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宫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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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珠做了十一年宫女,仍是学不会宫人们阿谀谄媚、巧舌如簧的那一套,所以这些年也一直没能混上个一等宫女。皇后将她拨到长青宫,就是因为她在祥福宫从来没受过待见。 不过好歹还有一年她就能出宫了,裕妃娘娘也不是矫情的主子,在这里总比在祥福宫整日提心吊胆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日裕妃娘娘特意点了她掌灯随行,这让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和陪嫁过来的大宫女古丽,一起守在了正阳殿门口。 可能是顾念龙胎月份还小,皇上并没有将人留下,打了二更,裕妃便告退出来上了轿辇。 盈珠提着宫灯,走在最前面,身后便是四人轿夫抬着的轿辇,行到了前面的分岔路口,只听后面的古丽说道:“走西侧的夹道。” 盈珠心里一突,从西侧夹道到长青宫,必然要路过西宫。 西宫,就是曾经的冷宫…… 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提醒,裕妃娘娘已经在这皇宫住了几个月,哪里是哪座宫宇,古丽不会不知道,再说,她也没有说话的资格。 如今的西宫并没有嫔妃皇子居住,正因为没人居住,那里才更显诡异凄凉。 一路前行,眼见着就来到了西宫门前被冷落已久的街道。 万籁俱寂,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轿辇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此刻这磨牙般的声音听在盈珠耳中竟是这般踏实,她只盼着能快点从这里走过! 微风渐起,仲夏的夜晚竟然生了些凉意,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猛然间一阵阴风刮过,盈珠手中摇摇欲坠的灯火瞬时被扑灭! 她脚步一顿,不知何时,身后的轿辇声音居然消失了!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不敢回头确认,因为在诡异的静谧后,西宫正门的门板后响起了刺耳尖锐的抓挠声,一下……一下,直穿耳膜! 盈珠此刻被吓得肝胆俱裂,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伴随着抓挠声,一个仿佛从地府钻出的干哑声音凄惨哀求着:“我好饿……好饿啊……放我出去吧……” 十年前,她受皇后之命前来查看……当宫人打开宫门的那一刻,那被蛆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躯体仿佛就在眼前…… 盈珠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腿一软,瘫在地上颤着声音道:“舒妃娘娘,不是……不是我……别找我……” 抓挠声愈发激烈,一只惨白的手猛然从疏松的门缝中挤出来,好似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出!盈珠大惊失色,尖声叫道:“是皇后!是她!她下令不让人给你送饭的……不是我!不是我……” …… 三更天,长青宫正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没人注意一个小内侍从西宫贴着墙根溜了回来。 高宗坐在塌边看着脸色苍白的美人心疼不已。 他握着那双柔荑轻声道:“素娥,真的不用叫御医?”素娥,高宗为阿依木取的中原名字,仙子一般。 阿依木与他哥哥不同,说起汉话来字正腔圆:“搅扰陛下歇息了,盈珠行到西宫时突然发疯,臣妾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不碍事!” 高宗这才瞥了一眼早就被太监抬进来,倒在寝殿中间昏死过去的宫女。 他转过头问:“好好的,怎么从西侧夹道走了?” “臣妾只是想抄近路快些回宫歇息,没想到……轿辇路过西宫时,盈珠就停止不前,哭喊尖叫,说……” “她说了什么?” 阿依木低头嗫嚅道:“臣妾不敢说。” 高宗看向立在床侧的古丽道:“你说!” 古丽福了福,不卑不亢道:“奴婢亲耳听见盈珠对着西宫的门说:舒妃娘娘,当初是皇后不让宫人给你送饭的,是她害死你的……” “一派胡言!” 高宗很生气,一方面是这些话让他想起了不堪的往事,另一方面是如果真有鬼神一说,他曾经的杀戮不知要撞了多少次的鬼,可他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阿依木偷觑高宗脸色,眸光流转,低声道:“臣妾也觉得此话不能当真,后宫之中谁人不知皇后娘娘贤良宽厚,再说舒妃娘娘贵为妃位,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她将高宗的手反握住,道:“也需得禀过皇上才能再做定夺。” 这些时日,她已慢慢学会怎样博得圣心,恩人说过,她还要学习的,是怎样去含沙射影、祸水东引。 高宗拍拍她的手背道:“爱妃所言极是!” 他对着旁边的隋国忠道:“传皇后。” 隋国忠刚出去,门口的小太监就禀道: “贵妃娘娘驾到!” 后宫中只有一位贵妃,那就是褚贵妃,当朝参政知事褚信的亲妹妹。 声音刚落,寝殿步进来一位美艳妇人,她穿着做工精美的锦缎对襟大袖,虽然到了三更,头上的珠翠依然插得一丝不苟。 她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 高宗:“更深露重的,你怎么来了?”口气似嗔责,又似关怀。 褚晴婉起身道:“臣妾听闻裕妃妹妹受了惊扰,特意过来探望。” 高宗抬手示意她起身,颇为欣慰道:“有心了。” 阿依木想要起身给褚晴婉行礼,被高宗用手按住。 褚晴婉连忙用手虚扶:“哎呦妹妹,你如今怀有龙嗣,在姐姐面前不必行这诸多礼节!” 她站在高宗身侧道:“臣妾听闻妹妹是在西宫门前被发癫宫女惊扰,”她转而问阿依木:“现在可好些了?” 阿依木:“劳贵妃娘娘费心了,臣妾已无大碍。” 褚晴婉端详着倒在中间的盈珠道:“臣妾瞧着这宫女有些眼熟,好似皇后娘娘宫中的旧人?” 古丽在一侧恭敬地接道:“贵妃娘娘好记性,盈珠确实是皇后娘娘从自己宫中拨过来的。” 褚晴婉对阿依木道:“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事宜,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若是妹妹缺什么短什么自管跟姐姐说,别的不敢说,勤快机灵的宫女内侍,芳菲宫里倒还是有几个的。”这番别有深意的话当然是说给皇上听的。 阿依木:“多谢贵妃姐姐关怀!” 此时,隋国忠躬身进来道:“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说完一位华服妇人被宫女搀扶迈过门槛,进了殿内,女子仪容清丽,姿态端庄,她稳稳走到近前冲高宗行礼道:“陛下万安!” 高宗:“坐吧!” “谢皇上!”陈皇后起身坐到了宫女搬来的凳子上道:“不知皇上深夜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高宗抬了抬下巴:“地上的人,你可认得?” 陈皇后顺着高宗的目光看向盈珠,道:“回皇上,此人名叫盈珠,曾是祥福宫的宫女,裕妃妹妹进宫后,臣妾拨给了长青宫。” 说话之间,盈珠悠悠醒转,她忽见周围这么多贵人,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惊恐,她赶忙趴伏在地。 高宗继续问道:“方才裕妃轿辇行至西宫门前,盈珠口口声声称当年舒妃是因你而饿死,可有此事?” 皇后惊道:“皇上怎能相信她的胡言乱语?夜里风大,指不定是她受了哪股邪风,招了癔症吧?” 盈珠虽然眼里仍有恐惧,但是眼神清亮,并不像神志不清。褚晴婉与皇后斗了多年,这个好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她对着盈珠说:“你在西宫门前说的话可还记得?是否属实?”她加重语气道:“皇上在此,你可要想好了再回话!” 盈珠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想清楚刚才那一幕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自己幻想,当下思考的,是如何保命。 自己说出去的话已经尽数进了裕妃的耳朵,想抵赖是不能。 可说了实情,皇后绝不会绕了她,但若是不承认,那便是欺君。 思前想后,既然皇后都把她丢给了长青宫…… 她把心一横:“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大胆!”皇后的大宫女夏彤喝道。 高宗睨了她一眼,威严中透着警告,夏彤惊恐着立马低头退后。 高宗道:“继续说。” 盈珠:“当年……舒妃娘娘被关入冷宫后,奴婢亲耳听到皇后娘娘对大总管说:‘珠圆玉润哪有衣带渐宽来得我见犹怜,饭就不必吃了,等皇上回心转意了再说吧!’” “臣妾冤枉!”这时的皇后已经不能再安稳而坐,她跪到高宗面前辩道:“盈珠本是祥福宫下等宫女,怎么听得见臣妾和大总管的对话?而且臣妾记得因为她犯错,臣妾曾经重罚过她……” 她转身恶狠狠地指向盈珠:“一定是你怀恨在心,故意污蔑本宫!来人!还不快把这个贱婢拖下去!” 褚晴婉哂然道:“皇后娘娘何必这样心急,再说……裕妃妹妹怀有龙嗣,可见不得血腥。” 高宗依然对着陈皇后:“你说,当初舒妃的死因到底是不是疠病?” 陈皇后叩首道:“臣妾知错!当时后宫事务繁忙,臣妾只是交代大总管不要苛待了舒妃,谁知他竟然这样疏忽,舒妃姐姐去的时候身体面容已毁,臣妾为免皇上看了伤悲,才称其因疠病而去的。” “你!”不管怎样,当年的事舒妃只是受了牵连,那个女人,他宠了十几年! 可现下,前任大总管早就病死了,他又能找谁对峙去! 想到此,高宗漠然道:“你既觉得这皇后当得累了,那朕就找人替你分忧!” 他转向褚晴婉道:“褚贵妃,从今日起,你代管理六宫之职。” “臣妾遵旨!”褚贵妃正巴巴地等着,听到这话立马屈膝领旨。 舒妃毕竟已经死了,还是皇家的颜面要紧,皇后权利被削,这个惩戒不大不小,正是高宗想要的。 削了皇后的权就是打了陈家的脸,前朝后宫便不再一支独大。 褚贵妃的哥哥褚信位同副相,裕妃的身后是整个西疆国。 三足鼎立,互相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