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一张照片

    顾景延养猫的事逐渐变得不可控。

    隔天，残忍无道的孩子它妈亲自送“儿子”去绝育，并将整个过程无间隙的直播给了在公司上班的爸爸。在左右震惊的用爪子捂着本该有蛋的地方的照片上，角色崩坏的顾总裁给出的配文是：我真的没有蛋了吗？

    三个词形容尚北澜在看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然后他把激情直播的总裁大人设置成消息免打扰，喧闹的世界这才得来片刻安宁。

    然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或许是担心左右一只猫在家会舔到伤口，某天清晨，穿博柏利风衣带古驰墨镜的顾总裁拎着宠物箱出现在了公司，据前台员工描述：该男子挺胸抬头器宇轩昂，自带闪着金光的强大气场，手中提的仿佛不是猫，而是价值十个亿的跨国合同。

    接着，在总裁面向全体员工的每月例会上，左右再次成功抢镜，猫咪细长的尾巴在镜头前晃来晃去，被顾景延抱在怀里时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最后睡姿狰狞的进入梦乡。

    在秘书处参加视频会议的尚北澜仿佛听到了整栋楼的同事们惊掉下巴的声音，而他比其他人的惊讶程度还要再翻一倍——若不是后腿的石膏证实这只猫真的是左右，他打死也不会将毛发柔顺的金渐层和灰不溜秋的小野猫联系到一起。

    会议结束后他忍不住给Ryan发了条消息，对方很快回复了，说是给左右吃了进口钙片和深海鱼油。

    原来是有钱人，打扰了，告辞。

    猫咪版的麻雀变凤凰如果变成言情版，那大概是霸道总裁天天给穷苦女主送保健品，确保她的头发可以在三天之内变得乌黑浓密——瞧瞧，这样的总裁谁能不爱。

    只不过当总裁忙于公务腾不出时间，送保健品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写作秘书，读作苦力的实习生身上。当电子表上的数字跳到十二点三十分，正在员工食堂吃饭的尚北澜接到了顾景延用工作账户发来的消息，说是在开发部的会议延长了，要他去总裁办公室给左右喂猫粮。

    【顾总裁】

    猫粮用羊奶泡软了再给。鱼油和钙片都只吃半个，直接加在饭里。

    【顾总裁】

    快去，记得拍照片汇报。

    举着勺子的尚北澜叹了口气，跟午休约好去咖啡厅的同事道了个歉，急匆匆地吃完饭便往顶层的办公室跑，可一开门，偌大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只听猫叫未见猫影。

    沙发底下、盆栽后面之类的死角地带他都找了，却还是没有见到猫。拔高声音叫了几声“左右”，再竖起耳朵细听，寻来寻去，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办公桌的某个抽屉里。

    “左小右，你怎么在这儿呢？”

    顾景延总说这小家伙好动，断了腿也能靠前肢在家里爬来爬去，现在一看果真如此——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不小心掉到里面的左右正抱着尾巴哆嗦个不停，好像被吓得不轻。

    尚北澜一边抱它出来，一边安抚道：“好了好了，别害怕，有我在……嗯？”

    他深色的瞳孔在看到抽屉里的东西时猛然一震。

    周遭的世界逐渐变得扭曲、泛白。他开始耳鸣，听不到左右喵呜喵呜的叫声，他开始眩晕，甚至重心偏移，不慎跪倒在地。

    ——在顾景延的抽屉里，竟然放着一张自己和初恋的合影。

    ……为什么？

    这张照片拍摄于他们高中时期的某次暑假考察，在敦煌的苍茫戈壁，十七岁的少年们追着火焰般的夕阳，说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豪言壮语。

    他清楚地记得是对方先开的口，这人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和自己一争高下。

    “小浪花，我喜欢你。”刻意地顿了一下，那人又说，“我是认真的，以严清二字发誓，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尚北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还险些从沙丘上滚下去，“你说什——操，不行，你把这话收回去，我要先说。”

    “哼哼，晚了，今儿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是我先说的喜欢你。”他摘掉观测太阳的墨镜，得意地笑了起来，“这说明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得多，checkmate，是老子的爱赢了！”

    尚北澜嗤笑道：“我可去你奶奶个腿的吧，还老子的爱，恶不恶心。管你说没说，我不承认，反正我在上面我说了算。”

    “你他妈……什么上面不上面的，尚北澜我警告你，不要仗着老子喜欢你就为所欲为地开车——哎算了，你上就你上，谁让本大爷是全天下最宠你的人呢。”

    “哦是吗？既然您这么宠我，今天的考察日记就由您来写吧。”

    “那什么，忘了哥吧，再见。”

    “我靠你他妈还真走啊？严清！回来！”

    “嘿，没打着。”

    “……”

    “……”

    不过片刻，燃烧的晚霞落入远处的沙丘之间，天空的颜料盘多出一抹深蓝，云朵也染成了暮色。拍这照片的人不知道，以为自己只是记录下了一次普通的嬉闹，但尚北澜知道，某个人脸上的红晕不是晚霞的照映，而另一个人眼里的闪烁也绝非夕阳的倒影。

    你在戈壁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身旁看你。他们说这个人占据了你人生的全部，但你却说，我只是在看风景。　???

    尚北澜拿起照片，翻过来，果然在背面发现了一行淡淡的铅笔字迹。

    ——2016.7.13　敦煌　A.Y.

    A.Y.

    An　Ying

    安莹。

    这张照片的真正主人，安家的大小姐，李望舒的（前？）未婚妻，尚北澜的干妹妹，严清的同班同学。

    她竟然和顾景延也有联系。

    尚北澜上一次见到安莹还是高考结束后的夏天，军艺世家的独生女在爷爷的安排下被迫填报了戏剧学院，再后来就是从李望舒的口中得知，他们单方面撕毁婚约的事惹恼了各自的长辈，安莹直接跑到了国外。

    等等。

    李望舒的所有银行卡信用卡全被冻结，甚至连来S市的钱都是李夫人偷偷塞给他的现金，那比李家家教更严的安莹又是怎么飞去国外的？

    ……顾景延。

    尚北澜的心咯噔一下。

    抽屉里除了这张照片以外还有一份被拆开的档案袋，他一眼认出这是上次他去顾总裁家送炮时所带的文件——从国外直接邮寄到总裁办公室的加密文件。

    这次他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伸向档案袋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文件的内容全部由英文撰写，但尚北澜的英语水平优秀到可以在口语大赛上跟母语者们同台竞技。他很快就读完了所有内容，然后面容严肃地陷入沉思。

    这是几个人的生平简介，有点像私家侦探调查出来的产物。

    那都有谁呢？

    严清、沈世宁、任羽、李望舒、尚北澜。

    可笑吗？还有更可笑的事。

    他在严清的简介里看到了这样的内容——严先生在和尚先生分手后退学，并搬到了振州县的许家村，截止本文发出前未曾有跨县级的移动。

    尚北澜的心里扎了根刺，又痛又痒。

    他闭上眼，分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严清当初可是说，“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

    这就是他所说的，过得更好？

    他们在分手后断绝了一切联系，尚北澜这些年都天真的以为严清在警校里过得很好，或许找到了另一位情投意合的伴侣，也或许正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在某个大部门里实习工作。

    “振州县……许家村……”

    他突然明白了，沈世宁的资料也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20级的志愿活动，短短一周的小学支教。

    地点是？

    振州县许家村。

    尚北澜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

    顾景延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来尚北澜的喂食汇报。从会议室出来的他急躁地扯了扯领带，快步穿过秘书处，走向尽头的办公室。

    “尚——”

    尚北澜不在，只有酒足饭饱的小左右在落地窗前晒着太阳呼呼大睡，金灿灿的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油亮，它动了动身子，从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看到这一幕的霸道总裁拒绝承认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但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然后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孩子它爸，回头环视了一圈秘书处的全体员工，他问Anna：

    “那个实习生呢？”

    “尚先生身体不适，请假休息了。”

    身体不适？顾景延蹙起眉，关上办公室的门，站在落地窗前拨通了尚北澜的电话。

    不接、不接。

    左右醒了，拖着两条石膏腿爬到顾景延的身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总裁大人居高临下地瞥了它一眼，然后弯下高贵的腰，动作轻柔地将它抱在怀里。

    不接、关机。

    总裁想着，等明天上班一定要给这不懂规矩的实习生好好上一课，扣他半个月的工资，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资本家的险恶。再一看手机，今天竟然已经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尚北澜明天不会来，他用自己的美色换了一周的假期。

    “……别在这儿晒着了，去休息室吧。”

    今天的太阳好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