第二章 算他有点良心

    茅草屋内简陋的家具摆设一眼就能全部囊括，一张木床，一套桌凳木箱，一处灶台。吃饭在这处，睡觉也在这处。整间房比不上阮家一间茅厕宽敞，好在屋内收拾的整洁干净，不至于叫人恶心，阮卿的嫌恶才少了几分。

    桌上只有简单的野菜和馒头。阮卿颠簸了一天，金贵的小身板受了番折腾，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凭着仅剩的一点气力，一边骂着东西难吃死了，还是就着水勉强下咽填了肚子。

    吃完饭，阮卿无所事事的坐在一旁发愣，韩穆利落地清理了碗筷，面无表情道：“今日我当你是客。从明日起，干多少活，吃多少东西。”

    阮卿冷哼一声，自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虽然落得一身凌乱，神色举止依旧是副高高在上的少爷派头，不甘示弱抱起双臂仰头望着他，“我现在要洗澡！要泡羊奶浴！！”

    他的口气仍像在使唤下人。韩穆自然不吃这套，抬手指了指后院，“自己去井里打水。”

    “你敢让本少爷自己去打水？？！！”

    阮卿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脸，气势汹汹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我可是阮家少爷！我爹爹可是苏州城的首富！”

    “首富又如何。那是你爹的钱财和名声，不是你。”

    阮卿气得涨红了脸，争辩起来一声比一声响亮，“反正我爹的将来就是我的！”

    韩穆笑了笑，“等不及继承你爹的家产了？”

    阮卿怎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不甘示弱地回骂道，“不准你诅咒我爹！！谁像你是个没爹没娘的东西！！”

    韩穆闻言变了脸色，阴冷的眼神叫阮卿心里一颤。好在他似乎没打算深究，只别过眼不再说话。

    阮卿得意地轻哼一声，顾自提着木桶走到后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打了半桶水，叉着腰对着屋内喊道：“换洗的衣裳！我的衣裳脏了！”

    韩穆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麻衣丢在床上，任凭阮卿对此诸多嫌弃也再没理会过。

    ——

    村里没有专为沐浴的房间，无论秋冬，大多在井边放一个浴桶。

    没有遮挡，没有舒适的大浴桶和温热的羊奶，只有井里的冷水。好在天足够热，身上又脏得不成样子，阮卿只能脱了衣物，用半个葫芦瓢舀水一下一下的冲洗身子，搓净身上的脏污。

    韩穆半倚床头不知在思索什么，思绪却被院里的声响打断。

    盛夏的蝉鸣蛙叫伴着水声，谱成一曲意外和谐的乡野小调。他目光一转便瞥见院中景致。

    阮卿恰好背对着窗台。腰肢纤细地兴许只够掌心一握，翘挺的臀部在月光下形成朦胧漂亮的弧度，这瘦弱身板断然不是干活的料……韩穆迅速收回目光，留了盏烛灯，闭眼侧躺在木床一侧。

    阮卿隔了许久才窸窸窣窣的进屋，嘴里还嘀咕着什么。见屋内实在没有第二处容身之地，才不情不愿地同韩穆睡到同一床榻背对而眠。许是今日颠簸劳累，即便床板坚硬蚊虫乱舞，没一会儿便也睡熟了。

    隔天方才鸡鸣，天还未亮。便已有人扰他清梦。

    “醒醒。”

    阮卿翻了翻身，一边挠痒一边不满呓语道，“唔……吵死了……”

    韩穆不再多言，大手一伸便拽着他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阮卿不得不睁眼，挥动着棉花般的拳头拼死抵抗：“滚开！！别打扰本少爷睡觉！！烦死人了！！”

    “起床，干活。”

    阮卿紧闭的眼皮努力撑开一条缝，见天边未白不满抱怨道：“疯子，大晚上干什么活！！”

    “快卯时了。”韩穆又道：“不干活别想吃饭。”

    阮卿当然知晓这人冷面冷心，此话不是说笑。偏生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饿肚子，只好骂骂咧咧地起了床。简单的洗漱后便揣着冷馒头和水壶，扛着韩穆给的锄头和他一起去下地了。

    ——

    阮卿原以为韩穆是为折磨他才刻意不让他睡个好觉，到了地里才发现众人早已忙活上了。乡亲们见着韩穆身后的陌生面孔也不多问，屁大个小山村没有秘密，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被送来改造的事儿早在村里传遍了。

    阮卿没干过农活，韩穆也不刻意难为他，只让他给玉米地除除杂草。先行做了示范，见他做得有模有样才到一旁锄地。

    起初还有两声响动，没一刻钟功夫地里便彻底没了动静。韩穆料到他必不会让人省心，随即快步走向玉米地。播种的大娘忍笑往一旁的空地指了指。

    不出一日，韩穆便了解何谓阮老爷信上所言“好吃懒做”——只见阮卿手里拿着小半啃剩的馒头，嘴里含一根狗尾巴草，躺在树下睡起了大觉，因为嫌脏身下还垫着大片玉米叶。

    “啊啊啊——臭混蛋！！放开本少爷！！！”

    伴着一声惨厉的嚎叫，阮卿被韩穆一把提了起来，连拉带拖又回到地里，还被硬塞了一把锄头除草松土。且有韩穆在一旁盯着，再没办法打盹儿偷懒。

    阮卿只得别扭地举起锄头和韩穆一起挖地。本想着做做样子敷衍了事，谁知中途韩穆又去帮一个老汉挑水，嘱咐道待他回来时这块地若仍原封不动，今日就别想吃饭洗澡。

    随着日头升高，阮卿额上的汗水不停滑落。每隔半晌便有一句气喘吁吁的咒骂，手里锄头却不敢停下。往日在书本上念烦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今日才算体会到这句诗的真切含义。

    村里小孩儿听说来了个城里少爷，帮家里收土豆收到一半都赶来看热闹，见他别扭的锄地姿势都嬉笑不已。阮卿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举着锄头在空中乱舞了两下，破口大骂道：“滚开！！信不信本少爷砍光你们的土豆树让你们没饭吃！！”

    孩子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他竟然说土豆长在树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笨死了！！土豆是长在土里！！哈哈哈哈哈哈！！！”

    阮卿脸颊通红，顿时放下锄头气急败坏追着他们骂道：“本少爷当然知道土豆长在土里！！不许笑！！都给我滚开！！滚！！！”

    村里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皮实，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听他骂得越狠便笑得越厉害。毕竟阮卿翻来覆去就会骂那几句，比起村里老妇骂街的腌臜话实在不痛不痒。

    直到韩穆挑水回来，阮卿才又被提着领子捉去锄地。

    浑浑噩噩一天下来，阮卿到底没干出像样的活，却磨破了手，脚上也起了水泡。期间还偷吃了黄瓜两根，苦瓜半口，桃子三个，枇杷若干，李子若干，野果若干。

    除了了解到土豆是长在土地里而非树上，他还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种地费体力，更废嗓子！

    ——

    晚饭韩穆做了茄子，辣椒和几个不知名的青菜。由于劳苦一天且是阮卿亲自采摘，虽说没有大鱼大肉，却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韩穆喂完鸡食回来，手里拿着个不知名的小方盒。见阮卿在家中翻箱倒柜，一问才知道在找纸笔，料想是要写信告状，倒也把东西找来给他。毕竟这书信一去一回至少十日有余了。倘若到时有人来接，他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阮卿没料到这处真有文房四宝，憋了一肚子气亟待发泄所以并未多问。铺开信纸愤然提笔道：爹爹何时接卿儿回家？卿儿近日受苦受累，遭人——

    阮卿笔顿，抬起头皱眉问道：“你可知虐字如何写？”随即又自言自语：“算了，我看你这莽夫也不识字。”

    韩穆不语，执笔在信上替他写下虐待二字，工整字迹远胜过他的凌乱鸡爪体。

    阮卿大惊，立马把毛笔抢了回来，捂着信偷偷摸摸写道：“汝儿近日受苦受累，遭人虐待，身受重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汝儿好苦，儿等爹爹！！务必速来！！”

    末了他将信纸封好，问韩穆：“信客什么时候过来？我把信放到哪里？”

    “再过两日，村口。”

    韩穆把小方盒递给他，淡淡说道：“药膏，抹到伤口上。”

    阮卿一把抢过方盒，心想算他有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