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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第34节

    沈舟颐缓慢地回顾,“谁杀的?”

    “你。”

    邱二重复道,“你设计将那小厮溺死在水中,然后抛尸芦苇丛,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大错特错!我告诉你,魏世子已找到了德贵的尸体,马上就要拿你问罪。”

    清风吹过,沈舟颐的发丝轻微飘动。

    似乎僵住了。

    见他良久不说话,邱二露出胜利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瞪着沈舟颐,哈哈笑起来。

    “怎么,你怕了?”

    沈舟颐回过头,亦随着他笑起来。

    第35章 狐狸

    沈舟颐的这种僵然无语, 落在邱二眼中纯纯就是做贼心虚。

    其实关于世子妃赵鸣琴,邱二知道的并不比晋惕多。他根本不晓得个中细节,更不清楚小世子的生父是谁, 他知道的仅是在大众中广为流传的那个版本——沈舟颐与世子妃赵鸣琴通.奸, 被小厮德贵撞见, 沈舟颐遂杀人灭口。

    邱二实在怕过大堂挨板子,被逼得狗急跳墙,才拿道听途说的话来吓唬吓唬沈舟颐。

    没想到,后者还真被吓唬住了。

    沈舟颐眸溅寒芒, 反问他:“那你想怎么样呢?”

    邱二暗喜,听对方这口气,是确有此事了。

    “放我走, 再外加五十两银子, 买你的秘密。”

    沈舟颐很快答应:“可以。”

    又道:“不过我得清楚, 你到底掌握了我什么把柄?光凭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不值你的命加五十两银子。”

    邱二的眉毛倒竖,不耐烦地重复道:“方才已然说了, 你就是赵鸣琴的奸.夫,与世子妃暗通曲款诞下孽种,还杀人行凶。”

    “你是说,世子妃的孩子是我的?”

    “当然。”

    沈舟颐再次笑了, 这次笑得比刚才还意味深沉。

    不知邱二是蠢还是坏, 凭这一句话, 便知他在浑水摸鱼。

    邱二毕竟是不入流的小混混, 常年混迹在酒馆赌场, 对魏王府那场滴血验亲是不知晓的。邱二若真掌握了什么实在的证据, 就不会说出世子妃的孩子是他的这句话。

    因为滴血验亲早已验过了, 不是。

    沈舟颐这声笑,自然是轻松宽慰的笑。

    “好呀。”

    “那我就用五十两买回我的秘密。”

    邱二洋洋得意,倒三角眼中露出胜利的光芒。贺家人他唯一忌惮的就是沈舟颐,没想到斯人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

    把贺若雪剥净了又怎样,贺家人还不是照样屁都不敢放。

    手里攥着沈舟颐的这桩把柄,以后不愁吃不愁喝,贺府他还可以随便闹。那桃花般的小美人贺戋戋,自然不久之后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邱二没读过书,思想意志自然卑劣而单纯。

    他哪里意识到,自己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所谓“把柄”,晋惕也同样掌握,甚至手里还有死尸为证。若真那么容易灭掉沈舟颐的话,那日在满月宴上也不会发生二夫争一女的闹剧了。

    ……

    且说戋戋这一头,清霜按照戋戋的吩咐帮她从外面办来一张路引。路引是真的,不过非是去金陵的,而是往近处钱塘的。官差说当下局势紧,若要往金陵去,还须得先到钱塘府重新签办路引。

    依据本朝的律例,为防止流民乱窜扰乱治安,寻常平民若要离开本地必须有正当理由。戋戋一介闺房女子又不远嫁,用她的名义是办不下来路引的,所以清霜给她的这张路引还是套沈舟颐的名号,打着去钱塘经商的幌子才得获取。

    因而戋戋要一路女扮男装,遇到卡口时自称沈舟颐,假装她就是个男人。那人若知道自己的身份被如此冒用,非得气得肺炸不可。戋戋同样觉得膈应,为何自己都决定逃跑了还要和他缠夹不清。

    戋戋仔细收下那张往钱塘的路引,又往自己的软布包中多塞了两套男子袍袖。

    既然不能直接去金陵,那么她出逃的路线相应地有所改变。从临稽到钱塘不过两天两夜的路程,钱塘水网繁密,河港纵横交织,四通八达。到达那里后,她不一定再按原目的地行进,南走水路可达新安、婺州,北上山路亦可至晋陵、滁州,天高地阔,随她任意选择。

    她画了一张小小的舆图藏在珠花中空之处,既隐蔽又可靠,以便不时之需。

    刚刚完毕,便听双页门传来嘎吱几声响,沈舟颐来了。戋戋匆忙收拾桌面,随手扯过旁边的佛经假意诵读。

    沈舟颐走过来瞥见,深感意外:“怪了,你平日不总说这书奥涩难懂吗,今日怎生有兴致读?”

    戋戋挤给他生涩的淡笑,插在鬓间的珠花颤颤作响。

    “被哥哥勒令闭门思过,我也总得找点事情做不是。”

    沈舟颐信然嗯了声,显然来找她的重点不在这。轻扣响指,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屋,上来就不客气地在她闺房中乱翻乱找,长笤帚尤其清扫床底下。

    戋戋惑然,随即愠色道:“舟颐哥哥这是何意,搜我的房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沈舟颐目光幽幽,充满审视,对她的不信任写在脸上。

    昨日他为床底下的一状似包袱之物差点绊倒,事后越想越可疑,怕她打什么歪心思,所以今日才特意叫人把她的房间里外搜查一遍,以绝后患。

    “只是例行洒扫而已,妹妹别反应过度。”

    戋戋捏紧拳头:“我的房间,自有清霜每日替我洒扫。”

    “那也再扫一遍。”

    戋戋心头虽恨,却并不能阻止。片刻婆子们就从床底下翻找出一个脏兮兮、软塌塌的布包来。

    沈舟颐陡然生疑,骨节敲敲桌面,声线颇有森意,“这是什么?”

    气氛骤然降到足以结霜的程度。

    戋戋木讷讷矗在原地不开口,沈舟颐将那包袱推在她面前,“打开。”

    汗水滑过面颊,戋戋面如土色,执拗着不肯动手。

    她吞吐闪烁地躲避,小声恳求他道:“你给我留点尊严好吗?”

    她愈是这样,便愈是可疑。

    沈舟颐一字一顿:“打开。”

    两颗硕大的泪珠滚落,戋戋干净的面庞满是痛苦和难堪。沈舟颐耐心耗尽,直接烦躁地命婆子将那包袱抖落开来,戋戋捂住双眼不敢看。

    然包袱里,却仅存些沾血的亵衣亵裤。

    ……原来只是幺小姐羞赧好面子,不肯让下人浣洗被自己葵水弄脏的亵裤,这才偷偷藏在床底下打算自己清洗掉的。

    沈舟颐思虑未褪,未置可否。

    戋戋不堪其辱,霍然起身,义无反顾就要以头撞墙寻死。沈舟颐起初冷眼旁观,后见她去势坚决,砰地一声竟真撞得额角渗出鲜血,暗暗心惊,忙拽住她,双臂将歇斯底里挣扎的她圈在怀中,沉声哄道:“你疯了?这么用力,不想活了吗?”

    戋戋几番挣扎不脱,赌气道:“放开我,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

    沈舟颐本还有思绪未清,被她这么一磕顿时生出几分愧仄来。他顾不得其他,低吼着叫人拿来绷带和药酒,抱她到床榻上药。戋戋仍在不住啜涕,晕晕乎乎歪在他怀中,胸脯一起一伏地抽搐。

    沈舟颐好生怜惜,微觉有愧,柔柔道:“好啦,对不住啦,是我错怪你。好妹妹,以后我再也不怀疑你了,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戋戋扭过倔强的面孔,哪里肯原谅半分。

    他捧住她白嫩的脸颊不住亲吻,轻柔得像对婴儿,近乎病态,混杂着忧郁和惭色。

    “不哭了,我是太怕你会离开我了。以后那些衣衫不用藏了,你若不想让别人洗的话我亲自帮你洗。”

    戋戋并未因他这两句道歉之语而心情有所好转,一味责怪他从来不信她。

    “你将我像鸾宠似地关在这里,白日不准我出去,夜晚就只会分开我的双膝,和晋惕当初那般狼子野心有什么区别?”

    “哥哥曾说过一生都疼我护我,当我娘家的后盾,如今你对我全是防备,可有一丝一毫顾念过旧情?你之前对我的许多承诺,统统都是骗我的,现在也同样。”

    她也摸不清什么样的话能对沈舟颐产生最诛心的效果,只尽量抓住他的过错上纲上线。这些怨怼之语平日沈舟颐听来可能只会一笑而过,可此刻她头上红淋淋挂了彩,虚弱卑微、颤抖愤怒地质问他,效果比之平素是惊人的。

    沈舟颐眼尾和唇角都黯淡地沉下去,被她说得略有感伤。

    他一开始找她确实只为着报前世烈火焚身的仇,可这仇报着报着,恨的是他,心软的是他,内疚的也是他。

    他吻掉她的泪珠,慨然道:“别说了戋戋,别说了。没有骗你,没有。我对你的许诺都是真的,以后我永远信你,永远疼你,今日之事再不会发生了。”

    沈舟颐暗悔自己的冒失,即便要查那布包里的东西也该偷偷查,不该当着她的面。他惯来修身律己,可遇见戋戋却总是失控……一想到她可能怀揣着逃离自己的心思,他就好生气,怒火像魔咒从内心深处升腾,恨不得把她永远关起来,恨不得把她弄死在床帐中。

    其实扪心自问,他真的是因为想找她报仇才对她纠缠不休吗,倒也未必,更多时候他不过是借着复仇的幌子把她圈在身边罢了。她曾经的一句话说得对,无论晋惕还是李大郎,他就从没想过把她嫁给别人。得到她,是他从沈贺两家一开始合并院落时就拿定的主意。

    戋戋的泪水逐渐止住了,脸蛋被沈舟颐亲得暖融融的,一场剑拔弩张的争吵渐渐平和下来。

    她双唇颤抖着,直到此刻鼻尖和前额犹自挂着层油汗,被杂糅在一起的泪水遮掩过去……若不是她早料到凭沈舟颐的多疑定然会来复查,因而提前将舆图和细软统统藏到衣柜顶上的小暗格里,现在她一定死得很惨。

    这步棋还算蒙对了。

    三分愧疚三分动情,使得沈舟颐今日对她格外温存。她不喜欢与他亲近,他亦没逼她,两人就这么相拥到天明。

    翌日沈舟颐再度睁开眼缝儿时,见戋戋正埋在被窝里,手里捧着他和她大婚时要用的凤冠,数镶嵌其上的小珍珠……她不怎么喜欢他为她量身定做的嫁衣,却甚是中意这顶凤冠,日日都摆在床头的小柜子上,伸手就能够到。

    “着急吗?”

    他揉揉惺忪的眼,贴近了她一些,与她耳鬓厮磨:“着急的话,明天咱们就拜天地。”

    戋戋不理,口中喃喃默念数字,细白的指尖在冰冷的流苏上摩挲而过。

    “着急。”

    隔半刻她终于数完了,才缓缓回应他,“戋戋也盼着能尽早嫁给哥哥。”

    沈舟颐长而密的眼睫垂下来,荡漾一个笑。

    “嘴甜的。”

    忍不住掐掐她吹弹可破的雪腮。

    每日晨起她总是着急去喝避子药,因昨日他们并没有逾越界限,才难得有此温馨旖旎的赖床时光。

    更让人舒心的是,大皇子往返钱塘办公务几日都回不来,他不用去大皇子府上当值。

    邱二那件事本待他去结束掉,可此刻软玉温香在怀,他根本不想走。

    戋戋就是毒.药,甜美的毒.药。

    “前日想叫妹妹一声娘子,妹妹不肯,现在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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