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玉京城内论庄祖
进城不远,赵伏华指着下边说道:“咱们还是坐马车吧,我也是头一次单独进玉京城,里边繁琐规矩少不了,本地人赖以生存,懂得规矩肯定比咱们清楚许多。” 几人从善如流,落地去一处车马驿站租借了一辆中规中矩的四骑马车。 赵伏华对车夫说道一句,“去西来别院。” 车夫吆喝一句,“几位坐好喽”,四马齐奔,向着目的地进发。 将近半年住在浮舟上面,这会儿下地,即便有些许颠簸,崔英还是异常欣喜,好奇的左瞅右看,顾盼自如之间,看到城内数不尽的热闹地方,等安顿下来,必须四处走走,咱这俊俏模样,怎么着也能吸引几个仙子美人。 陈景问赵伏华一句,“你家在玉京城也有产业?” 赵伏华摇头道:“陈大哥误会了,西来别院是个统称,专门用来安顿虞河王朝开商会时的下寝别院。玉京城天下首富之地,寸土寸金也是首屈一指,我家那点钱,在这里就是仨瓜俩枣,可不敢随意挥霍,委实折腾不起。” 赵伏华说完瞥见外面,让马夫慢上一些,指着外面说道:“喏,咱们到跨月桥了。” 他要是不提醒,崔英还以为是前边还是主道大街上,“这是桥?这世上真有几里宽的桥?” 马车踏上斜拱,缘因抖拱斜而不倾,马车并无吃力,稳稳当当慢慢上行。 蒋安也是瞅着车窗外出神,嘴里絮叨着,“这般大手笔,得耗费多少国帑,冠玉王朝真能下血本啊,为个啥,面子?” 赵伏华感慨道:“南北桥长一百二十里,东西桥宽六里。其实桥面并非一体,是后来添砖加瓦不断增补,前后下来几百年光景,这才有了如今这座旷古绝今的巨桥。” 几人听后这才心里恍然,虽说晓得不可能短短几年建成,可用时几百年修筑一座巨桥,也是非常了得。 “这位公子对俺们玉京城事迹挺熟悉啊。”车夫赶车之余听到几人对话,忍不住开口。 赵伏华笑着说道:“虞河王朝人氏,应召来开商会的。” 车夫回头小心看他一眼,“没想到是位贵公子啊,也对,能去西来别院下榻,肯定不简单,失敬失敬。” 赵伏华客气拱手道:“唉,过誉了,咱都是混饭吃的,不然怎会一召便应,老实巴交赶路过来。反看老哥身在玉京城能讨个活计,不得不说,福根不浅,假以时日,老哥说不得也能进榆华园走一遭。” 赶车汉子爽朗大笑,“借公子吉言,他日你我在榆华园相遇,定要好好报答一番。” 越过宽阔无比的跨月桥之后,路过商街,这里逐渐热闹起来,车马如流,四骑马车跟着慢了下来。 一位头戴帷幕,身着洒金绣花裙子,坐骑赤狐的姑娘路过,赤狐大如马仔胸口雪白,踱步慢行,刚好停在马车左近,看向三方路口,似乎正在寻路。 崔英颇有些见猎心喜,用不着看遮起的脸蛋,只是瞅瞅那副腰身就晓得遇到美人了,脑壳伸出车厢,露出大大笑脸,拿捏腔调喊道:“介介,你节是去是哪儿啊!?” 听见突如其来的嗓音,狐背上面姑娘扭头看过来,扫一眼马车,冷哼一声,隔着幂篱不客气道:“哪儿来的破落户,也不睁眼仔细看看,把你卖了都不值我一双绣花鞋的钱,敢来调戏姑奶奶,活不耐烦么?” 崔英乐呵起来,还是位性烈如火的姑娘,想着再过招几次,却被拉回车厢里面,马车再次跑起来。 陈景责怪她道:“哪儿哪儿你都不消停,你心大,不怕祸从口出,也得替别人着想。” 崔英完全没放心上,看到那头赤狐载着主人远去,这才收回目光,可惜道:“多好一头畜生啊,一根儿杂毛都没有,本想着问问价钱。” 回头看到几人揶揄目光,嚷嚷一句,“咋啦,能否买卖暂且不说,问问总行吧” 陈景狠狠点她脑壳几下,“纯属找抽!” 西来别院,专门挑的恶心人的旮旯犄角地方,既不近海,也不靠河,反而靠近皇宫,美其名曰“沾沾皇族气息”。 “五姓互相知根知底,蒙谁呢?都是一身铜臭气,皇帝都是傀儡,若是沾惹了皇气,那不是自找麻烦,自行堕落,在这种地方建别院,纯粹恶心人。” 赵伏华带着几人进入别院,在大门登名时,晓得母亲还没来,自己只能再硬着头皮撑上几天。 别院大小房间一千八,对于应付一国两姓,早个一两百年还行,如今实属有些拘谨,也不见冠玉王朝扩建一下,估摸着是想省下寸土寸金的地皮,别院可劲往高处建,这会儿的别院没一处平房,全是高楼,外人看去兴许羡慕,赵伏华晓得冠玉王朝打的粗糙算盘,就是想省钱。 赵伏华背着手走去指定房间,一边走一边抱怨,“关键是不管金瓯王朝还是我们虞河王朝,年年都是给钱的,几百年下来,养肥了不少人,这别院周边街道,全是赚我们这些外地人的钱,作为衣食父母,反而没个体面下寝的地方,你们说气不气人?” 后边三人晓得他是抱怨,没有打搅他,跟着走到一处袖珍云台踏上去,云台托起四人来到六层楼处才停下,崔英看一眼上边,还有两层,不得了的是,看样子还能继续往上边搭房子,真是物尽其用了。 推开房门,几人都是失望,可怜的一个小间,凑合着住吧,反正有了半年浮舟上面的光景,这会儿憋屈,但也不会难以忍受。 陈景照例开始收拾家当,玲珑袋中翻来覆去,心中豁然,这半年都是在浮舟上面,除去打水时候能在地面停留片刻,再就是与各地山水神祇打交道时,偶尔有落地攀谈,其他时候根本不用双腿走路,吃住用都是赵伏华帮着解决,根本用不着收拾东西,一时有些茫然。 蒋安思索片刻走出屋外,看看能否给少爷讨些新鲜茶水润润喉咙,可怜少爷一路走来,半路茶饼都用完,路上遇到城镇买的都是些以次充好的货色,搁在扶煌城,狗都不稀罕的东西。 崔英推开窗户坐在窗沿上边,瞅着人来人往,着重照顾女子,尤其是那些清凉打扮,花枝招展放得开的女子。 看的久了,意犹未尽之余心中猛地迸出一个字眼,赶紧喊赵伏华过来,心情激荡到有些颤抖。 赵伏华把头扭过去一些,“崔大哥,你这是做甚,别这样,吓到小弟了。” 崔英神秘兮兮拉他过来,挤眉弄眼问道:“以前忘记问你了,其实也不用问,肯定是有的,就是不晓得在哪儿?” 赵伏华心里感觉不妙,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崔大哥想去哪里?还是想要找什么东西?” 崔英嘿嘿怪笑两声,在他耳旁说上一句。 赵伏华脸上皮肉抽动几下,“这个不妥吧?” “有何不妥?!”崔英瞪着眼睛问道。 赵伏华劝道:“不是小弟硬要拦大哥,咱好好讲讲道理,浴池不是大哥想象的那种。” 崔英一手捂住他的嘴巴,看去小景,还好,没注意这边,小声问道:“咋,这里边有说法?” 赵伏华凑到跟前,脑壳挤着脑壳小声道:“穷地方或许还能有那种不分男女老少的大澡堂,即便是那种地方,这年月也是越来越少,像玉京城如此富贵地,澡堂几乎绝迹了,即便有,也是隔间分开的,毕竟有钱有身份之后,都会注重私密,几百年下来,没有几个人会对此无所谓。” 崔英叹口气道:“以前我还骂人‘穷讲究’,富人也有‘臭毛病’。该说不说,我这望气法火候不够,不然,我也用不着去澡堂,直接上街闲逛去多省事,一目了然,尽收我眼,嘎嘎……” 陈景瞪她一眼,不晓得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咳嗽一声,崔英平静下来,眯着眼看向赵伏华,后者不忍与她直视,该不会坚持要去澡堂一回吧? 崔大哥外在是女子,可身子里面却是个男子,纯爷们的那种,但凡有人与她相处几天,再没人会把她当作女子,身边几人都是例子,从无意外。 “小赵啊。” “崔大哥?” 崔英得意说道:“几天前的事情了,我正无聊,试着隔空驭物,没承想到竟然能行,那会儿也不觉得咋样,对我来说聊胜于无,直到我来了城里。” 赵伏华恭喜道:“能驭物,这是好事啊,崔大哥只是暂时没想到用处,总有出力的一天,我就听苍爷说过……” “唉,对。”崔英拍他肩膀道:“咱这不是来城里了嘛,这会儿没到开商会的日子,跟我去赌坊走一趟,咋样?” 天爷爷啊,想一出是一出,还是歪门邪路的那种。 赵伏华听后头皮发麻,求饶道:“崔大哥,算了吧,赌坊都有高人坐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老千的,即便躲过修士,赌具都是作坊定制的,我家也有,晓得这里面的道道,譬如摇骰子用的盅,都是加持过符文的,一般修士可奈何不得,就是用来针对存心不良的江湖野修。” “怎么能这样?太不要脸了!” 崔英大骂一句,赶紧撇清关系,“赌坊能是好人去的地方?我这一身修为辛苦得来,可不能留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消磨。” “对啊,咱还是老实本分一些为好。”赵伏华也是狗腿,附和着说道。 陈景在另一边床榻打坐,嘴角扯笑,崔妞也就是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换作通安城,她早就杀进赌坊了,至于是不是欺负人,她才不会多想,凭本事骗来的钱,那也是钱。 赵伏华没等到母亲,别人先来登门了。 王咫一面对赵伏华的不告而别,半年来一直愤愤不平,这会儿指头点着赵伏华,斥责不顾兄弟情义,临阵脱逃,害得自己待在扶煌城惶惶不可终日,还要替赵伏华担心路上是否有恙。 “行了,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家再不得势,有的是人护你周全,我家巴不得如此,可惜没那个本事,不走作何?都是商贾之家,如何取舍,还用多说?” 赵伏华戳穿王咫一的小心思,不想让他再聒噪。 王咫一接过蒋安递来茶水,一口气喝干,无奈说道:“去年我就想过咱俩家一起来玉京城,路上有个伴,随时能唠嗑多自在,你倒好,和两位大哥先过来了,还是提前半年,我这半年是咋过的,你知道吗?” 看他一脸心痛模样,赵伏华呵呵一笑,“不就是修炼闭口神功嘛,功力肯定精进不少。” 王咫一眼神暗淡道:“我差点儿就死在咱老家扶煌城了。” 崔英听后赶忙道:“那皇帝老儿针对你家?” 赵伏华晓得这位发小臭毛病,挥手道:“崔大哥别听他瞎说。擦破皮他都能吹成断手断脚,指头流血也能吹出尸横遍野的景象。” 王咫一破功恼怒道:“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 陈景问道:“既然皇帝被赶走,是临时选了新的,还是要改朝换代?” 赵伏华止住正要开口的王咫一,“让我猜猜。既然皇帝是挑在商会召开之前挑起事端,如此托大行事,帮他的人手肯定不少,以此推想,事情过后,被清洗的人群也跟着少不了,一下空出这么多位子,改朝换代自然可行,但要不得,里外因果之下,先随便从皇族中挑一个,暂时凑合着用,日后的事情,来日方长。” 王咫一白他一眼,“这有什么难猜的,明摆着的事情,换别人也能猜到。” 蒋安小心说道:“老奴就猜不到。” 王咫一怒骂一句,“你就是个傻子!” 一连等待几天,西来别院中的来人逐渐多了起来,不约而同,进来之后有抱团取暖的迹象,往常或许有些许看不顺眼的地方,如今来到玉京城,被逼无奈暂时放下些许成见,至于回去之后的言语冲突还是刀戈相见,暂时不影响当下。 王咫一仍旧每天往这里跑,哪怕王家长辈训斥也是如此,作为机灵鬼,王咫一晓得别院内的众人,即便是在扶煌城也是貌合神离,如今到了玉京城更进一步,两姓家主恨不得出入门扉都要携手同进退,反正让他看去不忍直视,太做作了。 别院饭食也是一言难尽,赵伏华掏钱请客,至少每天都是外出撮一顿,可惜不是小店就是饭摊,一点儿都不阔气。 饭摊上,崔英一边喝着胡辣汤,一边嫌弃,“连个顶盖都没,太跌份了。”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陈景责怪她一句。 赵伏华俩手一摊,“我这也没办法,家里就给了那么一些神仙钱,路上大半撒出去,没多少可以挥霍了,只能等我娘亲过来,施舍我这个败家子。” 王咫一舔舔碗底,心满意足打个饱嗝,“玉京城富贵是不假,真能算作美味的,也就那么几样,我就试过几道吹嘘的如何不得了的菜式,马马虎虎,明显吹得太过,过去几年了,仍是让我耿耿于怀。” 蒋安作为跟班,没想过那么多,都是富贵人家惯出来的,食肉者鄙,富家子弟专属臭毛病,令人生厌。让这些穿金戴银的家伙喝几天胡辣汤,实在不行饿上几天,清清肠胃,告知他们亲自动手杀畜牲吃肉,他们也会无话可说,立马动手。 摊主小贩蹲在一旁,心里乐呵,喝碗胡辣汤都能喝出少爷病来,了不得,这几人该是酒桌上面的好手,胡吹瞎扯令人生畏,厉害的紧。 王咫一喝口苦茶漱口,问道:“你们来的路上,有无听说咱钰金洲中部列骨山的传闻?” 陈景不着声色拦下崔妞,挡在赵伏华身前,“说道说道。” “真不晓得啊?”王咫一心中窃喜,“据传那座列骨山遇到冤家对头,被折腾老惨,整座山脉断成无数截,金身能否留住难说了,反正,我是不看好。” 崔英接住话茬,“倒霉的,该是遇到仇家了。” 赵伏华点头,“这么厉害的仇家,不是咱钰金洲的吧,应该是外地的。” 蒋安脱口而出,“这么大动静,说不定是北边中洲王朝所为,那里能人辈出,对付一个山神,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王咫一觉得哪儿不对劲,疑问道:“中洲王朝自然厉害无比,可隔着二十万里虚妄之海,他一个小小山神,仇家还能遍布天下?” 陈景给他解疑道:“山神趴窝不动,他的仇家可不会如此,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仇家四方游历,说不得道法大成,这才回来报仇雪耻,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也对。”王咫一听后呵呵一笑,“列骨山山神这是活该了。” 崔英看着远处那座大放光明的雄伟大殿,嘀咕道:“啥时候咱找个机会进去瞅瞅。” 赵伏华想都没想,摇头道:“玉皇殿,二庄祖修道之地,即便是顶着朱姓的那些人也难以进入,咱们还是算了。” “二庄祖?这个称呼够怪异的。”陈景说道。 “农庄的‘庄’?”崔英也很好奇。 王咫一露出戏谑脸色,赵伏华只得说道:“坐庄的‘庄’。” “那不都一样嘛。”崔英说完愣了片刻。 陈景随即感慨道:“还真不一样。” 王咫一望向玉皇殿,心神向往道:“二庄祖坐庄为首,朱姓为辅,坐收整个钰金洲,霸气无匹。” 陈景转念问道:“既然二庄祖就有此等本事,肯定也有大庄祖,那又是何等天纵奇才的人物?” 王咫一哑然,看去赵伏华。 赵伏华也是苦笑,说道:“大庄祖自然是有的,不过早已隐居,不理凡俗多年,如今都是二庄祖单独主持仙凡事务。至于大庄祖本事如何,我俩年纪还小,都是听家里长辈那里得来的只言片语。” 赵伏华望向夜空,崇敬之情溢于言表,“据说,大庄祖神通非常,天命所归一般,可以汇集天下财运为己用。” 陈景听后脸色骇然,忍不住道:“这等本事,天下一绝!” 王咫一脸色有些难看,“大小庄祖都在冠玉王朝,这对虞河、金瓯两国便是不幸。” 赵伏华接着说道:“是大不幸。千万别告诉我,你不晓得大小庄祖是何等修为。” 王咫一果然哭丧一样,脸色更是难看,嘴里蹦跶出三个字,“飞升境。” 崔英恍然,“难怪你们都不服气,可就是没法子,我还以为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呢,飞升境啊,还是两个,最要命的是,俩人偏心眼的待在一国,那还咋作对?趁早认命吧。” 陈景思量片刻,摇头道:“这根本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