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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5 他像是讨好主人的大狗

    柯玉山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简陋的病床上。

    他靠着床头,环顾病房,没有傅简的影子。柯玉山心下明了,傅简的情况一定很糟糕,不然不可能不守着自己,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傅简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巡房的小护士见柯玉山醒了,惊喜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柯玉山虽然严重缺水和虚脱,但身体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醒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舔了舔自己的口腔,里面已经什么味道都没有,他却依然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傅简的血。

    在矿洞里他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起码在傅简第一次第二次喂他的时候,他是拒绝的,可是很快就连话都说不出来,傅简咬破的手腕靠在他唇边,逼迫他吞咽。

    柯玉山起身去找傅简。

    见到躺在病床上、只露出一张苍白得可怕的脸的男人时,柯玉山松了一口气,起码他还活着。

    柯玉山只是不想再和傅简纠缠了,但如果这个男人为救自己而死,代价也未免太沉重。

    医生和护士恰好进来,手上还拿着伤药。

    “他怎么样了?”

    医生认识柯玉山,知道他和傅简熟,便直说了,

    “他这个情况不好,非常不好。”

    医生摇着头,“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失血太多了,手上的伤口又深又密集,有的还溃烂了,随时都有感染的风险,这里条件太差,药物不够。”

    “甚至连血液都不够,他本来就失血,伤口还烂了好几次,输了很多血,要是他再发生一次流血,就是真的救不活了。”

    柯玉山闭着眼,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且,”医生继续说,“他的手要是在医院拖下去,就保不住了。”

    傅简手上有层层的牙印和伤口,最严重的一个咬痕差点把手筋都咬断了。

    “他怎么咬得这么狠,也不知道控制力气。”

    柯玉山没接话,傅简不是不想控制力气,他那时候已经痛得麻木了,根本分不清咬得深不深,连神智都不清醒,咬的时候把握不住分寸。

    可能咬第一口的时候没出血,于是第二口狠狠咬下去,差点连自己的手筋一起咬断。

    柯玉山指尖在不自觉地颤抖,他想去摸一摸傅简的手臂,却恰好被医生叫住。

    医生无奈地说,“你看看能不能带他离开这里,找个大些的医院。”

    他继续叮嘱道,“他背后也有很严重的砸伤的痕迹,里面骨头也可能有问题,我们这里处理不了,要去大医院处理。”

    “嗯。”柯玉山点了点头,回想起矿洞坍塌的一瞬间傅简不顾一切地将他护在身下。

    柯玉山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走神。

    带去外面的医院,说起来容易,可这个边境小镇的交通已经全部瘫痪。得走出去,到了主道上,看看有没有车顺路带出去,没有就只能一直往前走,大家都惊魂未定,没人能抽身帮他们。

    柯玉山知道自己要一个人带着昏迷的傅简走大半天到主道上,还不一定能等到车,那就只能继续背着他走。

    要不让傅简在这里听天由命算了,可柯玉山终究不是那么冷漠的人,而且傅简要不是为了他,也不至于状况那么差。

    在荒凉的公路上发现一部来往的车辆都没有的时候,柯玉山委屈得想把背着的傅简扔掉。

    他力气不大,傅简又沉。柯玉山背着傅简走一会儿就得停一小会儿,还得小心不要摔到傅简。

    有一次柯玉山没站稳,为了不让傅简的伤势更严重,只好把自己当成人肉垫子。

    傅简没摔着,倒是柯玉山的手在地面上擦得血迹斑斑。

    柯玉山觉得很委屈,手也疼,但还是带着傅简继续走。他们这里是边境,他走得远一点,小道汇入的车辆就更多,找到人把他们捎到大医院去的可能就更大。

    他背后的傅简醒过很短暂的一会儿,男人的手指试图去摸柯玉山的脸,抗拒地想从他背上下来,可是很快手指又失去意识地垂下。

    直到柯玉山把傅简交给医生的时候,男人似乎意识到什么般地清醒过来,虚弱地睁开眼,攥着柯玉山的衣服不肯放。

    傅简哪里肯放,依着柯玉山现在对他的态度,愿意吃这么大的苦头送他来医院就已经是极限了。等他醒来,柯玉山说不定已经离开了医院,也不会再回那座小城,傅简重新找他不知道又要找多久。

    “别走……山山……”可他的手却被柯玉山强硬地扯开。

    “拜托您们了。”柯玉山对医护人员说。

    傅简在病床上半昏半醒,他身边没有任何的声响,也闻不到柯玉山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失血太多,拖延太久,伤口甚至感染严重,很可能要死了。

    山山走了吗?傅简很伤心地想,他现在很难受,浑身都疼,手很疼,心更疼。

    傅简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做的错事多到自己快死了,柯玉山都不愿意多陪他最后一小会儿。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他觉得自己的求生欲要强一些,万一自己没死,可以再去找柯玉山。

    傅简在病房猛地睁开眼,艰难地喘着粗气,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下床,他要去找柯玉山。

    “你的手再乱动就真的保不住了。”

    傅简难以置信地看向窗边,他昏迷前已经做好了再去找柯玉山的准备,却没想到能醒来就听见柯玉山的声音。

    柯玉山没走。柯玉山没走,他的山山居然没走。

    傅简受宠若惊的同时,第一反应就是解释,因为太过急切,他甚至连说话都磕磕绊绊,

    “我、我救你没有别的意思,你想走就走,我去找你就是了。”

    “也没有要求你陪我,或者原谅我,更不需要跟我和好,你不要勉强自己。”他有些黯淡地补充。

    傅简生怕柯玉山因为自己救了他而勉强留下——这样柯玉山会不开心的,比起让柯玉山不开心,傅简情愿自己重新再找他一次,哪怕这次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要很久。

    “你想多了,换了是谁我都不会扔下他一个人的。”柯玉山说。

    “哦,好……”傅简讷讷地点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满心的失落。

    “我买了粥,你吃点吧。医生说你差不多这时候会醒,现在刚好是温的。”

    “好!”傅简惊喜地点头,笨手笨脚又十分急切地去拿床头柜的粥。

    这是柯玉山买的粥。哪怕不是柯玉山亲手做的,但这是柯玉山买的,傅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柯玉山那里得到过任何东西了。

    他身体虚弱,有一条手臂包得严严实实,背脊也受了伤,整个胸腹都缠满了绷带,只不过是伸手去拿粥的动作,就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柯玉山只好扶了他一把,主动拿着粥喂他。

    傅简才安稳地喝了两口,就留意到柯玉山在打量他的手,似乎在衡量让他一只手自己喝粥可不可以,觉得实在不可行,才继续不冷不热地喂他。

    柯玉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傅简正动作艰难地吃药。

    柯玉山见他连手都在抖,还是于心不忍地走了过去。

    “你吃的什么药?”柯玉山随口问了一句,想伸手接过药喂他。

    却想不到被傅简避开了,“就是普通的消炎药,你继续休息。”

    柯玉山不动声色地坐回床上,他喂傅简喝粥,傅简恨不得喝三个小时,现在喂他吃药,反倒遮掩拒绝。傅简吃的什么东西,自己连看都不能看?

    ——

    “手臂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有感染溃烂的迹象,失血十分严重,这几天要注意不要过多触碰或移动伤口;手筋所幸送来得及时,没有大碍了,再晚一点手就保不住了;后背被重物砸得很重,多根肋骨骨裂,一根轻微骨折,好在没有伤到脊椎。”

    “现在伤势基本得到了控制,他身体底子好,修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柯玉山来找医生询问傅简的情况,医生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他将傅简带到医院来时整个人累得快虚脱了,于是也没什么保留地全都告诉了柯玉山。

    “傅简还有其他问题吗?”柯玉山直截了当地问,“我看他在吃一种和病情无关的药。”

    这次医生犹豫了,可是想到傅简孤身一人,而且他的行为……确实需要一个人拦着他。

    医生还是决定据实以告,“他有遗传性的轻度偏执性精神病。”

    柯玉山的手指蓦地攥紧。

    “从目前联网恢复的数据来看,他并不严重,且症状在末世前已经得到了稳定的控制。但在末世由于环境的变化和各方面太大的压力,而且那种条件下缺乏药物的辅助治疗,期间复发的可能性非常大,会让他做出反常的、过激的、极具攻击性的行为,例如疯狂的占有欲,极度偏执地想要达成目标……”

    “但目前来说他的情况非常稳定……”

    医生困惑地说,“可他今天主动要求我开这方面的药,并且有长期服用的意向。”

    医生委婉地建议道,“这毕竟是精神类药物,其实他这种情况并不建议长期服药。他精神状态很稳定,现在也不再像末世充满焦虑和压力,傅简的心理很强大,复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柯玉山看着屏幕上傅简的过往病症没有说话。

    “但他吃药的态度很坚决,你作为他的朋友可以试着劝劝他,他的程度真的不需要药物控制。”

    柯玉山点点头,向医生告辞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地问,

    “所以,傅柯真的是个疯子吗?”

    柯玉山听见医生的声音,“是的,他发病的时候,就是疯子。”

    柯玉山脸色如常地走出办公室,他没有回病房,而是在天台吹风。

    他大口地地呼吸,心里有一种自虐般的、解脱的快感。

    傅简是个疯子,原来自己并不是故意被放弃的啊。

    柯玉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不能完全怪傅简,自己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和错误的指引。

    ‘如果基地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张嘴,傅简,喝一口,我不怪你。’

    ‘傅简,我想帮你,和你一起保护更多的人。’

    柯玉山不是没看见过傅简眼底的挣扎,只是一次次的伤害让他对傅简彻底失望,再也不愿深思。

    挺好的,柯玉山想,反正我本来就早就放下了。

    现在也只不过是更轻松了而已。

    把一个人当陌生人,可比深刻地去厌恶憎恨他轻松多了。

    柯玉山回到病房的时候,傅简已经拔了自己的针管。

    男人手背冒着血,他却毫不在意,急切地穿着衣服,满脸的难过和惊慌。

    察觉到门口的视线,傅简抬头,发现了正冷淡地看着他的柯玉山。

    傅简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本能地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像是训练有素讨好主人的大狗。

    “我以为你走了。”护士重新扎好针离开后,傅简小心翼翼地解释。他生怕柯玉山对他真的已经厌恶到这种地步,留下虚弱的他一个人离开,幸好柯玉山没有。

    傅简有些贪婪地看着柯玉山精致的眉眼,他可以不需要人照顾,可他承受不住被柯玉山彻底抛弃的疼痛。

    柯玉山只要看着他,他就会幸福,无论柯玉山的目光是嘲笑或是厌恶。

    重新见到柯玉山,傅简显然松了一口气,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

    “你去哪儿了?”是……去找医生了吗?

    傅简尽量一脸的平静,心里却忐忑不安。他早上吃药的时候,没想到手和身体都那么难移动,动作大了些,吵醒柯玉山,被他刚好看到。

    傅简在柯玉山面前已经没有筹码了,他怕自己藏着的秘密被柯玉山发现,柯玉山会更加看不上他。

    “医院里气味大,我出去走了走。”

    他这一说,傅简就顾不得柯玉山是不是陪着自己了,心里只有柯玉山说的觉得医院气味大。

    “你去外头住好不好,你不用照顾我的。”

    “我出院的时候,你把我一起带回去就行了。”

    傅简刚说完,又觉得不对,怎么能让柯玉山等自己呢?他赶紧改口,

    “我明天就出院也可以的,对,天一亮我就出院,我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你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傅简专注地看着柯玉山,像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柯玉山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才漫不经心地说,“很晚了,睡吧,你先好好养伤。”

    傅简看着他冷淡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按捺不住地想直接问他是不是去找医生了,是不是知道他的病情了,知道他是个神经病,已经彻底决定不要他了。

    他想解释,自己只要乖乖吃药是不会有事的,他能控制好自己的。而且他是遗传性的,没有攻击性,除了……末世那段时间。

    但他以后都会乖乖吃药的,每天都吃,再也不会犯病了,绝对不会再一次伤害柯玉山了。

    他现在在柯玉山心里的形象已经足够不堪了,如果再加上有病,他可能这辈子也不能靠近柯玉山了。

    柯玉山讨厌他,他可以赔着笑脸继续努力,可要是柯玉山彻底觉得他一文不值,他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傅简也不想用病情来卖惨,他真实地伤害了柯玉山,无论如何无可狡辩。

    可是柯玉山已经躺在床上要睡觉,于是傅简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