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许嬬住的地方偏僻冷清，平日里极少有人过来。 宫外一如往常那般冷冷清清。 可进了院子却有另外一番热热闹闹的天地，十几名宫人来来往往的忙活着。摆炭盆，架烤架，拾掇桌子…… “这都忙什么呢？”许嬬看了一圈之后笑了，“炭盆都搬出来做什么？” 小周抱着五公主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许嬬之后微微福了福身，“奴婢看您早上出门的时候早膳用的不好，这才让人摆了烤肉……” “才这么大的牛犊……你现在真是胆子大了，都敢拿牛犊来做烤肉。”许嬬看了看剃了肉小小的一只骨架，“是嫌自己的脑袋太结实了？” “奴婢不敢。”小周是不怕许嬬的，听了许嬬这话也不惶恐，反而抱着五公主跪坐在桌子一旁的软垫上，“喜欢娘娘吃了之后高兴，奴婢被活剐了也是应该的。” “不行不行……小周不能被吃掉。”五公主听的半懂，赶忙抬手捂着小周的嘴，“阿娘，小周不能被吃掉。” 许嬬揉揉女儿的发顶，在桌边坐了下来。 “去把他叫出来吧，我和女儿都在外面，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有什么意思？”许嬬随手从头上拿下来一支步摇，在五公主面前晃了晃，逗的小公主乐起来没完没了。 小周只当做听不见，一心一意的捏着小公主的手去碰那支乱晃的步摇。步摇上的装饰都是些有棱有角的金银，不好让她娇嫩的小手触碰，可一直抓不到她又会发脾气。小周只能把着她的小手，小心翼翼的碰碰光滑的宝石。 “聋了？”许嬬扬眉，不满的把步摇扔到地上。精致的金银镂空花饰破碎一地。 “娘娘恕罪。”小周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他今日披散着头发，穿了身浅青色的太监服饰。浅青色，是最低等最末流的小太监才穿的衣服颜色。往日看多了只觉得眼晕，可这身衣服小周穿着却十分好看，衬的他多了几分娇艳。 一旁服侍的小太监拿着洒扫工具过来收拾残局，不敢抬头。 许嬬看着他娇娇艳艳的样子，也没法继续唬他，只得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起来，“那我可不等他了。” “骄女。”一个成年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整个后宫，只有这么一个成年男子可以随意出行在任何一间宫室。 许嬬也不看他，只觉得手上的累赘太多。她低头把手上带的护甲一个一个的摘下来，丢给一旁的小宫女。拿起筷子，一边拨弄肉片，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今儿圣上怎么得空，这个时辰了还在我这。” 银网下的炭火把肉烤的“滋滋”作响。 皇上不觉得尴尬，整理一番衣袖后坐在了小桌的主位。 许嬬拿着筷子戳了戳在银网上被灼烧的肉片，抬眼往人身边扫了一圈，“今天怎么了？人这么全？小周回来了，小林小沈也一起在那候着……这是都没差事做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小林公公膝行了几步，靠近了些回话，“今日新人入宫，奴婢怕新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所以……” “所以都来看看我有没有哭鼻子？”许嬬说完自己都笑了。 五公主迷迷糊糊的，看娘亲笑了，自己也笑。 小周低头看五公主笑，自个也笑眯了眼睛，任由柔顺光滑的长发披在肩头。 皇上笑容淡淡的，说话语气轻缓温柔，“他们不知怎么都听说有人惹你生气了，不放心。”说完给许嬬夹了块烤好的肉放她面前的碟子里。 “我半个月就出一次门，哪来那么多气？”许嬬放下手头的东西，亲自拿起温好的酒，给皇上斟了一杯。“我昨晚见小周回来了，还以为这崽子又办砸了差事。” 皇上捏捏许嬬的手背，“他要真办砸了事，哪还有脸来见你，来见小五？”说完，一转头对小林说，“说说今天早上怎么了。” 这位名叫小林的太监是这几个从东宫时就跟着皇上的大太监中年纪最小的，如今还是单薄的少年身量。跪在那瘦瘦的一只，他抬头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许嬬，“今天皇后娘娘提起了四皇子的养育之事……” 小林一字不差的把殿上的对话复述出来。 许嬬面无表情的听着小林复述，把皇上刚给她夹的那块肉又夹到皇上碟子里，“皇上不必废这么大的事。又是杀牛犊，又是让人回来哄我开心。” “那个孩子，我压根就没打算接他回来。” “您也不必担心在美人那边落了面子。” 小林一身冷汗的跪在那。沈大总管和抱着五公主的小周脸色也都不好看。 “不接就不接，咱们吃饭。”皇上没继续说话，只是带着笑意看着许嬬。“我哪里是担心落了别人的面子。” 饭后众人进屋。 沈大总管和许嬬宫里的大宫女站在暖炕旁边候着。 “太后今儿过年也不回来过，”皇上歪在屋里的暖炕上端着一杯茶慢慢的喝，五公主趴在他腿上玩鲁班锁。“到时候你和小五找机会先走，不必在殿上同她们一起守岁到天亮。” 许嬬站在书桌旁，拿着笔写字。小周在一旁磨墨，小林则是把写好的摆在一旁晾干。 “我失宠多年了，哪里轮得到我去殿前守岁。”许嬬写完一篇祭文才放下笔，把纸拎起来吹了吹，转头吩咐小宫女，“一会把它烧在牛骨架旁。” “天那么冷，能不去还不好。”皇上抬眼看看许嬬，默许了她的行为，继续说道，“且让她们熬着吧，你在自己殿上暖暖和和的，想玩什么看什么就让小周去置办。今年特意把他叫回来陪你过年。” 许嬬不接话，只把刚写好的字给皇上看，“写的怎么样？” 皇上偏头认真审视一圈，“论起写温楷，天下没几个人比的过你。” “总共没剩多少人会写了，就是排最末尾，前面也没几个人。”许嬬笑着拿起笔。小周重新给她铺好纸。 皇上没多想什么，把五公主抱起来，陪她一起拆鲁班锁，“小五跟着娘亲好好练习，这字多漂亮。” “小五有好好练习。”五公主笑的露出参差不齐的小牙。 “是吗，小五这么厉害，如今会写几个字了，给爹爹写几个看看。” “好！”五公主兴冲冲的丢下鲁班锁，准备下来。大宫女过去伺候小公主穿鞋，领着她到专门给她做的小桌子边。 皇上把软枕拽过来垫到头下，懒洋洋的侧身躺下，直直看着许嬬，也不说话。 许嬬用余光瞟到皇上，不由分神，笔一顿，一幅字毁了。她扔下笔走到暖炕旁，挑了挑眉看着皇上。 “一直看我做什么？” “小元氏进宫晚，她说话是不过脑子的，你别同她计较。” 许嬬呵呵笑了几声，有些不屑又有些怅然，“她那个样子，跟她姐姐比差太远了。” “她姐姐也是个有骨气有脑子的。看看她，牙尖嘴利只会嘴上讨便宜。如今是你插手后宫事务，往死里管的严厉，不然她早被人吞的骨头都不剩了。” 安尚二十年，夏天，东宫内。 许嬬搬了把老爷椅，坐在院里的小池塘边钓鱼。一旁守着几个小宫女给她打伞遮阳。 “许娘娘，太子妃和元娘娘在门外跪了足有两个时辰……”年长女官看了看沙漏，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您要不要……” “我同她俩没什么要说的，”许嬬翘着腿，懒洋洋的躺在椅子里，“而且，又不是我要她跪的。” “她二人的位份都在您之上，您不该如此折辱她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年长女官还要再劝。许嬬开口制止了她。“女官不必多说了，我这正乖乖闭门思过呢，折辱她们什么了？谁罚的她们，你找谁去啊。” 年长女官一脸慌张。她在后宫蹉跎了将近五十年，从前的大小温后，如今的元皇后都是强势之人，后宫众妃嫔女官无人敢对她们无礼。今天这位份高的给位份低的下跪认错的场面……她是真没见过。 半个月前太子出门去办差，太子妃想趁着太子不在家的时候给这几个新进东宫的小娘娘立立规矩。连着几日的晨昏定省不算，连吃食上都有许多安排。有一日给许嬬这送的是玫瑰豆沙包，许嬬不爱那味道，让小厨房做了别的。事后不知谁多嘴说了出去，让太子妃知道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把许嬬叫去一顿发作，撤了她的小厨房，还罚了她回去闭门思过。 许嬬没多说什么，听了她的安排回去思过，外面出了什么事一概不问。 今天太子回来了后直接去了太子妃的院子，没人知道他和太子妃说了什么，反正下午太子妃和元娘娘就一起来了许娘娘的门前跪下。 日头渐渐偏西落下，月亮渐渐高升。门外跪着的两人脸色惨白，头发汗津津的贴在脸上。全无往日的端庄清贵。二人身边都只有个小宫女扶着。 “娘娘，咱们……咱们回去吧。”元氏身后的小宫女带着哭腔说道，“咱不受这侮辱了。本来您也没做错什么……是太子妃罚的她。” “闭嘴，”元氏打断她的话，强撑着跪直，“去，再叫一遍门。” 小宫女抽抽嗒嗒的站起来，刚要敲门，门就开了。 出来一个五官精致漂亮的蓝衣太监。年轻的太监满脸笑意的走出来，又把门关上。 “问太子妃安，问元娘娘安，”小太监跪下向两人问安，然后冲着太子妃说道，“许娘娘说了，谢谢您对她的教导，只希望您日后可以少操些心，好好保重身体。” 随后转了个方向，冲着元氏说道，“许娘娘也想告诉您，同太子妃一齐协理东宫辛苦了，不该您操心的事就不别操心了，同样要保重好身体啊。” 说完，又分别给两人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掸掸衣袍上的灰，不等二人有什么反应便又进了院子。临进门了，才回头说道，“您二位回吧，不必跪了，这要传进宫里，反倒显得许娘娘不懂规矩。” “小姐……”元氏身后的小宫女哭成了泪人，小姑娘抹了一把眼泪，扶着元氏，“咱们起来吧。” “罚我的是太子，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我的赏罚岂是她能做主？”元氏几乎快昏厥了，只能脱力的靠在小宫女身上。 太子妃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看着元氏扔跪在那，冷笑，“你这是还没受够屈辱？” 元氏几乎说不出话，但仍不起身。 太子妃想到今天下午的场景只觉得心酸。太子回来之后第一个就是来看她，她开心极了。 太子进门与她寒暄过后，无比温柔的看着她，语速极其缓慢的对她说，生怕她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我说过的，东宫有许多事都是你做主，但是许嬬的事你不可以管。” “带着在你身边拱火挑事的人，去给她认错吧。” 就这样，两个东宫的正经主子在日头下跪了一下午。 又过了一会，院子门又开了。 许嬬打扮的光鲜亮丽，手上提着个琉璃灯笼出来。看到太子妃已经回了，只剩元氏还跪在那，有些惊讶的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几乎昏迷的她，转头吩咐人把元氏送回去。 夜深了，太子披着外衣，轻手轻脚的从寝殿出来。 小沈迎了上去，小声在太子耳边说着，“太医看了说太子妃并无大碍，仔细养着就好……元娘娘倒是严重些……”说完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说。 太子看着小沈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追问道，“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奴婢担心太子妃和元娘娘事后闹到宫里，惹了圣上和皇后娘娘不快……”小沈垂下眼睛，“太子妃毕竟是圣上为您选的结发妻子，元氏又是出身金陵，闹大了有损您的……” “那你就找人看好她俩。”太子拍拍小沈的肩膀，小声叹息，“她俩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 “奴婢遵命。”小沈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