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暴雨
一直到晚间下课后，莫微才找到机会将那纸条撕碎成看不出字体的碎末，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杨熳下课后又试图邀他一起吃晚饭，但这次莫微拒绝了，抱着笔记本径自离开，任由杨熳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远去。 “被讨厌了……”杨熳有气无力地自语道。 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在讨论“虚幻现实”这款游戏。当莫微坐在食堂的双人座椅上时，他感到有好几道视线追上了他，没有恶意，但是也并不令人舒适。 一个剪着齐刘海的女孩绕到了他对面，笑道：“学长，这个位置有人吗？”莫微看了看四周的空位置，不置可否。对面的女孩又仔细看了他的脸好一会儿，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容离开了。女孩离去的方向很快传来另一个活泼的女声。 “你要干什么呀，还特意走过去。” “我就想看看这个学长的模样嘛，我有点近视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清楚了？怎么样？” “满分十分我可以打八分。” “噗，然后？你是打算去虚幻现实攻略吗？” “哇，你想什么呢！” “据说现在已经有人做出了那种补丁……” “哪种补丁？” “就那种啊……啧啧，你还装？” …… 那笑闹的女声逐渐远去，莫微却已经没有了继续食用的胃口，那张纸条上的字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再不想记住，过于优秀的记忆力却让他连那张纸条上的暗纹都记得一清二楚。单独走在熟悉的校园里，他却好似如芒在背，行路匆匆的学生从他身上偶然滑过的视线都令他心生戒备。 来到实体书图书馆，上一任的工作人员还没下班，莫微主动接手了他身后的小推车，将车上的书籍按照编号一本本排列好。这份忙碌填平了内心的不安，冬季天日较短，窗外的天空已是漆黑一片，橙黄的路灯下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脸上都有一份单纯的闲适快乐。 莫微推着小车在层叠的书架间穿行，转弯时却突然感到一股阻力，小推车好像撞上了什么，莫微下意识抓住了把手想要后退，却因这反作用力摔在了地上。抬头便见一个青年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冷漠，丝毫没有要扶他一把的打算。 本来便是莫微没看清前路撞到了对方，虽然摔倒的是自己，莫微还是下意识道了歉，撑着瓷石地面打算起来，对面的青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有些缓慢地将一只手递到了莫微面前。 莫微正打算接受对方的好意时，从后方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着疾呼：“莫微学长！”很快，莫微伸出的手被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紧紧抓住，同时后背也被温柔地扶起。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摔痛了？”舒厌迟好像忘记了害羞，很是着急地查看莫微的情况。 “我没事。”莫微止住了舒厌迟试图将他衣袖上拉的动作，舒厌迟才反应过来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了一些。莫微站起身才发现被他撞到的青年身量十分之高，自己也有近一米八的身高了，眼前这个青年却还比他高了一个头，估计快有两米十了。青年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很是冷淡地扫过面前二人，便转身继续查看书架。 莫微蹲下身准备将摔下来的书捡起来，才发现舒厌迟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正定定看着那个冷淡青年，神色不明。是认识的人？莫微晃了晃右手，舒厌迟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慌不迭松开了紧握的手，好像掩饰什么一样迅速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本，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耳朵尖红得厉害。两人将书全都拾起后，那个青年还没走，依旧在这排书架前徘徊。 “你是在找什么书吗？”莫微忍不住开口道。 那青年瞥了莫微一眼，因为身高的差距，那青年看人时总有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梦世界数据传输发展史。”他的声音也十分冷硬。 “那本书前几天已经被借走了，”莫微建议道，“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在前台做一下登记，等之前的借阅人还回来后我们可以联系你。” 那青年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舒厌迟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眸中神情殊异。可能是见莫微注意他，舒厌迟小声说道：“那个人的气势好厉害啊。”话语中隐隐有几分欣羡。莫微“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推着小车，继续开始放书，舒厌迟便跟在莫微身后帮着他一起将书本放回书架上。 两个人处理速度快了不少，莫微去前台交接了工作后，便拿了一本闲书开始翻阅。下午笔记本的事被他暂时埋进了脑海的角落里。 直到耳畔突然响起遮蔽天日的噪音，窗外已是暴雨倾覆的世界，莫微才后知后觉记起自己把雨伞落在教室了——当时那种情绪下把任何东西忘了都不稀奇。他想着出门前看的天气预告，这场暴雨要持续一整晚。实体书图书馆一向来客稀少，况且现在已经将将九点，除了他这个前台，还剩三个人，舒厌迟也在其中。 另外两人是一对情侣，根本不是来看书，只是想找个僻静地粘糊粘糊。这暴雨明显把这两人吓懵了，靠在一起瞪着窗外两脸空白——看来也没带伞。 时间到了九点，也是实体书图书馆熄灯闭馆的时间了。室内的四人大眼瞪小眼，只有舒厌迟带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舒厌迟挪到莫微身旁，捏着手上的伞，看了看莫微，又看了看那对小情侣，纠结的心理都快写在脸上了。如果就这么和莫微撑伞离开，总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舒厌迟一直都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实在无法直接无视他人的困难。 “那个……或许你们可以去负一楼的沙发那里等雨停。”舒厌迟有些犹疑道。 看来他没看过今天的天气预报。莫微忍不住神游，然后便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莫微学长，我们先走吧。”舒厌迟似乎是不好意思拉莫微的手，莫微点了点头，也不矫情什么，与舒厌迟一起走下了图书馆的阶梯。 撑起的黑伞相当稳固，将伞下二人都基本遮住了，阻挡了滂沱暴雨，隔出一个安全空间。“这是新换的伞吗？”莫微偏头看了看这把伞，整个伞面都是没有纹饰的纯黑，伞柄是刻有浮雕的褐色直木柄。舒厌迟目视前方，留给莫微一个冷玉般的侧脸，伞却悄悄往莫微的一侧倾斜。 “啊，是，折叠伞有点小……”舒厌迟眸光不定，好像是说了多么羞怯的话语一般。莫微唇边不禁漾起一抹浅笑，往舒厌迟凑近了一些，覆着他的手将伞扶正：“你的肩膀湿了。”舒厌迟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要不是雨势较大，他恐怕要惊得蹦出伞外，原本白玉似的脸染上了红晕，他嗫嚅半晌，只含糊吐出一句：“是，是吗？” 他比之前一起撑伞的时候似乎更害羞了。莫微忍不住看了舒厌迟一眼，舒厌迟比他略高，但是总爱半垂着头，经常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此时他避开视线，正专心致志看向前方，漆黑的软发在隐约的路灯下透不出半点光亮，也挡住了他漂亮的眼睛。只看侧脸线条的话，他似乎是有几分悠然自如的优雅美感，只不过平时都被那双怯懦的眼睛所消减，常常因显得仓惶而失去几分气度。 雨声嘈杂，伞下二人却是十分安静，并肩向宿舍楼走去。 直到回到宿舍，莫微才发现自己的终端上竟然有几十条简讯，其中还有几条语音通话申请，都是通过班群发过来的私信。因为过去的几次糟糕经历，莫微终端都是设置夜间免打扰，九点以后的信息全部静音了。发信息的是一个昵称为“放电的鳗鱼”的卡通狗头像，图标闪了闪，对方又发过来一句话。 “你已经回宿舍了吗？” 莫微翻了一下之前的讯息，大致是说他的雨伞落在教室，被这个人捡到了，今晚突然暴雨，对方想要来给他送伞。结合这个人的昵称和发的那几十条讯息，莫微大致猜到这人便是杨熳。 “谢谢，我已经回到宿舍了。” 几乎是发出去的瞬间，对方便接连回了好几条。 “那就好！” “有被雨淋到吗？” “你一直没回我快急死了！” 莫微看着对方那些情绪激动的简讯，心里有几分莫名，但还是礼貌做了回复。“我借了别人的伞，谢谢你的关心。” 而后他便将终端放在桌上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