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神明（7）
艾纳意识到，希利尔似乎很多事都不愿意跟他说。 为什么呢？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却要去问尤尔，有想吃的东西也不会告诉他，就连想要他离开艾斯罗德帮忙做什么都没有说过。 是他又做得不对了吗？可是索秋尔并没有教过自己该怎么正确地饲养一个人类。 他已经几百年都没有这样真切地苦恼过了。 想到之前尤尔拿出那包烤羊腿时，他养的人类流露出了惊讶又愉快的神情，阳光照得那头金发闪闪发光，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同样因为好心情而看起来亮晶晶的。 稍微思考了一下，艾纳站在树梢上向地面扫视了几眼，刚好看到一只蹲在灌木旁觅食的胖兔子，于是拉开手里的长弓，让箭矢顷刻间贯穿了兔子的喉咙。 善良的精灵不应该肆意杀死森林中的生灵，但替捡回树屋的人类带一些生存所需的食物总归是可以的。 当艾纳拎着手里还在滴血的兔子打开树屋的门，对上希利尔看过来后不知为何僵住的神情，他意识到好像这样也不太对，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困惑地提起手中的兔子，问道：“希利尔不喜欢白晶兔的肉吗？” “……没有，白晶兔肉口感很好，味道也不错，我只是惊讶了一下。”他只是一时被那血淋淋还插着一支箭的死兔子给惊到了，稍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精灵带给自己的加餐，“先放下来吧，你的手都被血弄脏了，我一会儿处理一下这只兔子。” 虽然他自己的厨艺不太拿得出手，但怎么想也不可能指望不吃肉食的精灵来把肉做熟。 艾纳听话地把兔子放在了门口，然后进屋清洗双手，而希利尔则蹲在门口看着这只似乎还温热着的死兔子，又转过头看了看精致美观的树屋结构，并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处理并烹饪兔子的场所。 考虑了片刻后，希利尔小心地提着兔子耳朵把兔子拎了起来，然后笑着转头向艾纳提议：“艾纳，艾斯罗德外面的森林里有没有离得比较近的河流？” “嗯，要去河边烤兔子吗？”以前在精灵森林里看到过扎营的人类，艾纳很快就猜到了希利尔的意图，“艾斯罗德里也有河流流经。” “我还没厚脸皮到当着精灵们的面大摇大摆地生火烤肉呢，毕竟别的精灵又不像你跟我这么熟悉。”说着，希利尔向艾纳露出一个颇为神秘的微笑，“还是说艾纳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进行这种只有我们两个的约会？” 这次邀请的结果当然是希利尔如愿以偿地被带到了艾斯罗德之外的一处河流边。 在烤兔子之前要先把兔子处理干净，希利尔拎着兔子蹲在河边，盯着手里这只毛茸茸且非常完整的兔子犯了难，他以前没有处理过完整的猎物，一时间有点无从下手。 正当他打算先给兔子剥皮试试看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接过了那只兔子，他抬起头，看到艾纳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拎着兔子，一只手拿着锋利的匕首，温和地问他：“我来帮你吧，要弄成什么样子？” “剥掉皮，然后内脏也要拿掉。” 话音刚落，希利尔就看到艾纳开始着手处理兔子，那双白净修长的手动作非常灵巧，从匕首第一次碰到皮毛到剥好皮拿掉内脏，然后还把兔子分成了大小比较合适的几块，前后可能只花了一分钟左右。 前面的准备工作十分顺利，处理好兔子后他们又捡了些干燥的树枝堆在一起生了火，然后把兔子肉穿在比较尖锐的木条上，剩下的就只是动手烤肉了。 希利尔拿起一条穿在木条上的兔腿，一边将其伸到火堆上烤，一边看了一眼乖乖地坐在旁边看着的艾纳，笑着邀请道：“要不要一起来试试？你应该没有试过烤肉吧？就像这样让火慢慢把肉均匀地烤熟，然后撒上我们带来的调味料就可以了。” “我不擅长烹饪，应该不会做得好吃。” “没关系，反正不管做成什么味道，最后把它们吃掉的人是我。”希利尔一只手举着兔腿在烤，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笑盈盈地注视着艾纳，略微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带着说不尽的温柔，“艾纳亲手做的烤肉，不管做成什么味道我都会觉得很好吃的。” “……诶？”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而这是希利尔第一次尝试着刻意地调动自己的魅力，看起来……似乎效果没有那么差？ 艾纳怔怔地望着身边的人类，人类总是那样从容优雅地微笑着，而此时他看到希利尔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而那形状好看的嘴唇再一次开始张合，似乎是在给出鼓励：“我想吃艾纳做的烤肉，好不好？作为交换，我会告诉艾纳一个秘密的。” 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不正常热度的精灵点点头，然后拿起了另外一条兔腿，学着希利尔的样子将其举到火堆上方，双眼认真地观察着烤肉的状况。 希利尔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就这么等着肉烤好实在有些浪费时间，就直接开始讲起了自己刚才答应下来的秘密：“我的秘密是，其实我和艾纳有些地方非常像。” 艾纳偏头看过来，似乎在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于是希利尔慢吞吞地说完了剩下的话： “——我讨厌人类。”说完这句话，看到艾纳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希利尔又换了种说法，“我讨厌我的同族。” 这下他的指代似乎足够明确了，因为他看到艾纳明显地愣了一下。 “如果猜错了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吧，我只是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能遇到跟自己相似的人，实在是很有缘分，况且是这么好看的精灵。”对着艾纳刻意地眨眨眼，希利尔的眼睛微微眯起，变得略微狭长的眼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我想带着好看的精灵先生离开他不喜欢的地方呀。” 此刻人类和精灵互相望着彼此，内心一闪而过的想法大相径庭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相似。 ——这家伙原来这么容易脸红啊，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希利尔……从刚才开始就像是在发光一样，真好看。 “希利尔，还是没有放弃劝我离开艾斯罗德吗？”手里拿着兔腿慢慢转着，艾纳似是苦恼地说了这句话，然而无论是他的眼底还是嘴角，都是满满的开心意味，“我并没有讨厌艾斯罗德。” “所以我只是说‘不喜欢的地方’而已。最舒服的不还是待在一个喜欢的地方吗？”希利尔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关注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兔腿，像是玩笑一般轻描淡写地扔下了又一句惊人之语，“要是真的没有喜欢的地方，那还可以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你觉得杀死一个神算不算是有意思的事？” 艾纳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像是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来缓解过于汹涌的惊喜所引起的窒息感。 他捡回来的人类居然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加吸引他。明明是一个弱小到连低级的魔兽都打不过的人类，说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话却丝毫不令人感到可笑，只有种难以言喻的笃定与疯狂。 “我不太容易被说服的，希利尔。”嘴上这样回答着，艾纳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身边的人类，那眼神专注到像是想要把他一口吞下去似的。 “那我之后还会一直、不断地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引诱你跟我离开。” 艾纳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坐在篝火旁，平静温和地说着自己讨厌人类，说着自己想要杀死神，说着自己还会不断地想办法让他跟自己离开的希利尔。 也许是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什么事情能够令他真正地感到在意。留在艾斯罗德也好，言辞举止永远温柔得体也好，被痛骂埋怨也好，任何事情都好，做起来没有烦恼也没有开心，一切都只停留在“无所谓”、“可有可无”的程度。 他发现自己真的好喜欢希利尔所表现出的那份因执念而产生的无所畏惧。与他自己的因不在意而永远平静不同，希利尔则是为了想要做的那件事情而无所畏惧。 就像是他决定把希利尔带回艾斯罗德那天一样，满身伤痕的人类小朋友宁愿被毒蛇咬死也不愿意离开，贴近死亡的时候微红的眼眶里都没有流露出丝毫后悔的意味，那一刻的希利尔简直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希利尔会想什么样的办法让自己离开艾斯罗德去帮助他呢？真期待。 希利尔没有再停留于这个话题，这段简短的对话后，他就开始像寻常那样跟艾纳聊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而艾纳也非常配合，除了那望着人类时过于专注的眼神，一切都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兔腿没过多久就被烤好了，希利尔一边自己撒着调料，一边还不忘了指挥旁边难得动作有点笨拙的艾纳给兔腿撒上调料。 至于成品……说实话不是很好看，有些地方因为受热不均匀而烧焦了一点，不过这也是希利尔意料之内，他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比较了解的，好在试探着撕下一小块肉后尝到的味道还是在正常范围内的。 咽下口中的兔肉，他一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艾纳明摆着写满期待的眼神。 希利尔：“……”这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是怎么回事。 毕竟之前是自己说的想吃，这时候他也没打算反悔，于是就抬起手接过了艾纳手里的那份烤兔腿，并顺便把自己烤好的那份交给艾纳帮忙拿一下。 艾纳烤的这份同样有些地方烧焦了，但跟他的没什么区别，所以希利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背后有点发凉，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张嘴咬了一口。 “！！！”在舌头品尝到那来自烤兔腿的味道的瞬间，他几乎以为艾纳是在上面下了毒药。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失去控制，但还是强行逼迫自己露出了若无其事的微笑，微微颤抖着夸奖道：“嗯，味道很好。谢谢，艾纳。” 希利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咬得下第二口的，可能是因为艾纳那明显开心的表情让他难得地产生了一丝心虚。 舌头被虐待的痛苦太过于强烈，使得希利尔一时间没有精力去注意艾纳的动作，也就没看到精灵手里拿着他的那份烤肉，偷偷地从边缘处撕下了一小块肉，飞快地塞进了口中。 ——肉的腥味果然很重。 ——但是烤肉原来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