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2章 人心

    次日午后，杨廷和接到了毛澄的禀报，先是惊讶，继而恼怒不已。朱厚熜这种时候闹别扭，着实是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为了能尽快的让新皇即位，杨廷和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朱厚熜一进京城，便入居文华殿，以皇太子的礼仪择日登基。在这期间，杨廷和也会好好的跟这位少年谈论一些事情，确认和把控一些事情。

    朱厚熜这一路上京便已经耽搁了太久，得尽快完成入宫登基仪式。

    几天前，来自于边镇的锦衣卫地方卫所的校尉已经禀报了张延龄率骑兵入境，正朝着京城而来的消息。可以说，现在等于是要和张延龄抢时间。一定要赶在张延龄回来之前完成新皇的登基大礼，让一切木已成舟。

    在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熜却来闹别扭，这当然令杨廷和恼火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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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杨廷和的角度上，朱厚熜应该感恩戴德的飞奔来京城才是。他这个皇帝的位置，是属于天上掉下的金娃娃，完全是白捡的大便宜。若非自己力住，他朱厚熜根本不可能成为人选。要知道，太后本来提出的两个人选和选人的原则，跟朱厚熜他们没有半点干系。

    在几个人选之中，其实本来最合适的是朱厚烨，年届弱冠，还有贤名，其实是最好的人选。但是这样的人显然不是杨廷和需要的。这位朱厚烨年已弱冠，已经成人了，将来很难被轻易摆布。所以，便有吏部马大人出面，给安上一个疑似癫痫的病症，被彻底否决了。

    最后，人选选择为朱厚熜，完全是因为他年纪合适，同时兴王府远在湖北山野小城安陆州，且兴王殿下纵情山水与世无争，兴王府的世子也应该是没见过太多的世面，或者和他父王一样喜欢写写画画这些东西。要不然便是和当地山野的孩童一般。

    这完全符合杨廷和对于未来皇帝人选的要求。新皇本人要能被自己适度掌控，那位兴王殿下也不是玩政治的料，也不会从中掀起什么大浪。至于对这位朱厚熜有多少了解和认可，倒也完全谈不上。

    准确的来说，杨廷和对于新皇的人选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能是朱厚照的晚辈。二是符合自己对于新皇的要求。可以说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任何人，都在杨廷和的选择范围内，都有可能成为皇上。只能说朱厚熜有幸成为了这个幸运儿罢了。

    第二个条件不难让人理解。但是第一个条件，许多人可能并不太明白，为何杨廷和不肯选择一名朱厚照的皇族晚辈来继承皇位。这里边有着杨廷和乃至外廷诸多文官内心里隐藏着的隐晦而恶毒的念头。

    弘治皇帝是个好皇帝，这是文官集团的共识。自然是因为朱佑樘对文官集团甚为礼遇，对他们尊敬且看重。朝中大事，基本上都要征询内阁外廷官员商议而决。

    可以说，弘治一朝，文官们的崛起便得益于皇帝的纵容和礼遇。文官们在弘治一朝过的算是颇为舒心和快活的。他们已经基本上能够做到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朝政，参与决策，影响皇上的决定。这也正是他们孜孜以追求的目标的一部分。

    文官集团最终的目标，是希望能让大明朝成为和大宋一样，君臣共治，皇权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要让读书人的地位成为最高，要让文官们地位最高。

    本来这个目标已经在弘治一朝开始慢慢的实现，可惜突然间弘治皇帝驾崩了，换上来了一个朱厚照。情况一下子便急转直下，变成了意外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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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新皇帝首先在行为上便已经和先皇相差甚远。嬉闹，懒惰，荒淫，偏执，叛逆，无行。用文官集团中的人在朱厚照登基不久后便私下里说的话来形容便是：望之不似人君，乃社稷衰败之兆。

    光是在这一点上，便已经和朱佑樘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让本来就对朱佑樘的死感到悲痛不已的文官们更加的思念先皇。

    当然，文官集团们还寄希望于他们的影响力能够扭转局面，于是以顾命内阁三大臣为首，群臣共进的弹劾八虎以及相关人等的行动开始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本来以为，集结外廷文官全力而为，必是能扭转局面的。八虎一除，皇上身边佞幸铲除之后，便会慢慢的改正，走回正轨。可是他们怎能想到，此次弹劾不但没有成功，反而造成了外廷的崩塌，死的死贬的贬罢的罢，落得个鸡飞狗跳鸡飞蛋打一地鸡毛。

    在弹劾八虎事件之后，在外廷文官们和士大夫们的心目中，朱厚照已经是昏君的代名词，已经是读书人的敌人。他们从内心里更加的怀念朱佑樘，从内心里不肯承认朱厚照是皇上。

    正是从那时起，出现了大量歌颂朱佑樘的诗词文章，在朝野间也流传起了各种关于朱厚照的黑料。若不是又锦衣卫和东厂两大特务机构弹压，怕是关于朱厚照的黑料要堆成山。

    杨廷和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他一开始在东宫之中当侍讲，其实他对朱厚照的了解比其他人还多一些。越是了解朱厚照多一些，便越是对这个人厌恶的多一些。

    到弹劾八虎失败之后，杨廷和从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外廷官员开始黑化。从恩师李东阳身上，他学会了许多东西，但他发扬最光大的，便是不择手段。李东阳的不择手段是有底线的，而他杨廷和是没有底线的。

    在杨廷和的心目中，朝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朱厚照所致，包括自己恩师的死。他内心里极为厌恶和痛恨朱厚照，认为是他的倒行逆施导致了大明向着文官们所期望的理想化的朝廷发展。本来一个光辉为未来就在眼前，现在却被朱厚照和他的爪牙硬生生的砸的粉碎。

    不但害了恩师和外廷众官员，也毁了自己，不得不抛弃了道德底线，走上了一条肮脏的不洁的上位之路。他将这一切都归结到了朱厚照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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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年头，恨一个人要怎样才能解恨呢？便是抹杀他的所有的痕迹，让他生前无痕，死后无嗣。

    朱厚照无子嗣，杨廷和不可能让人继承朱厚照的皇嗣，延续朱厚照的皇统，哪怕是没有血脉关联也不成。要彻底的抹杀朱厚照的皇统，才能消心头之恨。所以，杨廷和宁愿巧舌如簧搬出老黄历来，拿出一百多年前的所为太祖的皇明祖训来说事，拿兄终弟及来说事，说服了对此并不敏感的太后，宁愿为朱佑樘立皇嗣，也不肯为朱厚照立嗣。

    仔细想一想，便会明白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弘治皇帝并非绝嗣，他是有儿子的。杨廷和却上杆子给他选了个皇嗣继承人。但现在死的是朱厚照，新皇要继承的是朱厚照的皇位，朱厚照可是绝了子嗣的。怎么说这即位者也该是继承朱厚照的皇嗣才是。

    对于朱厚照这个人，杨廷和不但不会让他又皇嗣，而且还将要尽可能的减少他在皇家实录中的篇幅，而且会尽量记载他的一些胡作非为导致天怒人怨的事情。要从肉体和精神两方面抹杀这个人。

    这便是杨廷和的居心恶毒之处。也不止是他，以他为代表的的一些读书人们态度和内心都是一样的，杨廷和不过是他们的代言人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明知这种立嗣方式有待商榷，朝中文官无一反对发生，个个装作不知的缘故。

    得知朱厚熜不肯进京的消息，杨廷和决定亲自去敲打敲打这位未来的皇上。这个时候便开始耍脾气，将来还如何驾驭控制？这是断然不能允许的。

    当日下午，杨廷和便带着人出发，赶往良乡县。半夜里，抵达了良乡县城中的迎亲行营。杨廷和不顾疲惫辛劳，决定给朱厚熜一个下马威，他命人去通知朱厚熜，说自己要见他。

    此刻是半夜时分，杨廷和可不管朱厚熜睡没睡下，也要拉他起来见自己，让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胡闹。大苹果的大明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