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危机

    “嗷!嘶……嗷!”洛克在剧痛中醒来,隐约觉得背上一重,便从床上滑了下去。

    他捂着肚子躺着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不住地抽冷气,急急忙忙地攒了个治愈法术就往肚子上丢。连着丢了三个,他才缓过劲来。

    “呼,天,真够受的,我应该调轻点的。”洛克擦了把冷汗,扒着床沿坐起来:“抱歉,希望没有吓到你。众所周知,月亮使人发狂。你还好吗?”

    精灵偏着头,看着地上的人。

    洛克挠挠后脑:“我发誓,昨晚是个意外。按理我不该出地下室的。只是,出了点岔子。我也不想挨那一下的。”

    他给塔里的活物都戴了项圈,用于控制它们的活动范围,让它们“和平”相处,也用于避免被自己伤害。

    往年发狂时他很少能跑出地下室,偶尔跑出来了也没逮到过哪只,这还是第一次,他真的威胁到了塔中生物的安全,然后被自己设置的最终“保险”打了个正着。

    好不容易把自己治好,强大的精神力让他回忆起半睡半醒时的记忆。

    背上的重压,呼噜噜的共鸣,热乎乎的温度……洛克迟疑地抬起头:“你刚才是在我的背上摸我的猫吗?”

    精灵居高临下,看到他的皮肤隐隐有些遗憾地开口:“没有。”

    洛克边穿召来的衬衫,边看了一眼在床脚舔尾巴根的莎朵小姐:“高傲的精灵不屑于说谎,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吧。”

    精灵的耳朵尖有点红,他的目光放到了被子的褶皱上,忍耐着被强加的欲望,平静道:“没有吓到我。”

    那就是有拿他当逗猫的桌子了。

    洛克挑了挑眉,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精灵看起来心情不错。

    精灵默默地眯了眯眼。

    系好了最后扣子的法师弯腰去抱他:“好了,现在我可以帮你解咒了,请不要担心,我会治好你的。”

    一身伤时眉头不皱的精灵却躲了一下,表情怪异了一瞬。

    “怎么了?我伤到了你吗?不应该啊。”洛克开始从兽形混乱的记忆中寻找端倪,不禁有些心虚。

    精灵看着他,欲言又止,不想搭理他又不想他误会,最后小声快速道:“你很沉。”

    “哦!不好意思!”洛克反应过来,他的手掌按在了精灵被压麻了的腿上,舒缓他的不适,有点尴尬:“但看在你都在我背上撸猫了的份上,算扯平了怎么样?”

    精灵没有回答,但洛克意外地发现他的体温又高了起来,掌下皮肤滚烫细腻,就像他前两次发作一样。

    没再耽搁,洛克抱起他,往实验室走去。

    精灵食髓知味,被他一碰就小腹发烫,下身发痒,抿着唇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塔里粗糙的装潢。

    洛克看他安静地在他怀里警惕观察着周围环境,猜测他在规划逃生路线,倒也没打扰。

    血月已过,洛克的力量重回平和,总算可以彻底地解决精灵的问题。

    到了实验室,洛克先融了一个金块,铸成一个圆镯,右手在空中写写画画,印了几个法阵上去:“对了,法师塔对你不安全,你需要这个。之前是没别的款,只有给动物准备的。”

    “还是这个颜色你戴着好看。”他拉起精灵的手,小心地推上去,大小正好。戴好了,黑色项圈被拆下来丢到了一边。

    精灵目光在项圈与手镯间游移,陷入沉思。

    这不是他第一次得到金色衬他的评价,但似乎是第一次,这句话里的恶意没有那样明显。

    狼人没关注到他的心思:“躺下吧,我要开始治疗了。”

    洛克撸撸袖子,复杂的检测法术丢下去,魔法的痕迹让他沉默了。

    精灵吃过很多苦,这他早有准备,但他也没想到,精灵的情况会如此复杂 。

    他身上的法术痕迹不是同一个时间留下的,而是两批。

    大约半年前,他被植入了不属于他的器官,又被提高了身体的敏感度,同时被限制了力量。

    这些改动都做得精细小心,没有损害到他的健康,尽管对精灵而言已是奇耻大辱,但没有令他心如死灰,陷入衰败。

    而另一批,魔法的痕迹还很新鲜,定然是这个月才留下的。

    这一次的手段酷烈许多,也混乱许多。

    “循迹之眼”下,洛克可以看到他的身上层层叠叠地画着的法阵以及连着血管和神经的魔力脉络。他原本的魔法回路干涸枯萎,法阵的脉络里则涌动着不同的力量。

    加强感官、痛觉敏感、精液成瘾……光是逼迫他发情的就不止一个,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加强力,也越发地不再在乎他的身体能否承受。

    与之勾连的循环魔咒会迫使精灵在发情时出现反复的行为,比如在削弱了他的精神力后逼他恳求逼他浪叫,就可以“教会”他在之后的性事中用同样的方法取悦虐待他的人。还有梦魇,他们连他的睡眠都不放过。这个法术做得随意,圆不够圆,线条也不够利落,简直像是醉酒闲聊时随手加的。

    这样还可以保持大部分时间的清醒,洛克都有些敬佩精灵了。

    如果说第一批改造还是有设计的,第二次的则是想到哪做到哪。

    他身上的金纹直接连接了脑神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会不会让精灵大脑受损,失去智力。

    洛克一直以为,精灵虚弱到站不起来,是因为衰败,力量流失严重,其实不是。他血脉中的魔力被体内的法阵吸得一干二净,被用来支持那些逼他发情,使他痛苦的术法。他的肢体因此无力至极,甚至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男性器官。

    精灵天生与自然亲近,靠的是源于母树的力量。这种力量对精灵而言,如同呼吸一样自然,精灵使用这种力量,就像狼人使用自己的爪子。

    而眼前这只可怜的精灵,被迫从熟悉的世界剥离,如同人丧失五感,所触皆是混沌,就像鱼儿离水,一直处于窒息之中。

    而他自己的力量还在折磨他。

    精灵平平躺着,脸上神色越发紧绷,浅白色的光拂过他的身体,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他慢慢地吸气,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治疗”……他经历过的“治疗”,不如用“修理”形容贴切——拆掉无用的尖刺,装上新的功能,再给那些不好用的模块升个级,最后修无可修,将他报废。

    洛克看得出精灵越来越紧张,不禁叹了口气,手上法杖不停,边施术边解释道:“你太虚弱了,承受不了摘掉器官的损耗,另外,那个……文字……如果直接撤掉,你会痴呆的,考虑到它发作的条件,保留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至于其他的,都可以解决,别怕。”

    重叠法阵爆发出了各色的光,微白的轻雾轻轻柔柔地罩上去,轻轻松松地压制了恶毒的咒语,让各色的光都褪色浅淡了起来。

    精灵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他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焦躁的欲求平息下来,因术法冲突造成的疼痛消失了,还有……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微微屈伸,那种如同被泥潭吞没的憋窒不再,他被拉出了湿冷黏腻,重新感受到了自由呼吸的畅快。

    他感受到了生命力。

    笼中兔子心脏蹦跳,架上绿植芯中嫩叶缓慢伸展,微小而顽强。他伸伸手指,就可以控制那株绿植。

    还有眼前,狼人身上有一种格外勃勃向上的生命力。

    而他自己,即使是肢体末端,都恢复了温暖。

    狼人收起法杖,长舒一口气,看着他疲惫地微笑:“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精灵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好过了。

    可厄运常常紧随好运。每当他感觉这样好的时候,他的人生都会急转直下。

    吃够了教训的精灵不安至极,仿佛走上山巅即将跌落,于是反而防备更胜,尖耳朵竖起,盯着狼人,用那种衿贵的腔调:“感谢您的帮助。”

    “但,聪明的狐狸不会两次掉进一个陷阱,”他看着自己手腕上似曾相识的装饰,警告洛克:“再愚蠢的精灵也不会上第二次当。”

    也警告自己:“我不会再因为轻信而多停留,你不如趁着我还有价值,多使用两次,或者早点卖个好价钱。”

    饶是洛克对将死之人十分包容,但谁也受不了在挨打又卖力后得到这样的回复。之前的猜忌尚有解释,可明明刚为他解除了痛苦的根源,却还是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丢掉“虚伪”的帽子,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照顾好垂死的精灵。数十年前留下的空洞因为眼前精灵的痛苦警惕而越扩越大,洛克不想再看他冷脸,也不愿和一个病人计较,无话可说,扭头便出去了。

    出了实验室的门,他才想起来精灵没有自由出入实验室的权限,这样相当于把精灵同自己那一堆的高危实验原料关在了一起,对哪个都很不安全。

    眼前一会儿是暗精灵冷冰冰的绿眼睛,一会儿是树精灵腐烂的指尖,洛克只好又气冲冲地转回去了。

    精灵还在那个台子上坐着。

    他颓丧地捂着脸,后背弓成一个有气无力的幅度,肩头沉着,整个人在细细颤抖,就像一株遭了暴雨的嫩苗,尚未长成就已被损毁根基。

    明明他才是不识好歹的那一个,可洛克到底不能就这么摔门而去了。

    他站在门口,无可奈何:“嘿,听着,精灵。你的信任对我毫无意义,我不需要你的信任,也不需要钱,同样也不需要床伴。怀疑便怀疑吧,如果你想在猜疑中度过最后的日子,那就随你。”

    精灵放下了手,垂眼看着地面。

    “那是你的事,我能做的也是有限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洛克道:“说点我能做的吧,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精灵看起来很困惑,他皱着眉看洛克,思索着,想问句为什么,又觉得没意思,最后一抬下巴,试探:“我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