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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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沃维拉家的生活十分悠闲。为遵循婚前基本礼仪,夫妇命下人为露西布置了单独一间客房。但白日里,他们仍旧可以尽情接触。赛迪西带着她熟悉城堡,又在封地四处游玩,尝遍了各类特色食品。 此处盛产珠宝,赛迪西为她挑选了许多饰品,见她反应平平只好作罢,转而指着天边道,“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以后出去住。其实我也觉得这地方挺无聊的。”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已过半月。夜里,露西从房间走出,循着记忆在长廊漫步。墙壁上悬挂着几幅金边画像,纪念着近代的族人。而这些沃维拉前辈们,都没有赛迪西那样的红发。或许他确实是这百年来唯一返祖的人,又或许,有和他经历相同的返祖者,都因为碌碌无为的一生而湮没地底。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锁住的房间。赛迪西说,这房屋通向地下室,那里有着家族历代收纳的珍藏品。那些珍藏品中究竟有些什么呢,仅是价值不菲,还是有着其他意义?成为了赛迪西的妻子后,又是否有权力接触它们? 露西的手划过门锁,触感冰冷。钥匙必定是难以获得的,想在短时间内进入,恐怕只有撬开这一方法。 思索之间,一阵脚步声从门的另一侧传出。露西收手退开几步。她完全可以在这几秒内隐匿起来,但最后仍是选择了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门被打开。 沃维拉公爵从中走了出来,与少女对视后,主动和蔼一笑。露西也顺着他的态度,作出松懈的姿态,“晚上好,公爵大人。” 公爵点头示意,闲谈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大厅呢?” “我没什么睡意,就想着出来走动一下。听到这边的动静后,便有点好奇。”露西垂首,“如果打扰到您,我非常抱歉。” 公爵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既然你正好难以入眠,那便帮我一起整理些物品吧。”说完,他将手中包裹置于屋角,转身又走向石梯。露西在原地站立片刻,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地下室。 这处空间应该是定期打扫过,并没有太多灰尘。墙边的柜子陈列着一些古董和纪念品,以打磨过的石块刻下日期。另一面则少了几分贵重,瓶瓶罐罐里浸泡着植株,看起来与农家发酵的食材有几分相似。公爵将其中几个瓶子打开,拿出草药,让露西替他擦拭水渍。 “认得这些植物吗?”公爵问道。 这是一种名为菲洛的草药,少量可治疗,大量则致幻,让人体验到非同寻常的快感。因此有部分人会将其炼制成具有成瘾性的粉末,逐步摧毁人类的五感和大脑,失去正常生活的动力。 但它太昂贵了,无论是作为草药还是毒物。自从被王室列为禁卖品后,就只有极少数人有获得渠道。甚至这少数人中,大多只知炼制过的块状粉末“凡乐汀”,而不知原料中所含有的菲洛。 “这似乎是一种药物。”露西谨慎地说道。 “对,药物。”公爵让她将这些药物收纳到袋中,“在你们将来的旅途中,需要准备很多这样的药物。” 露西抬头,“旅途?” “你应该已经听赛迪西说过吧,他一直想去外面的地方游玩。”公爵语气疼爱而无奈,“这孩子个性急躁,待不住这沉闷的城堡,也听不下学院的课堂。能容下他的,大概只有外面多彩的世界了。” 他满意地看着露西,似是爱屋及乌,“只是一直以来,我担心这粗心的孩子无法照顾自己。如今有了你这样的女孩在他身边,我便放心了。” “我也许会有很多疏忽。”露西道。 “你不用自谦。”公爵神情明了,“我知道关于你的事。在赛迪西跟我说要给一个女孩送银钢溶液时,我就查明了你的信息。你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小镇平民家,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父母,还有一个病重的祖母。但面对命运的不公,你却靠自己的实力在学院选拔中脱颖而出,并在外院中保持着优异的成绩。” “以及,你抓住了许多机遇,与王室、教廷的某些成员有所来往。”他提醒着,“与异性的来往无可厚非,但我希望赛迪西未来的伴侣能偶忠诚专一。像你这样勤奋懂事的孩子,定能做到这一点。” 公爵在隐晦地给她施压,让她知道自己能够了解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那所谓的“旅途”也不会缺少无形的眼。露西感到些许无趣,沃维拉的家主,红龙的后人,原来也喜欢做这些故弄玄虚的计谋。他与纯正的人类贵族并无不同。 为了加快这场戏码的进程,露西不再隐藏,将话题指向她的目标,“诚信,专一。阁下的家风如此淳厚严谨,让我心生敬慕,想必沃维拉的先祖也是谨记着这些品性吧。” “你是指长廊画像中的族人吗?他们的事迹都记载于家书中,你若有兴趣,可以叫赛迪西给你找来。” “其实,我指的是传说中的那位红龙。”露西眼中透出向往,“不知家书中是否也有关于他的事情呢?” 公爵的面部似乎凝滞了一下,短暂的笑而不语后问道,“你很感兴趣吗?” “是的。在儿童时期,我曾在绘本中看到旅者们对龙的描述,英勇高大,象征着自由。实不相瞒,我最初正是因为听说赛迪西阁下有着部分龙族血脉,才对他心生好感。” 公爵笑道,“这么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龙。但很可惜,关于那位先祖的事,就连我们也所知甚少,只有家书中一些零星的片段。” “愿闻其详。” 公爵放下手中瓶罐,似乎在透过石墙看向过往,语速缓慢地讲述起来。 “沃维拉家书记载,一名怀孕的落难女性被王族所救。后半生里,她没有再嫁,而是独自抚养着孩子。在一次仇家的暗杀中,那名孩子身中箭矢,情绪激动下竟从脸部浮现出鳞片,拔出箭后的伤口也很快愈合。” “在场的教廷成员将他抓获,那名女性为了不让孩子遭受拷问之苦,只能说出往事:她曾与一名化作人形的红龙相爱,然而对方某天突然消失,只留她一人。她腹中的子嗣被邪教徒盯上,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直到王室向她伸出援手。” “那名孩子在龙化期间失去理智,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唤回了他的人性,而那孩子为了赎罪,主动前往边远的苦寒之地驻扎。多年后,他取下北地狼王的首级,抓捕了一众狼人。这项丰功伟绩抵消了他的罪责,甚至为他挣得勋爵。这便是我们沃维拉家族的诞生。” “所以,那位不知姓名的红龙,仅仅缔造了我们的血肉,却不能算作真正的先祖。甚至这难以控制的龙血,让那名边境将军遭受了许多非议和苦难。好在一代代下来,赛迪西所继承到的血液已是非常稀薄了,也算是万幸中的不幸吧。” 公爵似乎与那对母子共情极深,脸上有着无限感慨。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露西,一半劝诫,一半警示,“所谓的龙,并不是那样梦幻的生物。他们的自由,是强大实力所赋予的任性妄为,时常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人类。或许这样有些不敬,但我偶尔也会为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而感到污秽自惭……” 露西鞠了一躬,痛心道,“非常抱歉,阁下,我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如此悲伤……我衷心祝愿您、以及您的家人们,能有一天撤离脱离龙血的禁锢。” 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露西替公爵整理好了物品。他们似乎是交心了,公爵赞赏道,“孩子,你不仅努力,还十分善解人意,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值得我放心把赛迪西交给你。他还不懂事,若是往后的日子里让你受了委屈,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感谢您,公爵大人。其实赛迪西的那些不成熟的地方,我也非常喜欢。我所求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希望赛迪西也能对我始终专一。”露西略微羞怯道,“我知道这有些贪心,但我实在做不到眼看着他与别的女性恩爱。” 公爵保证,“这是自然,我相信赛迪西会认真对待婚姻的。若他真的有不忠行为,我会尽量补偿你。” 与公爵道别后,露西回到客房。她倒了一杯水,慢慢饮下,沉默地盯着杯底的家纹。良久后,她骤然将陶瓷杯投掷在地。柔软的地毯阻拦了它的碎裂,只让杯子静静滚动了一段距离。 “该死的……”露西咬着指尖,在房间内四处走动,用力踢着家具。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幼稚的方法宣泄情绪了,可这一次,她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公爵的那番话和态度,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告诉她这些天来的费尽心机都是可笑的无用之举。 她无法从沃维拉家族获得关于雷纳图斯的情报。 公爵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对那名龙族先祖的怨怼。这是人类的本能,对异种族的排斥。就连性情纯洁的光精灵,也仅和多疑的人类达到了友好却疏远的盟友关系。而那曾有无数个体伤害过人类的龙族,更是彻底失去了被人类信任的可能。 哪怕大多数书本都记载,在五百年前曾有红龙与人类一同讨伐魔王,他们也无法原谅其他龙族的罪孽,已然将这个种族与魔物划为了同一阵营。而更重要的是,龙族很强,虽然数量稀少,繁衍困难,但每一个体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就连魔族也要退避叁分。 排斥并不算什么,所有种族都或多或少的有着排斥心理。但当弱小的人类,面对强大的龙族时,这份排斥便与畏惧相融。此时,他们感到自己的领地有被侵犯的威胁,便会下意识地进行驱逐。 而驱逐,可以表现为边境的将军曾因脸上的龙鳞而被送入拷问室,也可以表现为沃维拉公爵对于龙血的厌恨。为了不让可能会暴走的赛迪西连累家族,他的排斥最终胜过了父爱,选择摧毁他,再驱逐他,以一种温和的名为“旅途”的方式。 所以,面对这样的沃维拉公爵,她无法从他口中挖掘关于雷纳图斯的消息。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这个信息从一开始就被那名女性拒绝传递给后代。 露西承认,她有些急于求成了。她不应该听了赛迪西的求婚就动摇,而是应该更加稳妥地保持着朋友关系,通过他了解到家族对于先祖的态度。但现在,她错误的选择导致自己进入了尴尬的境地。她将要嫁给一事无成的赛迪西,被迫放弃学业踏上无用的旅途,浪费这副皮囊最青春宝贵的年纪。 露西深呼吸一口气,将陶瓷杯拾起,放回原地。再抬眸时,她的神情平复许多,回归了冷静。 好在,只要能及时发现问题,就不怕没有解决方案。还有一个月左右的世间,她会想办法解除这个婚姻。 没有家族,能够抵挡住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