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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你爸去哪儿了

    第二天一早,秦晚准时出现在甘耀明的别墅里。

    穿着真丝睡裙的甘菲菲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他来了,又退回楼上去了。

    过了十来分钟,简单化了淡妆的甘菲菲重新走下楼,快到他跟前儿时碎步凑来,紧挨着他坐下,没长骨头似的往他身上倚。

    手臂接触到甘菲菲丰满的胸脯,他想挪开,甘菲菲立刻搂得更紧,然后嗲着嗓子跟他说没买到限量款的包。

    直到甘耀明站在楼梯上干咳了一声,她才收敛了,端端正正地坐好。

    “菲菲,你先上楼。”甘耀明说。

    他打发走了这位独生女,坐下亲自给秦晚沏了茶,倒上。

    茶叶放多了,茶水乌青,入口全是苦味儿。

    秦晚放下汝窑的茶盏,开口问:“明哥,这次是什么货?”

    甘耀明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领子,压低声音:“‘钻石’。”

    ‘钻石’是比四号海洛因纯度更高的玩意儿,这两年他跟在甘耀明身边,还从没见他拿到过‘钻石’来卖。

    甘耀明又整理了下衣领:“有三公斤。”

    甘耀明摸了两次衣服。

    这跟婴儿喜欢抱毛绒娃娃比较类似,都属于明显的安慰反应——他对自己说的话没底气。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甘耀明身上穿的改良麻料面的唐装,随意地开口:“明哥,这衣服很搭你,什么牌子?”

    “这件?”甘耀明的眼球向左上方微抬,眯起眼慢慢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前年菲菲给买的,你一会儿问她。”

    秦晚顺其自然地陪着甘耀明聊了半天甘菲菲,然后趁着气氛放松时突然提道:“您居然能搞来‘钻石’,我以前还以为这玩意儿是垄断货。”

    甘耀明卡了下,身体明显往后仰了些:“说来话长,是我以前在缅北赌黑拳认识的,一见如故,聊得不错,没想到他手里有‘钻石’,还愿意散给我来卖。”

    撒谎了。

    甘耀明回忆身上衣服时,眼球向左上方瞟。后来秦晚问了别的,他也都是这个反应,可说起钻石来源,他的眼球忽然改往右边转了。

    ——‘钻石’的来源有问题。

    晌午10点,秦晚从甘耀明家出来,手机叮一声,提醒有新短信。

    他摸出来一看,上面的火星文写着:“亲,有空帮小店写好评吗?每单返现60元,每天500左右……”

    招了辆出租,到了个快递中转站下车。

    楼与楼之间有一条逼仄的窄道,他靠着墙,点上一支烟。

    烟雾打着弯儿往上飘,一只飞蛾冲过来,扑扇着翅膀劈开了连成线的白雾。

    抽完手里这支烟,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迎面走来,停在秦晚身边,抬手把帽檐儿顶高一点,露出了的脸。

    那条诈骗短信,是他们之间的暗号。秦晚看向对方:“老李,你换个健身教练吧,发力肯定不对,你脖子练得越来越短了。”

    “放屁!老子脖子可长了!从小就有人夸我是天鹅!”李展诚蹦了起来,就差撸袖子干一仗,大概及时想起来他是干什么来的,拧着眉毛忍气吞声,转到正事上,“鱼上了钩,鱼饵确定能行吗?”

    和李展诚简单汇总了下情报,秦晚从巷子口拐出来,拨了那批‘钻石’的买家的手机号。

    电话接通。

    对面沉默着,‘喂’都不‘喂’,秦晚索性直接开口:“钻石是有主儿的,买了会惹上麻烦。”

    说完,他摁下挂断键。

    晚上11点,甘耀明开了他自己的KTV里最豪华的一个包厢,等买家来碰头。

    秦晚陪着他干坐了半小时,那位神秘的买主终于现了身。

    甘耀明迎上门口去跟对方握手,脸上绽出灿烂的笑,不过只笑了两秒,就突然中风了似的嘴角抽搐两下,表情如同见鬼。

    ——跟在买家后面进来一个男人,走路微微有些外八字,三十岁上下,个子一七五左右,身材匀称,五官没什么特点,不丑,但属于扔进人堆里不好再找出来的大众脸。

    甘耀明僵着不动,包厢门自动关上,嘭的一声,吓得他回过神,膝盖咚的砸在地板上,他跪在这男人面前仰起头:“谭先生……误会!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秦晚早知道买家是谭潘。钻石是谭潘垄断的货,他听见有人卖,扮成买家,钓上来看看是谁胆子那么大——秦晚曾在无数资料上看过这个人的照片,这人从爷爷辈儿就开始干这行,子承父业,现在整个南亚的毒品市场基本都在他手里。

    “谭先生,我根本不知道这批钻石是你的……”

    “是别的还好说,”谭潘悠然开口,“老甘,你跟我说不知道‘钻石’是我的?”

    甘耀明脸上满是惊恐,和站一旁的秦晚对视上,立即信口开河地伸手指过来,声音抖得不像样:“是过山乌!我今年收的这小子,我带他去过缅北!一定是他,他偷你的货,骗我说是‘野钻石’,不是您那批……我才敢帮他出手卖……”

    “哦,”谭潘点点头,“可是,交易之前他特意打电话嘱咐我,不要买,‘钻石’有主儿,真按照你说的那样,他会拆自己的台?”

    甘耀明这下子完全慌了,嘴唇剧烈抖动着,眼球几乎脱眶地瞪向秦晚:“老子把女儿都要嫁你……你害我,你……”

    “嘘。”谭潘半蹲下来,视线和甘耀明齐平。甘耀明就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神色惊惧,连大气都不敢出。

    谭潘叹了口气:“你从我老爸那辈就跟着,你最知道我们家的事儿。从种田的农工、到加工出售,都只用自己的人干……”

    说到这,谭潘摇摇头,“就这样,还是防不过来。”

    “我一定改!”

    “谭先生,我以后不敢了,”甘耀明说着,伸手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我把吞的货折成钱还你……不,三倍,十倍还你!”

    “你看啊,12年一次,13年一次,”谭潘掰出两根手指数着,“前两次我都没管你。加上这次,老甘,事不过三吧?”

    他招招手,扮成买家的黑瘦青年靠近甘耀明,秦晚要冲过去,一把枪立即顶在了他头上。

    随即,那青年从甘耀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一用力,青年手臂肌肉噌的隆起,暴起一条条虬结的筋,包厢里只有咔咔的颈骨挤压作响,他用另一只手捂死了甘耀明的嘴。

    甘耀明抖得茶几上的烟灰缸都跟着发出摩擦的震鸣。他一声发不出,只剩下眼睛睁着,血丝几乎要从眼球上炸开一样。几分钟后,抖动慢慢变得微弱,睁大的眼睛也凝住不动,那青年松开手,他便直挺挺地一头栽向地板,就这么生生被勒断了气。

    谭潘踢了下甘耀明的尸体,把他翻到正面,确认他确实死了,这才踱到秦晚面前:“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老板卖的东西不能买?”

    秦晚把视线从甘耀明的尸体上撕下来,闭了闭眼:“因为我不想他变成现在这个下场。”

    “讲义气,挺好。”

    谭潘点点头,伸手朝着身后的几个保镖一扬手,“老甘以前总提你能打,我这个人又刚好喜欢看拳。这有几个小兄弟,陪你过过。你要是死了,我厚葬你。”

    “你活得下来,我给你介绍一份正经工作。”

    翌日上午,水城阳光明媚,天湛蓝湛蓝的,没有一条云丝儿。

    段景行把干了的T恤从晾衣架上摘下来,摸了摸衣摆上的洞,将一旁的丝巾穿上去。

    系了好几次,都不满意,不知道秦晚怎么系的,看着也挺简单,随手一扥,就比他系的这一坨好看一百倍。

    掏手机瞄了眼时间,九点二十——十点要到他以前的大学同学住处去,他同学大四了,要回老家实习,没法继续帮他养猫,正好段景行不做那种工,能天天回家,自己也有时间喂。

    去领猫时,他怎么看怎么不对。

    英短这品种是容易胖没错,但他这只黑猫肚子都快着地了。

    他抱起猫掂了掂,又看他同学躲躲闪闪的目光,还有她家里的两只原住民——未绝育的公猫。

    “黑妞儿是不是怀孕了?”

    女孩急忙摆手:“可不是我们家的猫干的,我就是有一天忘关窗了!”

    她家安装了专门看宠物的监控摄像头,调出录像一看,一只缺耳朵的大橘在黑妞身上这一通拱。

    “……”

    女孩怕段景行责难她没看管好黑妞,心里正忐忑,谁知道他盯着猫片儿看得津津有味,还笑了。

    “我能把监控拷走吗?”段景行问。

    把监控拷到手机上,段景行给自己留了一千块,剩下的一万块全转给了他这个同学。

    女孩瞄了眼金额,吓了一跳:“不用不用,就照顾黑妞而一年,也用不着这么多……”

    段景行:“你拿着,我心里踏实。”

    当晚,他兴冲冲地跑到秦晚家。

    敲半天门,没人在,屋里的强奸犯猫倒是发着嗲回应了他几声。

    干站着等了半个来点儿,这层的电梯门忽然开了。

    一看来人,段景行挺意外,是那位东秀的大少爷李展诚。

    李展诚可能没寻思楼道还有人,冷不丁一抬头看见段景行,吓得跳了几步踢踏舞。

    片刻后,这人清清嗓子,从手机垂下的链子上掰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铁丝,伸进锁孔里,绕啊绕,最后放下来,拐弯抹角地掏出来一把钥匙,把门打开了。

    段景行:“……”

    李展诚发觉被看,歪头看回来:“你瞅啥?我告诉你,是铁丝不够长,不是我不会!”

    段景行组织了一下语言,看向李展诚手里的钥匙,问:“你是秦晚的朋友吧?”

    “秦晚?”李展诚瞪大眼睛,反应简直有些夸张:“他告诉你的?”

    段景行点了头,这位就一脸深沉地不说话了。

    进了屋,见不着人憋坏的大橘用野马奔腾的姿势,弓腰一跃一跃地跳过来。李展诚熟练地给猫添粮换水,扭头瞄了他一眼,忽然起身把钥匙往桌上一撂:“你给他喂金百万吧。我挺忙的。”

    说完,李展诚就真如他所说的,头也不回地‘忙’去了。

    秦晚家里只剩下段景行跟一只橘。

    房里的东西比他那儿还少,猫砂、罐头、猫粮、毛梳、电动大耗子……人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他把屋子给人打扫一遍,去了超市把他空荡荡的冰箱塞满了吃的,然后抱起大橘,晃着人家两只前爪:“你知不知道你爸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他才冷不丁反应过来——刚才管李展诚要秦晚的手机号好了。

    他没想到秦晚整整一个月杳无音信。

    心情从失落、到平缓、再失落,然后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

    反正鸟巢小区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养成了习惯,回家前先去喂喂大橘,有一次太困,还在秦晚那儿的沙发上睡了一宿。

    以前一起组队比过赛的朋友给他打电话,找他重新去比赛。比赛就是他那朋友办的,冠军有五万块奖金。

    没对秦晚能碰巧回来抱多大希望,但还是要了一张第一排的观众席票券,把它放在了秦晚家的桌上。

    秦晚家冰箱里的蔬菜水果又烂了一波,他习以为常地拿出来全部丢了,擦净冰箱,又去了超市,这回手欠多买了瓶润滑剂,挑秦晚家不起眼的地方塞好,想了想,还是揣回自己家去了。

    街舞本就不算太主流,再细分成传统街舞、震感舞、狂派舞、甩手舞、锁舞,从表现形式还能划出城市编舞和爵士。

    段景行主跳锁舞,其他的一样还会一点。

    小规格锁舞比赛,来的多数是爱好者。

    追光灯照亮了观众席第一排,段景行站在台上,看见他给秦晚留的位置上坐了个姑娘。

    一股无名火噌的窜上来,给秦晚留的座位,要么空着,要么他来。

    颁奖时,全场的大灯亮起,他再次看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姑娘,两条麻花辫,一双小鹿似的的大眼睛——主持人在他耳边高亢地说着套话,他终于看清了姑娘的脸,那是小媛,他以前的客人。

    结束之后,没等段景行找她,小媛直接冲到了化妆间,朝着他甜甜一笑:“收工了?我请你吃饭吧?”

    段景行也跟着笑笑:“我请吧。”

    附近一家面条铺子,露天的棚子里,小媛一边吹着冒热气的面条,一边说:“之前说找你的,但我现在已经不做我干爹的生意了,没那么多钱了。”

    “……我给我妈在城里买了房,找了份一个月三千块的工作。”

    段景行静静听她说,等着她吃完,从纸巾盒抽了纸递向她。

    小媛接过纸巾蹭蹭嘴巴:“你妹妹死……”停顿了下,改口,“去世了,你也不做那个了,那我们交往试试行吗?”

    段景行还是温和地说:“不行。”

    “你是不是嫌我……”

    “不是,”他打断道。

    小媛缩起脖子掩着嘴笑笑,而后定定地看着段景行,两秒后,她用陈述的语气说道:“你谈恋爱了。”

    段景行:“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下了出租车,沿着人行道走,和他并肩的小媛忽然拽了拽他T恤下摆的渐变蓝丝巾:“这牌子出过这样的衣服吗?限量款?”

    “不是,改的。”段景行随口问,“你怎么想起来看街舞比赛?”

    小媛又说:“刚好看到海报上有你的名字,我自己买的票,买的晚,抢不到前排,不过我运气好,有个酷哥主动跟我换的!”

    段景行的心脏蓦然加快了跳动节奏,站住脚步看着小媛:“他长什么样?”

    小媛伸手在自己头上捋了捋:“这儿挑染了两缕银色。”

    走到小媛家楼下,她噌的转过来面向段景行,两手背到身后:“能接吻么?”

    段景行:“不能。”

    她撅了下嘴,突然横手臂指向左边:“那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去看,什么都没有——小媛轻飘飘地亲在他嘴唇上。

    小媛亲完,面对着他跳开一步,朝着他挥挥手:“我上楼了,明天还要起早上班。”

    段景行把溜到嘴边的‘有事给我打电话’咽回去,看着她上楼,然后才转过身。

    穿过两栋居民楼,暗处倏地闪出一个人影停在他面前。

    声控路灯在这人背后亮起来。

    秦晚。

    段进行的眼睛先看清了是他,可脑袋迟钝了许久才认同了讯号。

    夏蝉吱吱鸣叫,飞蛾噗噗地撞在路灯灯罩上。

    秦晚先开了口:“那丫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