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众生群像

    叶馥珊亦步亦趋地跟在韩裴昌身后，或许是因为心里想着其他事，没能注意到男人突然停下的身影。

    “砰——”女人娇柔的身躯撞上男人挺阔的后背。这突发的变故惊得叶馥珊连连后退几步，反射性掩着胸前两坨不用看也知道被撞疼了的肉球。

    她见着男人不动，不明所以探出头朝前望去。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长桌上整齐地放着象牙筷子、银质的汤勺，还有碟子。面对这中西结合的架势，还有守在一旁的严正以待的女佣们。

    叶馥珊心里有些不安，她本想缩回因探出头往前倾的身子，想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名昌宁公主吸引，悄悄溜回房间，消化刚得来的好消息。

    没想到，韩裴昌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侧身攥紧她空出来的手腕，拉着她一齐向餐桌走去。

    两人的出现，像是一枚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荡起的涟漪虽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细纹也惊起大波涛，只不过海水表面的风平浪静迷惑住旁观的人们。

    叶馥珊也觉得他们的进场似乎惊扰了餐桌上大家其乐融融的交谈声。可她看着韩裴昌死死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无奈地叹口气。她轻轻拂过那只大手，接着将自己的手指插入那人的指缝之间，扯出一副笑颜抬头看着略显惊讶的男人。

    她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掠过正坐在座位上的那几个人：

    坐在首位上的依然就是韩家老爷——韩裴胜。不同于叶馥珊第一见到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时，矫健英姿勃发的模样。在他鹰钩鼻上方，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露出遮掩不住的疲态，鼻下留着的两撇八字须也透露出老态。见着她与韩裴昌出现后，老人开始不自觉摸着自己的八字胡须。

    坐在韩老爷右侧的正是那位公主。从一迈进餐厅，一股灼热的视线一直围着叶馥珊打转。叶馥珊怎么也没想到视线的主人竟然是昌宁公主，察觉自己的打量被当事人发觉的公主，丝毫不慌张，扬起秀气可人的小脸朝叶馥珊做了个鬼脸。没等叶馥珊做出反应，她就被守在一旁的潘姑姑“揪”回去了。

    坐在韩老爷左侧的是韩裴昌的哥哥——韩裴民。说来，书店交谈后，即便处在同一屋檐下，叶馥珊没能找到机会与他好好聊聊，书店那天毫无预警的警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着这些，她没察觉与自己手指相交的韩裴昌带意味不明的目光正盯着她看。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劳烦吴公子来我韩公馆做客。”

    韩裴昌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叶馥珊的思绪，也让静谧的餐厅变得更加无声。

    【吴公子？又会是谁？】叶馥珊正纳闷，顺着众人视线所望，只见一个穿着绸缎材质衬衫的男人手握酒杯，悠哉地倚靠在门框处摇晃着酒杯笑着回道：

    “我是看在裴民哥的面子，才过来探望一下你这位不见其人先闻其事的大红人啊。不愧是韩小将军啊，这气势真不一般，这旁边的姑娘是谁，不会是因为她，你才与昌宁公主退亲的吧？”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了几秒。幸好此时，几声爽朗的笑声传来，矮胖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地踏进餐厅，走了还没几步，见着这怪异的场景，停下了脚步，这时跟在自家父亲身后的周吾犯了同叶馥珊一样的错误，他与周常杰厚实的胖背一撞，最后将自己撞得连连后退几步，而自家父亲却纹丝不动。

    众人似乎被这父子俩的举动逗乐了，停滞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刚刚的话题就此揭过，女仆们接到命令准备上起菜来。

    ……

    叶馥珊觉得自己与韩裴昌下楼吃饭，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能与自己感同身受的人竟然只有冯得酒。

    【他怎么来了？】努力遮掩住自己身形，瑟缩着脖子的冯得酒没时间收拾自己的情绪，就来餐厅上菜了。平常伪装得极好的她在看到周吾那一刻，差点惊呼出声，幸好一旁的刘妈眼疾手快提醒了她。冯得酒才能稳住心神，目不斜视地上起菜来。

    随着韩老爷子一声令下，众人齐齐端起酒杯，吃起桌上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来。

    冯得酒正好站在餐厅的右后角，在她这个视角，可以将桌面上的男男女女的各种神态尽收眼底。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一众人里，最惹眼的人就是叶馥珊，她略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珠，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头顶处的灯光似乎也独宠此人，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照耀着她乌黑发亮的秀发，瓷白的肌肤，线条漂亮的鼻子，微微红肿的嘴唇。即便穿着一件外套，也遮挡不住她柔美的身躯，她单是坐在那里，没有刻意摆姿势来显示自己曲线之玲珑，安安静静低头沉思着什么。

    正当冯得酒移开视线想看向坐在女人一旁得韩裴昌时，男人似乎有所察觉，略抬起眼皮，像是一头雄狮那般，懒洋洋扫视四周，仿佛在察觉到了什么。

    冯得酒吓得大气不出，垂在身旁得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察觉到那道摄人的视线收回去后，她大着胆子回望过去，只见韩裴昌正侧身与女人说着话，刚刚发生一切仿佛只有她自己的幻觉，只是脸上的冷汗和攥得生疼的掌心，告诉她刚才的警示不是错觉。

    可她还是大着胆子接着刚才的行径，只不过她跳过了韩裴昌所处的地带，用更加隐晦的目光打量着沉默不语的韩大公子。如果说二公子是头威风凌凌的雄狮，那么大公子却是独立江水之上的丹顶鹤，以一种孤傲冷然不可轻犯的姿态活在自己的世界，让人不敢随意造次。大公子此刻的姿态与叶小姐莫名相像，两人身上都有那种清冷遗世独立之感，可惜还是叶小姐略胜一筹。

    【回过神来，冯得酒，想想你的目的，一定要寻着机会与叶小姐搭上话，不要想这些有的没得了。】

    餐厅气氛在众人的推杯换盏中，总算热闹起来。冯得酒打起精神，为前头得周吾等人酒杯里添满酒，这次她刻意抬起头，不再刻意摆出小家子气的姿态，视线顺势与周吾交汇了一秒。这一对视，让她彻底卸下担忧，周大公子并没有认出自己就是与他曾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中的一个。

    这时那位昌宁公主突然转头，支着胳膊，下巴微微抬起“叶姐姐，你怎么不喝呀？”

    似乎真的只是对叶馥珊行为感到困惑，昌宁做出让所有人大跌眼界的动作，只见她拿起满得就要溢出杯壁的酒杯摇摇晃晃走向叶馥珊。

    事发突然，连站在公主身后的潘姑姑也反应不过来，更别说其他人了。

    叶馥珊正神游天外，直到酒杯凑到她唇边，她也是机械地顺着喂酒人的力度微微抬头，张口嘴，往自己咽喉里灌着。

    这两人一个敢喂一个敢喝，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冒出这个想法。瞧着溢出的酒水在喂到叶小姐前，已撒了大半到叶小姐胸脯处，接着酒渍从叶小姐唇边倾斜出几珠，慢慢连成串，滑向她的衣领处。到这时，浑身低气压的韩裴昌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把夺过昌宁公主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示意守在一旁的潘姑姑把任性的小公主带下去，揽着迷迷糊糊的叶馥珊扬长而去。

    “叶姐姐，真的好漂亮，对不对姑姑。”小公主本就是受宠长大，却没沾染半分娇纵之气，为人良善，唯有一点不妥异常喜好美人。因这原因周围人哄骗她说：韩二公子虽比她大十岁，可他那张脸一点儿不显老，只要见过他的姑娘，不论年岁几何都嚷着要嫁给他呢。便是如此，昌宁公主来到这建康，想见见这位众人都夸好的韩二少爷，不成想见到了自己的“情敌”叶馥珊。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叶姐姐“抢走”帅气小伙儿——韩裴昌，只是觉得那朵绝美的鲜花插在牛粪上，真真可惜，谁是鲜花，谁是牛粪，自然不多赘述了。

    小公主几天前得了宫里的准信，让她与韩家联络联络感情，毕竟亲家做不成，朋友还是要做的。这是昌宁公主从几封加密信里，自己精简提炼出来的。只是她看不到潘姑姑欲言又止，满脸无奈的神色，姑姑看着兴冲冲要去韩家的她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而且，她好乖，我喂她酒水她都乖乖喝下去。我真的好喜欢叶姐姐，不要让她嫁给那个老男人，把她带回宫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嘛，潘姑姑。”

    “抱歉韩将军，我家公主喝多了。您也知道皇家亲自喂酒，对于叶小姐是多大的荣幸，还烦劳您转告叶小姐我们公主很喜欢她，希望能与她做朋友。”

    潘容只得希望自家公主今日一通胡言乱语，千万别传进那位韩小将军耳朵里，不过有韩老爷担着，应该没什么事吧？

    此时餐桌上还坐着：韩裴胜、韩裴民、周吾、周常杰、吴缪繁五人。

    周吾觉得自己来这一遭许是得知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想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的时候，看向自家老爹，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周常杰正专心致志啃着手里的肘子吃，半点儿不关照自己儿子现在心烦意乱的表情。

    【我爹平常不是最审时度势的，怎么今天这么……】

    没等周吾想出什么来，隐形人吴缪繁提出告辞，周家父子见状也告辞离去。

    只是这场闹剧带来的余波，远不是大家装聋作哑能撇干净的。幸好建康城有件大事顶着，让这场余波延期了许久，却使得它威力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