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三周目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骤然侵染上化不开的浓黑与深重，它们阴沉沉的凝结在天边，静默又无声的蔓延着，就像是墨水滴入清水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清澈染黑。那样深重的黑沉带着肉眼可见的诡谲与阴暗，甚至给人一种天将要破了的不祥预感。

    这一来的毫无缘由的不详预感，像是实心的千斤坠，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身上，让他们心中生出了恐慌，那种诡秘又莫名的惶惑甚至比末世来临时还要浓郁深邃。天空突然暗下去了一大片本就令人惊惧难安，后面再出现的粗壮闪电更是令人心惊胆战、两股战战，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心头都在那一刻漫上极大的不安与惶恐，虽然他们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军火库那一片的地界内，薛东坐在光秃秃的平房顶，抬头仰望着天空，眉宇紧皱，薄厚适中的唇瓣也微微的抿着，看起来像是正在烦恼着什么。他在烦恼什么呢？

    自然是烦恼这天是不是真的会破？以及什么时候会破、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了。世界虽然是虚假的，但这个世界里面的人却都是活生生的，他们虽然可能会没有过去、没有历史，但是他们却拥有着现在并可能会出现的未来，那样的未来或许并不光明却也同样珍贵。所以，他们的生死不该因为某些大义而被忽视、怠慢。

    众生平等，凭什么非觉醒者的生命就不重要？凭什么觉醒者就能代表这整个世界呢？觉醒者他们当真有那么的无私伟大吗？

    觉醒者说是为了整个世界在奋斗，但细细计较起来又何尝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若是过得好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反抗欲望。所以为的都是自己，何必要把自己标榜的那么光辉伟大。

    可换一种角度，觉醒者他们的确又是伟大的，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那样无畏，只见微妙光亮便愿意为自己为他人而拼搏舍身。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出现，这个世界才不会真的无药可救，才不会真的看不到一点希望。觉醒者给这个机械、痛苦的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光亮。

    以上错综复杂又满是辩证的观点最近很是频繁的出现在薛东的脑中，像是打着旋的风，一阵阵的徘徊着。它们出现时，薛东会觉得自己矫情，明明不是什么哲人却偏偏要想的那么多。但矫情归矫情，每次这种念头出现，薛东都会很认真的去想去思考，而后认认真真得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结论：所有人的牺牲与奋斗都是有价值的，他们都不会白死，这个世界一定会越来越好。

    说不准，过不久这个末世就会消失，到时候一切都会好的。想到这薛东勾唇笑了笑，心下也因为这种想法而轻快了几分，一扫之前的沉重。

    “首领。”左后方传来一道清越温柔却又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薛东偏头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神色同声音一样故作镇定的白羽。

    白羽望着薛东，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想要向往常一样微笑，可是还没等唇角扬起心中的苦涩与惊惧便蔓延了出来，难受得他舌根发麻又浑身发抖，别说微笑了就是面无表情都来的困难。

    于是，白羽便不再为难自己，任凭自己脸上露出痛苦与惧怕，称得上清澈单纯的眼眸直直的看向薛东，苍白起皮的嘴唇嗫嚅片刻后，声音哑之又哑的问：“是真的吗？”白羽在问这个世界，真的是那些“人”口中的游戏吗？他们这些人，真的只是游戏里面的NPC吗？还有……

    薛东看着这样的白羽，心下涌起一声叹息，而后迎着白羽的目光点头：“是真的。”薛东没必要去骗白羽，能觉醒其实是一件好事。

    “那，那，那我突然出现的那些记忆也是真的？”白羽再次问，眼眸之中含着水光，看起来摇摇欲坠。

    “什么记忆？”薛东反问。

    “就是这个世界。其实已经重复过两次了，这次是第三次。”白羽回答道，见薛东目露疑惑，便深吸一口气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开始详细说明。

    第一周目，白羽并没有逃离简家车队，连同整个车队一起，在经历了一番被丧尸围攻又被玩家拯救后，被作为招待人的玩物送给了那些玩家，得到了其中某一位玩家虚假且浅薄的爱。一周目的白羽视那位玩家做救赎、做黑暗之中温暖人心的明灯，可对那位玩家来说白羽他只不过是消遣的玩物，未玩时珍贵精巧，玩过之后也不过如此。所以白羽最后的结局是命丧野兽之口，死前那一瞬他还巴巴的望着那位潇洒离开的玩家，盼望对方能回头或是因为他的死而难过。

    第二周目，白羽同样没有逃离简家车队，而后再次作为玩物被送给了玩家，这一次的他没有得到虚伪浅薄的爱，只得到了残酷无情的玩弄以及欺凌，浑身上下都是性虐的痕迹与干涸凝固的精液，半死不活的宛如一个残破的性爱娃娃。这一周目的死，对于遍体青紫又心如死灰的白羽来说是一种温柔又舒适的解脱。

    而后是开端便不一样的第三周目，这一次白羽侥幸又如有“神”助的逃离了简家车队，先是四处流浪，而后找到了军火库这一安身立命所在，收获了他人给予的久违温暖。然后，就是薛东知道的军火库日常了。这一周目，白羽他再次遇见了那些玩家，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招待人的玩物，而是发布任务的npc。于是白羽得到的也不再是曾经那些直白无比的轻忽傲慢、肆意玩弄，而是一些包裹在庄重礼貌下的贪婪与意淫。

    那些玩家从来都没有变过，白羽在他们眼中，永远永远都只是供他们取乐的玩物。

    “那些‘新人’让我讨厌，其中有一个更是恨不得把觊觎和淫欲直接写在脸上，他看我的目光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想吐。”白羽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整理措辞，又似是在回忆自己当时的想法，“那种讨厌和恶心让我忍不住心生杀意，于是在他问我喜欢什么东西时，我笑着告诉他我喜欢晶核。然后，他竟然就要送我晶核。”

    说到这，白羽控制不住的冷笑出声，眼眸与面容之上满是嘲讽，声音则莫名透着几分凄厉：“送晶核，多轻巧的话啊！说那句话时，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对于他来说丧尸什么的，可能就是个笑话吧！真是太厉害和可笑了！”白羽勾着唇角，表情似笑非笑，心里和眼里都淬满了恨意。

    “我压下心中的疑惑，装作十分欣然的样子，而后答应并叮嘱他小心。可是心里却在希望他下一秒便被丧尸撕成碎片，变成一块又一块的烂肉。我目送他离开，而后用异能制成的水镜窥视着他，希望能在第一时间欣赏到他死亡的画面。可结果，我发现他百战百胜，丧尸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我看得心里焦急又恨得牙痒，忍了又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去找了他。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的抬手给了他一刀。”说最后一句话时，白羽的话语之中满是快意，眼眸之内更写满了“痛快”与开心。

    “刀刃破开了他的胸膛，他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还有我无意识笑开的嘴里，然后就这样，我想起了前几世的记忆。”白羽先是几近癫狂的大笑，而后又矜持的抿了抿唇，不再清澈单纯的眼眸轻轻的眯起，似是在回忆对方那滴鲜血的滋味。白羽不喜欢血的味道，但那滴飞溅到他嘴里的血却是他这辈子包括前两辈子所尝到的最美妙的滋味，龙肝凤髓也不过如此。

    “之后，我还突然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了。之前模模糊糊、完全弄不明白意思的话，在那一刻清楚明晰万分。原来这个世界只是个游戏，我也只是一个NPC！我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重要，只有玩家才是最重要的！”白羽低声说到，看上去柔软又单纯的眉眼微弯，纤长的睫毛遮掩下眸内赤裸冰凉的杀意和怨恨。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白羽这个活生生的人呢？

    想起那个玩家临死之时对他的诅咒和谩骂，白羽便觉得自己该多捅他几刀，最好刀刀见血，刀刀让他生不如死。

    现如今，白羽最恨的人不再是简家人，而是将世界变成游戏的祂以及玩家们，祂和玩家之间又以玩家为主要的怨恨对象。

    之前的白羽虽然恨简家人，但因为祂的设定和规则，所以什么报复举动都没有。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忘记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与怨毒。而今白羽觉醒，身上由祂戴上的枷锁也因此而消失，他终于可以尽情地去恨去报复那些简家人了。

    但可惜的是，简家人已经不在了，他们不是变成了丧尸和野兽的盘中餐，就是成了柏油路上的肮脏垃圾惹人作呕，这样的他们那里还有报复的必要？所以白羽便只能去恨更深层次的祂和那些玩家了。

    人活在世上，总要爱些什么或是恨些什么的。在现如今的白羽心里，恨更多一些。

    薛东看着神情癫狂又带着几分恍惚的白羽，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后，没有出言安慰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别处，问白羽之后打算怎么做，人要往前看。

    白羽下意识想回答“杀光那些玩家”，可迎着薛东温暖干净的目光，他忽然意识到那句话可能不对。但不对在那？他又要怎么做呢？

    “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