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双城的陷落 （中）
在宽敞明亮的总督办公室，迪亚纳伯爵再度见到了乌尼昂侯爵。 此刻，这位西班牙王国在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最高权势者，已经没了往日意气风发，颐指气使的模样。他的头发乱蓬蓬，面容憔悴，眼睛显得空洞无神，毫无生气，就像一个活死人一般。仅有的生机，就是他手里拎着的半瓶白兰地，依然是大口大口的灌进肚子里。 “加泰罗尼亚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说话的时候，乌尼昂侯爵总算抬头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访客。 迪亚纳摇了摇头，他走到总督面前，拿走对方手中的白兰地酒瓶，放在一旁的酒柜上，继而说道：“你错了，我的朋友。事实上，当西班牙军队失去了贝勒加德，不得不退守国内的时候，我那时就可以尽情的嘲讽你了。但我没有，反而积极协助你着手巩固比利牛斯山边界一代的防御，还为王国赢了一场胜利。当然，你也回报了我对朋友的忠诚，在马德里方面要求你将我押解到赫塔费斯监狱的时候，正是由于你的坚持，我才能得以软禁在巴塞罗那的府邸里。” “可是你们加泰罗尼亚人还是选择了背叛王国。”乌尼昂侯爵苦笑一声。之所以是苦笑，而不是斥责，那是他清楚迪亚纳有着太多迫不得已的缘由。 50多岁的孔德-乌尼昂侯爵，出生于贵族军人世家。在16岁时就进入了西班牙军队，并很快晋升到上尉，于1764年赴墨西哥加入美洲军团，1779年回国，参加了围攻直布罗陀战役，并在战斗中负伤，1783年晋升为少将。 其后，乌尼昂用了大约七、八年的时间前往普鲁士、法国、荷兰、奥地利、瑞典、英国，甚至包括奥斯曼帝国进行军事考察，为卡洛斯四世提出了许多宝贵的建议，不久便晋升中将。 1791年,乌尼昂担当北非殖民地休达指挥官，击败了摩洛哥军队的入侵。1793年，乌尼昂再度晋升为元帅，被派往西比利牛斯地区指挥西班牙军队入侵法国…… 追溯起来，乌尼昂与迪亚纳的相识就是在法国巴黎，前者是作为西班牙军事特使，后者是常住凡尔赛的西班牙外交官（一等秘书）。 可以说二人对法兰西的印象非常深刻，等到法国爆发大革-命时，他们的最初反应，就是千方百计的制止这场革-命大风暴向南，向西班牙国内蔓延。 所不同的，迪亚纳伯爵主张采取政治与外交的和平手段来解决，因为他从拉法耶特、布里索、丹东与罗伯斯庇尔等人的发言中确信，法国的革-命领袖们无论是谁在台上，都不准备打算修改他们将比利牛斯山作为法西两国的天然疆域； 然而，作为军方强硬派代表的乌尼昂侯爵，坚持站到马德里波旁王室这一边，不顾西班牙军队孱弱的国力军力的事实，选择对革-命的法兰西进行武装干涉。从最初支持保王党的土伦事变，发展到入侵法国南部的鲁西荣地区，最后就是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等到君主制王国对法兰西共和国的侵略战争，迅速演变成西班牙保卫战的时候，迪亚纳伯爵毅然决然的接受了赫鲁纳总督一职，在西班牙军队节节败退之际，他带领加泰罗尼亚人赢得了第一次赫鲁纳保卫战的胜利。 需要说明的，总督一词在拉丁语中有不同演绎，可以依照总督管辖范围与其权势大小，区分为一级总督、二级总督、三级总督等。这其中，墨西哥总督与加泰罗尼亚总督就是典型的一级总督（类似封疆大吏）；而赫鲁纳总督，就不过是一个地方上的三级总督，必须听命于一级总督或二级总督（普通的百里侯罢了）。 但很快，救国委员会派来了新一任东比利牛斯军团的指挥官，安德鲁-弗兰克。不同于其他猛冲猛打的法国将军，那位出生于法国的德意志贵族后裔，喜好在军事进攻之前，耍弄各种阴谋诡计与政治手段。 上任伊始，秘密警察出身的安德鲁就一眼识破，并利用了迪亚纳伯爵在法军内部安插的间谍分子，表面上开始大张旗鼓的进攻赫鲁纳，实际却是引蛇出洞，促使罗塞斯守军主动出击法军运输车队，继而将后者加以围歼。 而随着吉隆中将的败亡，罗塞斯港也在强大法军的围攻下，仅仅一周时间便不可避免的陷落了。其间，就连英西联合分舰队也吃了大亏。从此，法军的南下之路，再无后顾之忧。 这种军事上的失利对于迪亚纳伯爵和乌尼昂侯爵来说，并不是不难接受，只是一场场失败，比起之前的预想要快得多。 更为关键的是，法国人的一系列政治攻势让人猝不及防。安德鲁不仅延续了历任革-命领袖，有关法国南部的自然疆域不可动摇的政治主张，而且还愿意支持加泰罗尼亚人实行民族自治。但此时，几乎没人相信这位年轻法国将军所承诺的空头支票。 然而，随着一连串的军事胜利后，已经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的若干本土贵族慢慢与法国人暗中接触，之前的各种承诺也在逐渐兑现。 不久，法国人放弃了一些无关重要的村镇，允许本地人在1714年之后，重新选举了自治议会；等到这些自治议会与安德鲁达成和平协议时，隶属于上述村镇的加泰罗尼亚战俘也陆续被释放回家。 在此诱惑之下，以卡柏莱男爵代表的加泰罗尼亚乡间贵族首先反水了，正式加入到安德鲁倡导的“自治议会政-府”。 不仅如此，卡柏莱等人甚至在公众场合，含糊其辞的承认他们的行为是得到了加泰罗尼亚精神领袖，迪亚纳伯爵的暗中指使。很快的，这种谣言就传到了马德里，于是便有了西班牙王室要求乌尼昂侯爵立刻逮捕迪亚纳伯爵一事。 尽管乌尼昂侯爵尽其所能在保护自己的老朋友，只是将迪亚纳伯爵暂时软禁起来，并竭力相处马德里与巴塞罗那的分歧，然而，这位加泰罗尼亚总督所做得几乎都是徒劳。 那是，每一个加泰罗尼亚贵族，或是普通的巴塞罗那民众，他们清晨一起床，远远望见的那座桎梏整个城市发展，近一个世纪的城墙，就在心中气愤不已。 在法军围城的大环境之下，本土贵族和城市平民开始信奉法军指挥官和卡柏莱男爵发起的政治宣传。不仅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人还纷纷加入到这场越演越烈的“民族自治运动”之中。 于是，在法军从海上突袭巴塞罗那时，就是在被策反的城卫军的协助下，几乎不费一枪一弹，就拿下了半岛炮台、蒙特利炮台以及整个围墙防御。 等到上午10点时，整个巴塞罗那差不多都被“光复”，城市的各个角落几乎都插满了法兰西的三色旗，以及古阿拉贡横纹旗。尚未收复的，仅是一座菲利普国王城堡，以及它里面的两千西班牙守军。 此刻在总督的办公室，迪亚纳伯爵听到“背叛”一词时，心中愤怒不已。他猛然推开了总督办公室的一扇窗户，让城堡外面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喧闹声、喊杀声，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迪亚纳又转过身，对着乌尼昂侯爵大声斥责起来。 “总督阁下，如果是背叛，我就不应该再来这里见您了。现在的您应该认真听听，这些被马德里的波旁王朝欺压了九十年的巴塞罗那市民心中只有一个复仇的念头。疯狂起来的他们会不顾一切的冲进来，最终将你，以及你麾下的2千名士兵，一个个撕成碎片。想想1792年8月发生在巴黎杜伊勒里宫的悲剧，我不希望国王城堡里的2千守军重蹈覆辙，沦为瑞士雇佣兵的可悲下场。” 说道这里，迪亚纳放缓了语气，他重新站在老朋友的面前，很是诚恳的说：“醒醒吧，你真的以为只是加泰罗尼亚人背叛你了吗？” 听到这里，乌尼昂侯爵身体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起来，他猛然从座位上跳起，将一旁酒柜上大大小小的酒瓶酒杯摔倒在地，继而又高声叫骂远在马德里郊外的某个阴谋者：“该死的小白脸，该死的戈多伊！” 就在一瞬间，这位军方强硬派代表明白了戈多伊首相为何在官邸被毁之后，故意远离了马德里的政治中心，始终保持着低调，原来他是与法国人达成了罪恶阴谋，借助法军之手铲除对其威胁最大的军方异己，等到乌尼昂侯爵战败之后，戈多伊再以和平使者身份，与法国人达成和平协定，继而恢复他之前的政治权势。 …… 上午11点左右，面色凝重的迪亚纳伯爵走出了乌尼昂侯爵的办公室。在他的手中，拿着加泰罗尼亚总督刚刚签署的投降书。而几分钟后，国王城堡上空的西班牙旗帜被降下，一面白旗升了起来。 当大批法军进入总督府的时候，两千名西班牙守军也如释重负的放下了手中武器。那是他们将作为战俘，交给法国-军队就地看管。而不会作为祭祀革-命的礼品，遭遇急于复仇的巴塞罗那市民的屠杀。 1794年11月2日，巴塞罗那正式陷落于法国人之手。当然也可以描述成，巴塞罗那重新又回到了加泰罗尼亚民众的手中。 至于加泰罗尼亚总督乌尼昂侯爵，当法军进入办公室的前一分钟，便举枪自裁。作为军事强硬派的最后倔强，乌尼昂侯爵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