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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相遇(上,十五视角)

    番外:相遇(上)十五视角

    影十五回忆起自己和少爷的初见,那时的影十五还不叫影十五,他叫黑鹰。

    自己取的名字。

    因为他没有名字,但是又渴望像蓝天中翱翔的黑鹰一样无拘无束,飞出这座后山。

    没有人在意他叫什么,大多数人都只是意思性的问了他的名字,然后下一次见面还是叫他嘿,喂。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小孩,他的少爷。

    当时的少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抱着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腐烂苹果啃得不亦乐乎。

    黑鹰第一反应是哪个倒霉的小乞丐误打误撞闯进了后山来。

    但仔细一看,这脏污的小孩眼神呆滞,连苹果都不知道好坏,这样傻气的孩子是当不了乞丐的,可能没一个星期就会被饿死。

    一开始只是悄悄在这小孩常逗留的山洞前的石凳上留两个馍馍,才过了两天,小孩就会蹲在石凳上等自己来送馍馍了,然后没两天竟然就敢邀请自己进他的山洞里避雨。

    这小孩挺好骗的,黑鹰想,至少比自己好骗多了。

    小孩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的乱叫。

    黑鹰起初以为这是个小傻子,但是自从自己给他说过自己叫黑鹰之后,小孩后来每次见他,都会咿咿呀呀含含糊糊的吐出黑鹰两个字来。

    黑鹰觉得能叫对自己名字的,肯定不会是小傻子,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黑鹰开始教小孩说话。

    结果出乎意料,只要是黑鹰重复过一遍的词,小孩都能记住,有时候还会自己拿着东西来问这个怎么说。

    还不到两个月,小孩就已经能和黑鹰流利的交流了。

    说是交流,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孩在说,他在旁边默默的听,时不时的向小孩点点头,示意自己还在听着。

    若不是因为自己不爱说话,苹果可能还能学得更快...

    黑鹰心里想。

    哦,对了,他给小孩取了一个名字,叫苹果。因为小孩初见他时手里拿了一个腐烂的苹果,而且小孩的脸圆圆的,虽然脏兮兮,但看起来还是像一个小苹果。

    当然,不是腐烂的苹果,是最新鲜最红润的那种苹果。

    “鹰哥哥!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从天亮盼到天黑,把昨天你交给我的字描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盼不到你来。”

    眼前的小孩早已把身上的脏污洗去,虽然身着比自己身形大了不只五圈的黑鹰的粗麻布衣服,但白嫩手指和周身气质还是显现出曾经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虽然苹果什么都记不起来。

    “抱歉...今天训练的任务有些繁重...”黑鹰不忍告诉苹果自己是因为服用了大长老新研制的人体改造药物,疼得下不了床,硬撑着缓步挪到这里时,已是深夜了。

    深秋的夜晚格外的暗沉静谧,苹果没有看到黑鹰苍白虚弱的脸色,还是像平常一样撒娇的问黑鹰求抱抱,要黑鹰给他讲故事。

    “鹰哥哥,今天都这么晚了我们不学字了好不好~今天只听故事嘛~”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童一样,苹果也不喜欢学习,只想黑鹰能给他说些有趣的故事,打发这山间的苦闷日子,尽管黑鹰说得平铺直叙毫无亮点。

    黑鹰不太明白小孩为什么喜欢听他讲“故事”,明明他每天只是简单的跟小孩叙述了一下今天自己做了些什么,常常不过是三五句话,然后小孩总能抓住某些细节,深入的向黑鹰询问,让黑鹰更详细的描述。

    就这样一问一答,两人有时甚至可以聊到深夜。

    黑鹰和小孩走进他俩一起布置的山洞里,虽然只是简陋的一床铺盖,一张桌子,几把破椅,但是黑鹰还是觉得住起来比自己在山下所谓的房间舒服千百倍。

    至少在这里,自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不用担心隔壁哪个房间的药人突然被反噬走火入魔冲进自己房里,把自己掐死在床铺上。

    所以只要有机会,黑鹰都会偷溜出来,和苹果在山洞里住一宿,第二天清晨又悄悄溜回去。

    黑鹰能溜出来得这么容易,完全是因为山下管事的人知道他不能走也不会走。因为这是他从记事起就待的地方,不管他承不承认,这里就是他的“家”。而且每月要是不领大长老特别研制的解药,他身体里的毒会折磨他数十天,最后七窍流血的惨死。

    每个月都会有违规乱纪的药人被五花大绑在训练场的正中央,每天准点到那里训练的药人会亲眼目睹他被体内阴邪的毒物折磨,快受不了时还会有专门的医师熬药保命,只为让他这痛苦的日子能延续得更久一些。

    长时间在这里生活的药人早就适应了这种残酷的统治,到训练场只按规矩训练,其他的什么东西都不会关注,哪怕中央正在受刑的那个药人昨天还在和自己一起吃饭,甚至睡前两人还在不切实际的肖想山外的世界,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重新走出山谷,回归正常生活...

    大多数人都和黑鹰不同,他们不是自小就生养在这里的,他们从前都是在山外的正常人,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被揪了进来。

    他们大多都是好人,至少在黑鹰眼里是这样的。

    在他还小的时候,山外来的人总是会可怜他从未出过后山,会和他讲一些他们在山外看到过的人,经历过的事。

    黑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骗自己,因为每个人的叙述都不相同,但又都有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有一个体态娇美性情温婉的贤妻,也都有一个婀娜多姿或娇憨或放荡的情人;他们也都是在山外响当当的人物,吼一吼,地都要抖三抖;还有他们也都不愿意提起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后山里当药人。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对于这个,黑鹰一点也不关心,他只好奇山外的世界,能一整天一动不动的坐着听男人们述说或真或假的山外故事。

    这些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也死了一批又一批。

    黑鹰总是听到他们豪情壮志的表示自己日后出山了要如何如何的快意人生,也总是看到他们一天天肉眼可见的消沉衰败下去,最后不出个三五年,变成后山里的一捧黄土。

    这些人只是黑鹰生命里的过客,就像是小溪里的流水,不停的往远方奔流,而自己却是溪里的顽石,亲身感受到溪水的流逝,却始终坚守在原地。

    所以黑鹰对所有的人都没有感情,他们只会可怜一下这个被囚禁在山间的青年,却无法融进青年坚硬冰冷的内心。黑鹰听着男人们的故事,也只是感觉在听一部部荒诞不经的话本,没有任何的实感,无法产生共鸣。

    一直都确信自己这一世将独自一人度过,直到遇到了这个小孩。

    苹果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这是黑鹰头一回见到孩子,记忆中见过的小孩还是年少时自己在溪水里的倒影。

    小孩生得白嫩可爱,让人一眼见了就忍不住的喜欢,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黑鹰教导,说话也好,识字也罢,都是从黑鹰这里学来的,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也只有这一座山,还有身边的男人。

    这让黑鹰觉得苹果是不一样的。

    自己在苹果心中是重要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

    而且苹果不是药人,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就消失不见或是只剩尸骨。他或许会和自己一样,成为小溪里的顽石,彼此相伴。

    他会给苹果讲自己名字的由来,会叙述自己对山外的向往,会告诉苹果哪些水果能吃,肉要怎么烤才会入味儿,甚至会提起只存在于心底深处的母亲。

    一贯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有在苹果面前才会张开那张紧闭了太久的嘴,时不时吐出三五句完整的话来。

    苹果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想要接触保护的人,是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所以在听到山洞外清晰可闻的粗重喘息声时,黑鹰虽然被药物折磨得几近虚脱,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想去会会洞口的,那匹狼。

    月光把黑狼光滑的毛发照得透出淡淡荧光,绿幽幽的狼眼闪着凶恶的光芒,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也盯得人不寒而栗。

    另一只眼是被黑鹰戳瞎的。

    半个月前,黑狼似乎是把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苹果当成了一道可口的美餐,匍匐着靠近,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捕获眼前弱小美味的猎物。

    可惜被碰巧赶来的黑鹰用树枝戳瞎了眼,呜咽着狼狈逃窜,只留下一地的黑红狼血。

    以黑鹰的功夫,想杀死这头恶狼不是难事,但如果自己贸然追捕,把苹果一个人留在这里,狼是群居动物,谁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黑狼的同伙?

    后来黑鹰在山里寻了几日,也没寻到这头恶狼,心里逐渐的放松了警惕。他知道狼生性狡诈记仇,被自己戳瞎眼睛一事肯定得寻机会报复,他也夜夜在洞口等候黑狼,没想到,这恶狼如此狡诈,竟趁着自己身体不适想搞偷袭!

    虽然四肢酸软到站立不稳,但看看躲在自己身后,大大的眼睛盯着洞口的狼,一脸恐惧的苹果,黑鹰咬了咬牙捡起墙角的木棒,准备出去应战。

    谁知距离恶狼大概三米远时,黑鹰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像是一把尖刀伸进自己的肚子里凶恶的戳刺内脏,让黑鹰捏不住木棒,脚下一软,捂着肚子痛苦的跪在了地上。

    黑狼幽绿的眼里精光一闪,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下一秒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就朝黑鹰飞扑过来。

    黑鹰虽然此刻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但多年的训练让身体条件反射的应对了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左手撑住黑狼肩头,右手紧紧抓住黑狼鼻头,把那尖锐的獠牙用力推远一些。

    黑狼的利爪早就深深的嵌进了黑鹰的肩头,滚烫的鲜血没在黑衣上留下多少痕迹,却把身下的草地浸湿鲜红一片。

    肩头被穿破的痛楚甚至不及身体里蛊药带来的剧痛万分之一,黑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力量在渐渐流失,恶狼的獠牙甚至已经碰到了自己的脖子。

    死亡,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突然,黑狼的头颅不知被什么打到,猛的一偏。

    黑鹰转头一看,是苹果捡了石头朝黑狼身上猛砸,然后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木棒,冲着黑狼的头就是一记猛敲。

    黑狼何其狡猾?怎么可能让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笨小子开了脑瓜子。前腿一蹬,猛地跳起,躲过了木棒造成的致命伤害,却不慎让那木棒砸到了自己脚背,一瘸一拐的退后半步,前腿微曲,做出冲刺的姿态,对着那个体型更小的人类。

    被黑狼眼里闪烁的凶光惊吓到,苹果捏紧了手里的木棒,看了躺在血泊中的鹰哥哥一眼,原本圆润的大眼变得凌冽,在黑狼朝自己扑过来的那一瞬,转身就往密林里跑,黑狼穷追不舍,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还是速度飞快的追赶在小孩身后。

    这一连串动作仅发生在一刹那,转眼,苹果和黑狼就奔进密林里,消失在黑鹰的视线之中,就连那跑动时带动的野草沙沙声,也在几秒之后完全消失不见,周围又变得静谧一片,只有蝉鸣充斥耳蜗。

    这种静谧漆黑的环境让躺在血泊之中的黑鹰心里生出巨大的恐惧。苹果...苹果为了他孤身一人引开了黑狼...不行的!苹果会被咬死的!他必须得去救苹果!脑海里的声音震耳欲聋,快爬起来!快去救苹果!不然苹果就会被咬死!

    但身体却不听自己意识支配,四肢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拼尽全力也只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又急又恨!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候掉了链子,陌生的温热液体从眼眶中涌出,男人不敢想象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此刻,苹果正在遭受着怎样的恐惧。

    等黑鹰能稍微掌控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已是一炷香之后了。跌跌撞撞的跑进密林里,用尽全力大声的呼唤苹果,沙哑的嗓音快要把嗓子穿破。但回应他的,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不知在树林里兜转了多久,不停的大叫呼唤,让黑鹰尝到嗓子泛出的腥甜血气。

    “鹰哥哥...”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

    发疯一样的向前奔去,呼呼吹过的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还有越发清晰的水声,以及,孩童的哭咽。

    跑到溪边,黑鹰看到那头黑狼浑身是血的瘫倒在一块儿大岩石上,而苹果则抓着卡在石缝里的木棒,整个人像是一片无助的叶子,漂浮在湍急的河水中。

    看到苹果还活着,甚至身上没有明显可见的伤痕,黑鹰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但现在苹果的处境容不得他有半点松懈!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把表面的倒刺粗略的打磨了一下,黑鹰往水里丢了一块木板,让苹果抱好,把树枝伸进水里,想把苹果拉回岸边。

    苹果伸出小手牢牢的抓住了树枝,浮在木板上被树枝牵引着缓慢的向岸边移动。可现在恰逢雨季,河水比以往湍急不少,苹果的小手一打滑,没了树枝的牵引,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卷着向下飘荡。

    黑鹰强撑起酸痛的四肢,跌跌撞撞的沿着岸边跑着试图追上被冲走的苹果,听到苹果惊恐的哭声,黑鹰的心脏像被捅了一刀一样的疼。

    就这样追逐了几百米,黑鹰眼看着苹果就要越漂越远,自己却浑身使不上劲,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沉重的双腿被铁棍狠打一样锥心的疼。

    难道真的要亲眼目睹苹果消失在自己眼前吗?不要!黑鹰!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可以救下苹果,和苹果永远在一起!

    双腿不再听自己的使唤,交替越来越慢,大脑也因为肩头伤口失血过多变得有些恍惚,但黑鹰的眼睛锐利的像一只真正的黑鹰!跑到岸边,一个跃身,跳进湍急的河水中,尚能支配的双臂拼尽全力挥动,努力的游向前方。

    黑鹰在孤注一掷,他没想过自己跳下去会是个什么后果,心里只想着近一点,再靠近苹果一点,把苹果瘦小的身体包裹进自己怀里,揉揉苹果额前的碎发,擦干他不停流下的眼泪...

    终于,黑鹰抓住了苹果的小手,把苹果拽到自己怀里,两人伏在木板上,无力的漂浮在水中。

    前方漆黑一片,像是通往地狱的水路。死亡的恐惧深深笼罩在两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