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世故
拓木随蹲下身,仔细端详了容昔一眼,“他是你的仇人,如今来向你讨债来了?王爷,借刀杀人不是这么个用法。” 容昔听着拓木随别扭的口音,心沉到谷底。 他悲凉地想到,没想到自己在朝呼风唤雨十来年,最后却要将性命断送在宁远县不知名的小山脚。 自掠杀容絮失败后,他便失去所有的心气。 如果不能成为天下第一人,苟延残喘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没有度过那段呼风唤雨的时光,也许能安然地在黎朝某个角落宁静地待到老死。 得到又失去,谁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容昔的脑海中闪过前世的画面。上辈子他死于自己的自负,这辈子败于顾映柳的筹谋,那个眉目如覆霜雪的男人,如今周围围了那么多帮他的人…… 他重活这一世,难道就是要证明,不论哪一条路,他都斗不过顾映柳么。 时也,运也。 容昔沉默半晌后说道,“拓木随,你要杀便杀,别说废话。” 拓木随惊异于他的转变,这才过去多久,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失掉了心性,任他宰割。 他道,“还以为王爷是一代枭雄,没想到连个女人都不如。” 容昔闭嘴不言。 他不只是输在了女人手里,还输在了一介书生手里。 既然人已经绑到手,那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霍家军可不是好惹的对象,若是容昔和霍太后斗个两败俱伤,他倒是可以捡个漏。 现在容昔成了落水狗,霍太后和陛下一方没伤到根本,他想占领黎朝无异于以卵击石。 “首领,我们被包围了。”勇士急匆匆进营帐问道,“我们是继续南下,还是北上突围?” “容昔,我送你的花收到了吗?” 清冽的嗓音传入营帐内,拨开秋老虎的燥热,泠泠好似仙音。 拓木随跨出营帐,就见一红衫青年跨坐在马上,乌发高束,眉间朱砂痣在盛阳底下异常夺目。 他没想到容昔还能惹上这等情债。青年能带这么多兵马,显然身份不俗。可他通身的气质实在不像是将领军官,倒像是该养在家中的雀儿。拓木随只能联想到他是痛恨容昔的背叛,所以来找他麻烦来了。 “拓木王,幸会。”顾映柳含笑问候道。 拓木随这才意识到之前的判断完全错误,青年嘴角勾起,眼底却并无半点笑意,倒像是在面对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敌人。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顾映柳,黎朝天子的皇妃,未来的皇后。”顾映柳眯了眯眼,“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如果你把容昔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从宁远上方的编藤山一路途径镇阳、余津来到这儿应该很辛苦吧?” 拓木随迅速反应过来,“是你把我引入这儿的?” “您以为呢?”顾映柳拉着缰绳说道。 拓木随向来会审时度势,直接将五花大绑的容昔拖出来,甩到顾映柳的马蹄底下。 他跨上自己马匹,“容昔输给你,一点都不冤。” 羌族人向来来无影去无风,不过半刻钟,刚才还在山脚安营扎寨的几千精兵就走得干干净净。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霍家军中的人提出异议。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放掉实在可惜。 “我说放他们一条生路,自然会放,”顾映柳望着羌族人离开的方向,“至于宁远县守将放不放他,与我无关,不是吗?” 顾映柳话音一落,霍家军众人均有些胆寒。 顾映柳又说,“我们连夜赶路,不一定能打得过拓木随带的精兵。这个功劳我也想给你们挣了,可最后若是出了大力,又让宁远县的人捡了漏,那就得不偿失了,捉个反贼,亦可加官进爵。” 霍家军众人一听便连声应是,对顾映柳愈加信服。 容昔听着顾映柳所言,心中胆寒。 既放羌族人奔逃,卖了宁远县守将人情,让他立功。又收买霍家军,让他们以为自己不费一兵一卒立得大功,实在是捡了大漏。 如此世故周到,如果他想升官,怎么会待在小侍郎的位置一待就是三年…… 若是和顾映柳此等人斗智,他未必赢得过。 前世能让他得手,不会真的是因为那次火场救出顾映柳的恩情吧? “如还有来生,我下一世定不想再遇见你。”容昔说道。 顾映柳翻身下马蹲在容昔身前,“我也想早点和你谈下辈子。小絮儿现在昏睡不醒,我实在无事可做。” 青年垂下眼睑,圆形的光斑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空气中飘荡着菖蒲香,缥缈不似人间色。 他缓缓开口,“他一天不醒,我就剐你一刀。等小絮儿哪天醒了,我就给你个痛快,你觉得怎么样?” 顾映柳起身拍了拍手,“我觉得真是棒极了。” “疯子,疯子!”容昔瑟缩着往后退,“容絮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顾映柳勾起唇角,“这就不劳您操心了。” 他望向容昔的随从,没有丝毫犹豫,“其余的人,都杀了吧。” …… 顾映柳拖着容昔马不停蹄地回了盛京。 万一小絮儿醒来见不到他,说不定会生他的气,到时候又得哄好久。 盛京城走的时候在下雨,回的时候还在下雨。 顾映柳望着天幕的雨丝,感受着秋风瑟缩的凉意。 陛下还是没有醒。 霍太后已经封锁陛下昏睡不醒的消息,只说是最近见不得风,所有事物都由她代为处理。 朝堂间没有任何风浪,经历过浩劫的官员更加明白能保住现在官阶已经属实不易,朝中摄政王党已经去了七七八八,比之前容絮当政的时候还要平静。 顾映柳回京的时候,众人都翘首以盼,觉得这位掌控朝纲的后妃建了如此大功,说不定会和太后来场拉锯战。 朝堂说不定会再次三分,太后、顾映柳、容絮各成一派,互相牵制。 可惜他们的愿望落了空,顾映柳无心权势,回京就一直待在陛下身边侍疾。 “小絮儿,你说过要给我怀宝宝,不能说话不算话,知不知道?”顾映柳的指腹轻揉着少年的脸颊。 “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都把他们抓起来了。你现在不去抽他们两下,说不定他们就提前死了,多可惜啊。” …… 顾映柳匐在床边,“小絮儿,你别走好不好?” “我还有个秘密没和你说,说不定你就是容絮,根本没有占别人的身体。万一你回了家乡,还要把别人的身体还给人家再回来,那多麻烦,是不是?” 小五和窦回章坐在崇瑶殿外的树梢上说着话。 小五:“顾大人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窦回章:“那也没办法。他以前看着忙忙碌碌,实际每件事都是围着陛下转,他哪有自己事情。陛下昏睡不醒,他每天无事可做,不就围着陛下说话。” 他扯过一片叶子,叼在嘴里,“也就每天剐容昔两刀的时候会出房门。” 小五:“陛下有顾大人这样爱他,真幸运。” 窦回章敲了一下小五的脑袋,“明明是顾映柳那家伙走运。” 小五:“为什么是顾大人走运?” 窦回章:“一句话说不清楚。” 小五:“……你总这样嫌我笨。” 窦回章无奈,“冤枉啊……” - 太监们又架着梯子,往廊下挂着一盏又一盏的梨花描金宫灯。 晕黄的灯光透着朦胧的光影,绰绰约约,随风摇动。 顾映柳给容絮喂完药后,走到了关押容昔的地方。 血液蜿蜒浸透了君子兰盆栽的土壤,容昔的手腕上伤痕累累。 顾映柳握着匕首,对着容昔絮絮叨叨,“他今日又没醒,所以只能再剜你一刀。” 不用刀刃对向他,容昔便反射性地抽搐起来。 他的嘴唇被布料勒住,面颊丝毫没有血色,嘴唇也已经发白。 “不用想着自尽,就算是你死了,我还能把你的魂召回来再杀一次。”顾映柳握着匕首,沿着伤口往下剜容昔的手肘肉。 被剜下的肉直接甩给了房间内耷拉着脑袋的狗。 咀嚼的声音响起,听得容昔阵阵冷寒,畏惧和疼痛令他冷汗直冒。 他想嘶吼,但由于布料勒住牙关的缘故只能发出惨痛的呜咽。 顾映柳擦掉匕首上的血痕,“每次我都觉得脏了我的匕首,可惜别的匕首我都用不惯。” 青年直起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每日都活在恐惧下?” 顾映柳剧烈咳嗽了两声,捂住自己的心口,“你的这点痛苦远不及我,可惜我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能让你感同身受的办法。”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映柳甚至开始不敢睡觉。 他怕一醒来就只能摸到冰冷的身体。 他还没和小絮儿约定来生,万一过奈何桥的时候,小絮儿觉得他不好,不想要他了怎么办。 顾映柳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人。 他怎么能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