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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事

    周一,刘擎雪和刘璨同乘一辆车去往学校。

    刘璨的兴奋劲还没过,和刘擎雪并肩坐在后位,趾高气扬地考刘擎雪背英文。他昨天简单地教了刘擎雪几个单词,还有一段自我介绍,教得非常潦草,还不许刘擎雪提问题,一问就烦,只叫他背下来。好在刘璨还算好心地把那几句话写在纸上,刘擎雪回房后对着那些单词一个个查词典,仔细背诵。

    刘擎雪生硬地背诵着那些句子,刘璨不仅不鼓励,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说他发音奇怪。刘擎雪也不生气,刘璨示范一遍,他就跟着念一遍,再也没有比他更耐烦的好学生了。

    进校后,班主任孙老师主动来接他们,张校长特地嘱咐过她,这位转学生要多加关照。但孙老师的心里有些不乐意,因为她十分不喜欢刘璨。班里几乎都是条件好的孩子,那些孩子尊重她、敬畏她,那些孩子的家长也对她十分客气,刘璨不一样,他依仗家大业大,格外不懂尊敬师长的道理,他的家人对他也不关心,逢年过节没点表示,就显得特别讨厌。

    现在他的哥哥也来了,听同事说一点儿英文也不会,孙老师头疼的紧,毕竟国际部每个班期中期末的成绩要计入教师考核,和年终奖挂钩的,所幸张校长是她舅舅,答应下次找机会给她弄个职称,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工资了。

    “你就是刘璨的哥哥吧,”孙老师笑眯眯地说:“好乖啊。我是班主任孙老师,以后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跟老师说……那陈先生,两个孩子我就先带上去了。”

    “给您添麻烦了。”

    “我应该的。”

    孙老师一手牵一个,刘璨把她的手甩开,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跑到刘擎雪身边,去牵刘擎雪的手,还偷偷在刘擎雪耳边说孙老师的坏话:“她刚刚是装的,她好凶。”孙老师听的一清二楚。她心里想着自己是成年人别跟小孩儿计较,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谁叫小孩也有讨喜和讨厌之分呢。

    他们来到班上,早读时间已经开始了,外教正带着学生们逐词逐句地朗诵,孙老师敲门打断了大家,用流利的英文和外教交流了几句,

    外教操着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说了句好,收拾了东西,乐得早退。

    整个交流过程都是英文的,刘擎雪完全听不懂,他看向刘璨,刘璨正抢了坐门边一排一列的小姑娘的粉色铅笔,小姑娘瞪着他,他倒还得意起来。

    刘擎雪不知怎么的就有点烦躁,加上全新的环境和陌生的语言带给他的不安感,没等想清楚,就从刘璨手上把笔抽了出来,还给了那个小姑娘。

    “喂!”刘璨扭头瞪他。

    刘擎雪笑道:“璨璨怎么还欺负女生啊。”

    他一说话,教室里的讨论声通通安静下来,一时间全班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像看什么奇观。孙老师有些尴尬,她俯身到刘擎雪身边,小声道:“在这里不能说中文的。”

    刘擎雪一愣。不能说中文?中国的学校不说中文?却还是点点头,半天才挤出一句生硬的“sorry”。

    孙老师让刘璨回自己的座位上,刘璨个子不算特别高,却坐在最后一排,刘擎雪猜他大约是不受老师喜欢的那种学生。

    “早上好男孩儿女孩儿们,今天一位新的同学要加入我们——刘擎雪,抱歉,我还没有问你的英文名字?”

    刘擎雪只听懂了男孩女孩和英文名三个单词,他不那么确定的说:“My english name is Adam。”

    这个名字是昨天刘璨从电脑上搜出来让他自己挑的。

    “噢。”孙老师叫道:“已经有一位Adam先生在我们班了,换一个英文名吧,Bernard怎么样?”

    刘擎雪愣住,他什么也听不懂。

    孙老师的微笑看起来如此刻意狰狞。讲台底下有些学生笑了起来,刘擎雪不懂他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他皱起眉,想说我听不懂你的话,但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刘?”

    “Nancy,。”刘璨踩在桌腿上,让凳子一晃一晃地摇起来,吊儿郎当地说:“为什么不让另一个Adam改名呢。他上周还说自己要改名叫Harry。”上周的英语课外教给他们放了哈利波特。

    同学们笑起来。

    另一个Adam脸红道:“我没有。”

    “Quiet。”孙老师拍了拍讲台:“这不好笑。先跳过这个话题,让我们抓紧时间,刘擎雪,你来介绍一下你自己。”

    刘擎雪按照提前准备的那样说了。也不知道是孙老师生气了还是早就如此打算,他被安排到了刘璨旁边的座位上,成为最后一排的唯二两个人。

    “你们兄弟可以互相帮助。”孙老师如此说。

    早读结束,几个坐得近的扭头,好奇地问刘璨:“Ivan,你们是真兄弟吗?”

    刘璨翻了个白眼。说:“假的。”

    “别撒谎。我妈妈说你们家收养了一个孩子,还上了报纸。”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因为成立了一个……一个什么,那个单词是什么?”

    “基金。慈善基金会。”一个同学补充。

    “真的吗?Ivan,你这个混蛋以后也要做慈善啦?”

    “滚开。”刘璨不耐烦地说:“那些我都不关心。反正,他现在是跟我一起的。别招惹他。”说到这儿,他看向刘擎雪,问:“所以你的英文名呢?要改吗?”他刚才出头其实是因为看到刘擎雪那副紧张的模样心里不爽,倒不是非要争Adam这个名字。

    “璨璨,你们说的英语我听不懂。”

    大家,包括刘璨,都愣住了。仿佛听到了外星人说话。

    一位同学好心提醒:“English only。”

    另一个同学反驳道:“他听不懂。”

    “不能说中文吗?”刘擎雪又问。

    刘璨犹豫了一秒,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和其他同学对视了一眼,心想,只是这里的人都说而已。

    “说了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但这里的学生似乎都没有考虑过要说中文,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接受双语教学,说英语对他们而言是最简单最轻易又最容易收到旁人欣赏羡慕的行为。英语说的越好越地道,用的词汇越高级,就是越厉害的人,至于中文,家里的保姆都能说,来学校里还说,岂不是会被人瞧不起。

    刘璨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凭什么他就非得说英语,英语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别人都管不着。

    “不会怎么样。反正你听不懂,以后我跟你一起说中文。”

    “Nancy会生气的。”

    “反正她讨厌我。”刘璨下意识地用英语接嘴,又马上用中文重复了一遍。

    大家像看奇葩一样看着他,该说英文的还在说英文,却又有些羡慕他,毕竟在一个全英文的环境里,大大方方地说中文,也需要勇气。

    上课铃响了。刘璨又问了一遍刘擎雪英文名想好没,他讲的是中文,刘擎雪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道:“我不想要英文名了。”

    “那别人怎么叫你?”

    “教我刘或者擎雪或者刘擎雪。”刘擎雪笑着说:“我既然有中文名就不用再要英文名了。”

    刘璨想了想,撇了撇嘴,觉得这样好像也很酷。

    之后,尽管刘擎雪的英文说得磕磕绊绊,每个新老师让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都说自己叫‘Liu’,有的外教问他为什么不取个英文名,刘璨就会嚣张地插嘴:“你不会liu的发音吗?”

    外教在学校里虽然都像保护动物似的,但遇到刘璨这种肆无忌惮的,还是不敢跟他横着来。于是国际部三年级A到F班两百人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用拼音标写的名字。

    刘擎雪的英语基础之差令他本人也少有的产生了一丝丧气的情绪,反倒是刘璨找到了上学的乐趣。他坐最后一排,可想而知平日里是完全不听课的,但是刘擎雪要听,偏偏他又听不懂,就让刘璨来给他做翻译,老师的ppt,书本上的句子,由刘璨一一给他翻译。

    在刘擎雪的身上,刘璨第一次体会到了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只要他不说话,刘擎雪就会期待的看着他,等待他把一个个英文单词变成中文。在刘擎雪的面前,他是重要的,被重视的,是唯一的。

    一上午的课结束,刘擎雪光是记笔记、标译单词都快要忙不过来,刘璨却显得精神抖擞,恨不得连午休又不要了,直接开始下午的课。

    “你太笨了。”他故作不满地说:“这个单词都出现三次了你怎么还记不住。”

    “像璨璨这么聪明的才是少数啊。”

    “你少夸我,明明就是你笨。”刘璨噘嘴,以防自己要笑出来:“回去得给你地狱式补习。”

    “谢谢璨璨教我。”

    “哼……晚上再陪我打游戏。”

    “好呀。”

    他们结伴走着,路上许多去食堂的学生,有的在食堂吃,有的自己带餐具,在食堂取餐后到校园空旷处坐着吃,享受阳光。

    刘璨计划带着刘擎雪随便拿两个三明治就走,然后趁着午休一个小时到处玩一下 ,他最喜欢音乐三教室,那里面有一套架子鼓,他觉得超级帅,一定要带刘擎雪去玩一次。

    他越想越迫不及待,抓着刘擎雪的手往前跑,校园里禁止跑闹,刘璨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正跟刘擎雪说着话,迎面撞上一个人,直接把人家手里的午餐给撞飞了。

    “Fuck!”那人激动地骂道。

    刘璨揉揉脑门,抬眼一看,巧了,正是他的死对头。

    虽然对三年级的孩子而言,死对头听起来是那么幼稚的一个词,但刘璨跟这位C班的William是实实在在打架打到医院里去了的。

    刘璨的膝盖上到现在还有道浅浅的缝合疤,而William的后脑勺有一块小小的斑秃,那是刘璨曾经攻击过的地方。

    “对不起。”刘璨脸色不好,却也知道是自己不再理,匆忙地道了个歉。他怕William会趁机生事,纠缠不休。

    而William被撞翻了午餐,本就心情恶劣,再加上和刘璨有旧仇在先,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故意撞自己的。

    “装什么?你故意的吧。”

    “我没有。”刘璨皱眉。William逼近一步,他跟刘璨差不多高,却刘璨壮许多,并不是好惹的家伙。

    “不好意思,”刘擎雪挡在了刘璨面前:“我们不是故意的,你的午餐我们会补偿的,撞到你是我们不小心。”

    William和同学对视一眼,嘲笑道:“Ivan,这就是你那个不懂英文的乡巴佬哥哥吧?”

    “你再说一遍!”刘璨瞪着眼就要挨近指他。

    刘擎雪拦在中间不许他冲动。

    “我说,这就是你的乡、巴、佬哥哥吧!”

    刘璨眼睛一横,二话不说,冲他膝盖踹了一脚。

    William没想到他还敢动手,一下子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他的同伴都不小心笑出声。William气坏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要揍刘璨,刘擎雪在中间碍事,他就先揍刘擎雪。

    见刘擎雪被打伤,刘璨越发怒不可竭,和William扭打在一起,新仇旧恨混合在一块,恨不得把对方的眼珠子抠出来。

    骚动闹大,不远处的老师们惊慌地跑过来,将他们分开。

    他们被带到教室办公室,两方脸上都有伤,一刻不停地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刘擎雪相比刘璨伤得没那么重:“璨璨,疼吗。”

    “不要紧。”刘璨还在瞪着William,像一头生气的小牛犊。

    “……”刘擎雪叹气,心里很后悔,他觉得这次的事故简直发生的毫无意义,这是他入学第一天,本该平平淡淡,不起波澜,不惹眼光,却因为没有拦住刘璨发生了打架这样的事:“是我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刘璨激动地说:“是他先骂你乡巴佬的!”

    刘擎雪想说这算什么,可William又激动起来,想要跟刘璨再打一架,办公室的老师们将他们分开地更远,然后下了警告:

    “不要闹了,已经通知你们家长过来了,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刘擎雪心情沉闷,刘璨却不以为意,反倒嘲笑起William了:“你怕他干嘛,上次他被我揍得那么惨,还不是向我道歉了。”

    听了这话,刘擎雪不但没有放心,但倒生出些不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