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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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现在还有向神灵祈祷的资格,雷蒙德想。他会希望时间永远停在此刻。 他刚回复完邮件,因为神经太疲惫,便顺势靠在沙发上闭了会儿眼睛。壁炉里不稳定的噼啪声无序地响起,火星在神经中跳跃。他记得工作时床边天光还尤为敞亮,然而再睁眼,已是日薄西山。 兰登不知什么时候溜过来了,窝在他大腿上睡觉。明明睡在床上或是靠近壁炉是更舒适的选择,他却还是蜷缩在雷蒙德身上,两条腿伸不直就搭在沙发外。 雷蒙德猜想自己仍在梦中。因此他伸出手,陷进青年略带硬刺的头发,一点点梳理开缠乱的银羽。兰登无意识偏头,脑袋蹭过他手心。这让他想起某种动物。兰登像很多动物,唯独不像人。大多数的人虽然自私,贪婪而善变,却又被情感牵绊,因此不如神灵普善,也做不成大奸大恶,一生庸常平凡。但兰登不在乎。他像野兽不考虑仁义道德,堂而皇之地做无耻下流的事,又可像神灵一般无所求地爱。他浑身污秽,天堂不让他进门,心又太亮,地狱也不敢睁眼,最终落在大地上,便要闹翻人间。 时间快要到了。下周的机票早已订好。他多年苦苦挣扎所等待的一切,很快要迎来了结。雷蒙德没有叫醒膝上的青年,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梦乡。 他不想再有睁眼的时候。 “这太危险了。”兰登拉着绳索抱怨,“你就不能挑个好走的路吗?” 虽然没有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但山顶雪风呼啸,猛烈得让人睁不开眼。前路一片白茫茫。 “你会害怕?”雷蒙德在栈道上停下脚步回头。 “怎么可能。”兰登嗤笑,“只是怕你掉下去了我不好和老头交待。曾经有个介绍给我的Alpha莫名失踪了,害得我被老头劈头盖脸地骂。” “你好像处理得很熟练。”雷蒙德眯起眼睛。 “我没真解决他,只是把他打了一顿让他离我远点。他因为觉得太丢脸,自己躲起来了。”兰登摇头,“不喜欢就消失,我可不要像老头的作风。” 雷蒙德沉默了一会儿。“小心走吧。今天是大晴天,我们很幸运。”他说,“这段路很陡峭,结冰多,容易摔下去。不过当地人说,过了这里,上面就漂亮了。” 金砂随风在雪原上流动。 太阳在他们身后的山顶上趴着,懒洋洋地睡在这片绝境里。自他们所站的峭壁之上朝远方峡谷望去,满目是融化滴落的鎏金。这里是栈道的尽头,普通游客能站立的最高点,摄影师完美的取景地。因为有巨石挡风,在这漫天白雪间,近距离下的冷冽阳光竟会使人觉得温暖。 晴日已经驱散雪雾,随风向远处眺望便能一目千里。山脚下街市的人潮缩为一个黑点。生物在这高度已经寥寥,唯有几株从岩壁上破出的雪松屹立不倒。 雷蒙德觉得这似曾相识。但他确定自己从未到访过这里。兰登也难得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样子。他站在观景台上眺望雪川。若翻越围栏,在他脚下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这里太高了。”他最终说,“我害怕。” 他一直都站得太高了。雷蒙德想着,没有说话,朝前走到他身边,默不作声地抓住兰登的手。兰登不恐高,但站在这里,会让所有人类都显得渺小脆弱到微不足道。兰登转头朝他看过来,黑色瞳孔虽映出浩荡苍白的雪景,却没有任何兴奋之情。青年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真的在害怕。 “知道吗,兰登。”他指着对面的山峰,“如果那边的积雪掉下去,我们昨晚去的整个村庄就会立刻消失。” “对自然而言,人类活动就像蚊子一样烦人。即使我们将自己圈定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它偶尔也还是想要清净。” “在你前几天去玩的高山滑雪场,去年有两个人丧生。若数得再远,则数量更多。雪的脾气很古怪。它能让那么多人笑,但有时连大喊一声,引起的振动就会使它翻脸。” “更何况要在它身上凿开一个又一个孔洞。”雷蒙德低头看着脚下的木质道路,“所以它生气了。” “这个旅游区,是你父亲公司每年资产流入的重要来源之一。所有人在这里饮食,娱乐,住宿,都是为他创造财富。但在这里建成以前,施工的路线图没有我们如今所站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一条风景更好,也更省施工费用的路。但在行进的路上经过了背风坡下的积雪带。虽然只是存在风险,但灾难只有零和百分百。因此原先的路线图里,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 “你的父亲在看完提交的报告后认为风险很低。于是,执行他决定的六名工人在施工时引发了雪崩,被掩埋在山下。当地居民和警察都已经立刻前往搜救。其中三人一息尚存,两人因头部受到重击当场死亡。还有一个人,虽然被及时送到了当地医院,却因年纪较大,医疗设备不充足,无力回天。” “那个人的名字叫崔弗·加德。”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完这些话。眼前雪太多,视线也雾蒙蒙的,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朵冰凉,只能听见刺骨风啸。隔了许久,才从里面破出一声突兀的轻笑。 “我之前说,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只能信。”兰登仰头看着碧色苍穹,“不是让你这样骗我的。” 雷蒙德读了片刻,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他衣领。“冷静点!” “闭嘴!”兰登尖叫。他试图甩开雷蒙德,但没躲开。他的双腿已经站不稳了。 雷蒙德不顾挣扎将他死死抱在怀里。这里是悬崖,他绝不能让兰登冲动。 Omega在他怀中拼命扭动,但动作越来越小,像力气渐渐被抽走一般,跪在雪地上。 “雷蒙德,你在骗我的,对吧。”兰登抬起头看着他,“想买下我,不需要你大费周章地编故事。”他目光中充满希望,但更深处已经碎尽。雷蒙德甚至没有勇气与他对视,转过头,沉默地看向山下村庄。 “告诉我啊。”兰登说。 泪水自眼角连续落下,不断滚作汹涌的洪流,浸湿白雪。多年来侥幸建立在虚水浮木的空中楼阁轰然倒塌。他站得太高,于是坠落时无论如何伸手,再也碰不到满天夜幕璀璨的光明。 找不到那颗只属于他的星星。 他捂住眼睛,仍然无法阻止脸颊被泪水刮得凌乱一片。 “这里好冷啊,崔弗。” 喉咙肌肉因为哽咽疼得快撕裂了。雷蒙德忍着痛,强迫自己一点点开口。 “这就是答案。你自己清楚安西尔不是冷血的人,念着旧情给他提供了一份工作。但是。”他没再继续。这趟荒唐滑稽的戏剧至此落下帷幕,命运是比任何造作文字者都要天才的艺术家。 “他就在这里。”雷蒙德最终说,“一个独居的中年单身男人,留下的遗物也很少。后来,人们从他的员工宿舍里搜索出了一些没有落款和收件人的信。” 兰登瞳孔忽然收缩。 “信件本身已经烧掉了,和他葬在一起。我也没有找到照片。但我想,”雷蒙德仰头看向苍白的远天,“他确实是主动离开你的。” “你是他最爱的孩子。他清楚地看见你的偏执,你的莽撞,你的恃宠而骄,知道你过刚易折。你那时太炽热了,兰登,无所顾忌地烧着自己,却不知也烧伤了别人。他太平凡,承受不了你天之骄子的烈火。他可以永远像个父亲一样爱你,却不能给你你要的爱。” “他只想普通地活下去,而你学不会他所需要的温驯良从。”雷蒙德看着手心渐渐融化的雪粒,“这是错吗?” 天空再一次飘雪,轻风拂过山峦。恍然间还能听见山脚传来欢笑,然而雪下的灵魂早已安睡多年。 “你说得对,”兰登声音嘶哑,“是我杀了他。” 如果没有他当年的一时任性冲动,就没有早死的胎儿,安西尔不会发现,崔弗也不会离开庄园来到这里,更不会遭遇劫难。他是灾星,是让所有人不得安宁的元凶,是原罪本身。 “这就是全部了。”雷蒙德闭上眼睛,雪风扑面而来,眼角湿润几乎冻结,“你要怎么办呢?”死者长眠,而生者仍受折磨。兰登将终生有愧于不散的阴魂,而他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我要安西尔偿命。” “你疯了。” 素来讲礼的雷蒙德很少会打断别人的话。这是第一次嘴比大脑更快行动,因为在思维深处,已经对这个荒谬的句子作出条件反射般的反对——安西尔是真正的怪物,是就连他面对时也会膝盖发软的恐怖帝王。 “杀人讲一命换一命。”兰登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玩笑意思,“崔弗不让我死,我赔不了他。但我孩子的命,要他亲自来还。” “你能做什么呢?拿把刀冲到他面前?”雷蒙德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刻薄,“知道他遭遇过多少次暗杀吗?你也最清楚他身边的保镖有多少。连最成熟的杀手都拿他无可奈何。”里德尔提过,安西尔在所有的组织里都值钱极了,但几乎无人敢冒险。老人虽年高,心却极细,不漏出一点破绽。 “和我结婚。” 晴空万里,却若有惊雷。大脑思维比这雪原更加空白。 “我的存在会给你提供接近他的完美机会。”兰登说,“他对你的信任现在已经初步建立。如果我们回去后顺水推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我知道老狐狸很难对付。所以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十年,我是你的Omega,你可以标记我,或者随便拿我怎么样。除了孩子以外。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接近他,卸除他的防备,然后杀了他。” 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热得像冰碴。栏杆很冷,寒气自掌心传来,冻穿了雷蒙德的血管。 “他是我的上级,你的父亲。”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堪堪吐出一句,“是个怪物。” “可你还能看着他害多少人?”兰登吼道,“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如果不是他,崔弗不会死,那些人不会死,就连我母亲也不会死!他把我身上的肉都一点点剜走,还要吸干我最后一点血才够吗?” “我只有你了,雷蒙德。”他哀求,“我真的受够了。” 恶魔终于拿出了合同。手无寸铁,却要他搏击一个巨人。稍不留神就会被拧掉脑袋。他太大意了。兰登不是会和他讲条件的生意人,而是个疯狂的赌徒,每一局都推上全部筹码,不计代价。 -他会恨死他的父亲,然后将你视作这世界上唯一的支柱。借由两人之间的信息盲区,你能彻底掀翻这座摇摇欲坠的高楼,或是将它控制在自己手中。 与里德尔的对话再次浮现在眼前。兰登的确没有能力和这个人对抗。雷蒙德想。这个小个子精明到恐怖。只能庆幸自己和他不是敌人。 兰登说他只剩下自己了。站在高山上,这像是神灵传来的刺耳天籁。雷蒙德清楚他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拥有兰登。青年的余生都将成为雪山绝石峰上的孤鹰,在这碧蓝的苍穹下一圈圈盘旋,陪伴那些永远不会归来的灵魂。 于是他重新看向青年。兰登身后布着石缝里落满细雪的青松。他看起来情绪已经完全平复甚至是冷静,但雷蒙德看见这个躯壳里最后一点魂魄也碎掉了。 “你知道吗?”他说,“我一直在等这个。” 睡够了的太阳从他们身后的巨石上爬起来,慢慢挪到正空中。雷蒙德缓缓跪在雪地上。他从兜里掏出了黑色的方形小盒。他原本今天并没有打算使用它,而是在谈完后将它抛下悬崖。 “兰登,”他在震惊的视线里露出苍白的微笑,“我们结婚。” 阳光在钻石精工打磨过的表面裂成八瓣,奔流而去,覆盖崇山峻岭每处角落。古松迎着光芒生长,尖梢上的雪化了,水珠在随风晃晃悠悠的松针上跳够了舞,便一滴滴垂落。 这场局,他赢得盆满钵满,输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