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他的眼泪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薛皎拿着衣服准备回海滩时,被谭宁婉绊住了脚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来的。 女人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看起来非常疲惫,脸色也不太好,语气却仍旧温和得有些软弱:“薛小姐。” 薛皎满面寒霜地与她对视,正要冷冷甩下一句“没空”,就听见女人用最温软无害的声音说出石破天惊的消息: “我怀孕了。” 薛皎愣在当场。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的可能,以至于她脑子里嗡鸣了一声,首先的想法竟然是瞒着言桢把孩子打掉。如果谭宁婉不同意就强行拖她去。 但是……但是。 她答应过哥哥要做个好孩子,不能做坏孩子。她必须守诺。 于是薛皎强行克制住脑子里那些阴暗激烈的想法,冷淡地回应:“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但谭宁婉并没有放过她。 “您可以和言先生离婚吗?”女人忽然走近了一步,轻轻问道。 她温吞的表情里掺杂了甜蜜的羞涩,缓缓抚摸着略微凸起的小腹,笑道:“毕竟孩子要待在父亲身边才会健康。” 听见这句话,薛皎大脑一片空白,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能让自己当场发疯,却仍是暴怒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骤然攥紧的拳头无法抑制地颤抖着,玉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像是要在她脸上挖出几个洞来,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吐出问句:“你!说!什!么!” 薛皎忍了再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身体下意识做出决断,把拳头砸在了那张始终微笑着的漂亮脸蛋上。 等她终于恢复几分清醒,意识到对面是个孕妇,必须控制住自己的力道不至于让她流产——这之后,还是没忍住又揍了女人一会儿,然后才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想起自己还有事在身,她半分钟也不想多待,脸色狠戾地抛下几句狠话,匆匆离开。 被打得鼻青脸肿地谭宁婉狼狈地倚靠在墙上,喘息着,不发一语地目送她离开,安安静静等待救护车的空隙里,她脸上的微笑始终没有消散。 直到腹部的疼痛传来,她才有些慌乱地攥住衣襟,脸色苍白,自言自语道:“糟糕了啊……好像有点不划算。” 虽然已经决定使出这招苦肉计,但她的筹码并不包括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不想失去它。因为Beta真的很难怀孕,即使在他们已经上过几十次床的情况下。 得来天幸。 她仰着头,痛到涣散的目光里揉杂着喜悦和苦涩,交织成一种奇异的满足,最终温和地、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言桢在得知谭宁婉怀孕的消息之后也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一刻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真实感。 艰难地把那点可怕的真实感从思绪里排除出去,他问妻子:“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儿?” 薛皎沉默地低着头,咬着唇,像是犯了错误,手指微微颤抖。 “我打了她。”她说。 接下来言桢看她的眼神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且浑身颤抖如坠冰窟,几乎要被溺毙在荒漠的深海里。 那不是指责,不是厌恶,不是惊讶或者疑惑,而是难以形容的哀伤和窒息,凌迟般在她意识中进行漫长的回放——那是个黯淡得快要死掉的眼神。 薛皎吓坏了。 惊痛的悔恨感在心头蔓延,眼泪汹涌滚落,她无意识地瘫软在地,抱住男人的腿,哽咽着不停道歉。 “不是你的错。”言桢说。 但他的声音已经飘渺得不同寻常,带着濒死般的沙哑。 “孩子没事。”谭宁婉第五次重复道。她低头凝视着怀里的男人,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孩子气的额头。 “别难过了,阿桢。”她第五十五次温声安慰他。 言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困倦地发出一声嗯作为回答。 昨天傍晚,当他满脸疲惫地出现在医院时,甚至把早就谋划好一切的谭宁婉给吓得不轻,她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她没想到言桢会如此在意这个孩子。 隐秘的忧虑从心头升起,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陪伴着他。 几天后,做完检查的谭宁婉得到了可以出院的通知,于是她欣喜而宁静地拉着言桢的手走出医院。 两个人一起去买菜。买完菜回到家,为了庆祝出院,谭宁婉做了一顿大餐。又开了瓶珍藏的红酒,点上蜡烛,摆上香薰,简易版的烛光晚餐就完成了。 “阿桢,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抿了口红酒,女人的嘴唇鲜艳如血。 言桢一语不发地坐在对面,闻言略微提起了点兴趣,问:“是什么?” 谭宁婉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丝绒色的小盒子,拿在手里转了几圈,轻声道:“我选了好久,最后才选中这个款式,感觉你应该会喜欢。打开看看?” 她打开,露出里面两只纯银的戒指,烛影下闪着温润的光华。 言桢出神地看着它,直到对方握住他的手为他戴上后,才抿了抿唇,露出无措的表情,“抱歉,宁宁,我……” 他不能戴。他已经结婚了,已经戴过一枚戒指了。 而且这也……没有意义。 然而看着女人期待的眼神,他不忍打碎她眼底的那丝渴盼——它太柔软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最后他还是为谭宁婉戴上另一只,短暂地满足了她的愿望。再然后,毫无防备地喝下了那杯红酒。 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手里的酒杯忽然摔落在地,碎裂出清脆的响,强烈的眩晕感笼罩着他的大脑。 “你……你在酒里……加了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呢喃着这几句话,言桢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谭宁婉妥帖地接住他的身体,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又凑到他耳边发出微不可察的低语:“是迷药啊,小傻瓜。” 将言桢抱进卧室,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捆质地非常柔韧的软绳,细致地,谨慎地把男人绑好,尽量摆出舒服的姿势,让他不至于被压迫到神经。 “会有一点疼,忍忍就好,阿桢,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疼惜地,满足地亲了口言桢的眉心,她取下两人的戒指。 戒指内测镌刻着她名字缩写的,是言桢戴着的那枚,另外一枚是给她自己戴的,刻有言桢名字的英文缩写yz。 她先把自己的戒指用一个机器绞断,拉直,用镊子夹着它放在火上烤,然后,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自己的锁骨,鲜血在瞬间涌出来,像是从心口开了朵玫瑰。 她半点也不在意这剧烈难忍的疼痛,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认真地,专注地对着镜子将这枚戒指重新闭合成环。这样它就永远长在她身上了。 ——而且是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要是有机会的话,她也想把戒指直接穿在心脏上,不过这对言桢来说可就太残忍也太痛苦了点。于是,她微微叹气,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打算。 只是锁骨会疼上一段时间而已,虽然舍不得她的阿桢受这种苦,但谁让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呢,心脏已经快要无法负荷那种痛苦了啊。难道不该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吗?凭什么就她一个人痛? 灯光下,她温婉美丽的面孔显得有几分扭曲,含着柔情和爱意,疯狂与堕落,邀请他共赴极乐的地狱。 因为只喝了一口加料的酒,药效并不是很大,所以言桢恰好在这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不堪重负的眼皮,然后他就看见了血腥的一幕。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打湿他冰冷的脸颊。 他瑟瑟发抖地哭着,没有说话,没有求饶,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就只是哭,只是不断从黯淡的双眸里淌出眼泪。 他的眼泪像透明的刀刃一样锋利,看一眼就会被割伤心防。 谭宁婉脸上的微笑终于挂不住了,她有些狼狈地跨坐到言桢身上,俯下身,面庞与他挨得极尽,轻声劝说道:“阿桢,乖乖戴上这个好吗?” “我和你一起痛。” 这句话似乎起了效果,言桢终于开口说话,但却是拒绝:“不。” 谭宁婉的面容仿佛狰狞了一霎,又很快变得柔和起来。 她像是终于放弃了劝说,起身整理好头发,温和地看着男人,开口说道:“我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想要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阿桢,我想要你,所以我甘愿付出巨大的代价,承受剧烈的痛苦,这不是你欠我,而是我情愿的。但是——” 她顿了顿,轻轻说下去,“但是啊,你凭什么这样幸运,轻易就得到数不清的爱?凭什么别人都要迁就你的脆弱?凭什么就只许别人痛,你不能痛呢?” 命运多么偏爱你。她想。 内心深处原来她也是嫉妒的,深深地爱着他,也深深地嫉妒着他。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痛,那我不是就太可怜了一点吗?”她自言自语着道,“谁喜欢演独角戏呢?” 拿着那根被剪得锐利的银丝,她靠近了言桢,凝视着他的眼睛,仍然不由自主地安慰道:“别怕,很快就过去了,这点痛你应该能忍的,阿桢。” 嘴上这样说着,然而她的手却迟迟没有刺下去——它在颤抖。 他的泪水溅在她手背上,明明已经在流下来的过程中丧失了温度,她仍然像是被烫到似的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好痛啊。 比起这样的痛,比起看着他流泪而无能为力的痛,穿透肌肤算什么?哪怕穿透她的心脏也不过如此了。 哪怕已经看清他的本质是可恨的脆弱和狡猾的欺骗,但在这个人的眼泪面前,她还是永远只能输得一败涂地。 银针掉落在地。她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瘫软在他身上,默默抱住他,眼泪滚烫如火,全部流进自己心窝。 “别哭了,宝贝。” “再哭下去,我就要痛得死掉了。”她无奈地、无力地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