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相信您
聂广义跟着宣适回到了老屋。 说来也是无奈。 这明明是他爷爷的家。 他却需要跟着往日里还有些社恐的宣适一起回来。 时至今日,长桥村的一切,早就已经给不了他归属感。 他曾经很喜欢这里。 有过很多欢乐的暑假时光。 在溪涧里摸鱼。 在长椅上纳凉。 不用做作业,不用练钢琴。 每一天都好长。 可以从日出晚到日暮。 每一天都好短。 睁开眼睛,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就到了闭眼的时间。 时光是拿来蹉跎的。 岁月是拿来浪费的。 这种体验,对于年少时的聂广义来说,是很新奇的。 他固然,从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天分。 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一点。 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难免会向往无忧无虑,肆意玩耍的时光。 …… 对于邱家人来说。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不休的。 两位老人的相继离世,所有人都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一大群人聚在一起。 哀乐队的演奏,一刻都没有停歇。 女人们三五成群,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男人们聚在一起,或是打麻将,或是打牌。 与其说是奔丧,不如说像赶回家来过年。 这就是喜丧吗? 为什么这么难以让人接受? 这一屋子人的悲伤加起来,还没有一个在万安桥废墟默默流泪的人多。 喜丧就不是生离死别吗? 喜丧就不是永远都见不到面吗? 聂广义最受不了有人在葬礼上无动于衷。 免不了会想起妈妈去世时的场景。 已经离了婚的聂教授在那里名无表情地操持。 算不上冷冷清清,却绝对凄凄惨惨戚戚。 只有他一个人,哭得像个神经病。 时至今日,聂广义更加确定一件事情——聂天勤这个人没有感情的。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里面的那一帮人,哪怕在没有反应,至少也还聚集在一起。 聂天勤却一个人跑到不被哀乐打扰的地方打电话: “桥体已经坍塌了。” “对,是这样。” “骨架?” “骨架也保不住,接下来这几天基本都会坍塌。” “修复的可能……” “没有修复的可能,只有重建这个选项。” “我不确定有没有人能够重建。” “对,一直都没有找到,可以继承这项非遗技艺的人。” “是有几个学徒,都是比较有经验的木工,但都还没有掌握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精髓。” “行,我尽快搞清楚原因,出一套方案。” “是,我是有做过一个万安桥的模型。” “模型和实实在在把桥建起来不是一个概念……” 聂广义的手上,拿着一个不锈钢质地的盘子。 是宣适拿来装炸五香的。 他在聂教授的背后听了一会儿。 越听越安静,像是连气息都隐去了。 聂广义手上的不锈钢盘子,在聂天勤说自己【是有做过一个万安桥的模型】的那一秒,化身飞盘,直接掠过聂天勤的头顶,飞到了不知道哪家人的院墙。 而后,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落在了离聂天勤只有不到半米的脚边。 聂天勤吓了一跳,赶紧挂了电话,转头查看是哪家的熊孩子。 很快就发现是他自己家的。 “干什么呢,大头。”聂天勤习惯性地喊了一句。 用的是十几二十年前教育聂广义的语气。 喊的是当时经常用的小名。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聂天勤有些后悔。 他和聂广义的关系,早就不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父慈子孝。 当着聂广义带来的朋友的面,叫他“大头”,有肯定会让事情雪上加霜。 聂广义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头大。 即便是回去翻照片,顶多也就一岁之前,比例稍微有点失衡。 幼儿园的时候,聂天勤骗他说,大头是聪明的意思。 聂广义信以为真。 到了小学,自己到处和别人说,小名叫大头。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一直被同学调侃到毕业。 聂广义刚上初中的时候,就非常反感有人知道他的小名了。 三令五申,绝对不可以在任何公开场合,用这么不合实际的称谓。 从那以后,只能他喊别人大头,谁叫他大头,他就和谁急,聂天勤是唯一的例外。 一直到高考之前,聂广义和聂天勤的父子关系,都还算是相当不错的。 至少比和妈妈的关系,要好上十倍不止。 妈妈在教育这件事情上,一直都很强势。 如果是妈妈强行要改他的志愿,聂广义说不定还能稍微理解一下。 聂广义做梦都想不到,从小到大,什么事都站在他这边,和他像朋友一样相处的爸爸,会做出强行改他志愿这样的事情。 就那么短短的几天时间。 他失去了清华建筑。 失去了妈妈。 爸爸的形象,也在同一时间彻底崩塌。 有思及此,聂广义整个人都散发着像北极圈一样的寒冷气场。 “广义,爸爸没有要当着你朋友的面叫你小名的意思,刚刚就一个不留神,想起你……” “聂教授,你没必要装出一副时时缅怀过去的架势。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释。”聂广义向来口是心非。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对,你说的话,都不是你的意思。就好比你刚刚说自己做过一个万安桥的模型。” “广义,爸爸确实有做过。” “哦?聂教授什么时候做的?” “我……” “说不上来吧?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啊,是不是你儿子为了暑假能来长桥村长住,答应了要做个万安桥的模型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那个时候?” “不是那个时候。”聂天勤出声否认。 “不是吗?”稍作停顿,聂广义开启了连环发问模式:“我想起来了,暑假结束的时候,你儿子的模型才完成了99%是不是?聂教授最后做旧,是不是还花了十天半个月的?” “我没有……” “您没有什么呀,聂教授?”聂广义换了个尊称,语气却变得更加冰冷:“您没有从您儿子那里,收到过一个模型当生日礼物,对吗?您儿子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亲手给您做一个生日礼物,对吗?” “我没有……” “怎么又是这一句?你到底没有什么呀?是没有收到生日礼物,还是没有把做过旧?” 聂天勤没有出声回答这个问题。 “看吧,您自己也答不上来吧?”聂广义收敛起了语气里的讥讽,平静却更具杀伤力地做了个结论:“聂教授的记性真好,把做旧的时间也算进去的话,确实不是您生日的那个时候。” “爸爸可以拿万安桥发誓,绝对没有把你做的模型,当成是自己的。” 聂广义听完,直接开始鼓掌:“精彩啊!万安桥都被你的誓言给发坍塌了。” “广义,你要相信爸爸不是这样的人。” “好的,聂教授,我相信您。”聂广义说:“只要您能给我一个证据。请您拿出两座万安桥模型。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哪怕您再做一个,也行。”飘荡墨尔本的极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