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

    十月下旬，台北。

    湿冷的雨天让街上显得格外冷清。

    韩靖瑜从信义区那栋短暂当过世界第一高楼的建筑物中走出，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连忙拉起衣领。她很怕冷。

    有些疲惫的叹口气，好不容易逃离充满欢乐的社交场合，高楼层的餐厅要价不斐，彷彿如此才能衬出与会之人高于一般人的社经地位；餐台上丰盛、让人目不暇给的食物，沙拉、冷盘，到猪脚、牛排，海里游的、陆上走的、天空飞的，只要想得到，都能吃得到；接应不暇的寒暄、间聊，所有让人筋疲力竭的元素充斥在同一个空间，结果就是一个晚上下来，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食不知味，陪笑到脸颊发僵，客套的谢语敬语问候语不知道讲了几百遍，最后，终于在这次生日宴会的寿星，她的义父冯伟翔有事必须离开后，她总算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开溜了。

    又到了她最讨厌的季节。看了看錶，十点，还不算太晚，韩靖瑜决定在回家的路上去趟家乐福，寒冷的冬天，就只有食物能温暖人心了！刚那些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充其量不过只能止飢，一点都不能算是「食物」。

    吃起来能让人感到开心幸福，才有资格称为食物。这点，她很坚持。

    打开雨伞，走出骑楼，来的时候刻意将车停在稍微有些距离的停车场，目的是想避开可能有人想要搭便车的要求。不是不近人情，而是早已预料到晚上的聚餐会榨乾所有精力，她不想也不愿在结束后勉强自己继续聊天说笑，就算是平日相处愉快的同事也一样。

    身心俱疲的时候，她只想静静的独自走一段路，儘管吹着寒风飘着细雨，但如果要在「吵闹温暖的餐厅」和「安静寒冷的街道」二择一，她没有犹豫的会选择后者。

    上了车，顾不得引擎才刚啟动，伸手开了暖气，边吹气搓着双手，车内温度慢慢上升，紧绷了整天的精神也逐渐放松，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放空了一会儿，脱掉身上的风衣掛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拉上安全带，打档、放掉手煞车，往会让她心情好的食材大本营移动。

    思考了几秒，决定走快速道路，儘管要绕一小段路，不过能够避开行径无法预测的机车，和市区拥挤的车潮，她不介意多花点油。

    顺畅的路况，广播里dj幽默的话题，让被折腾了整晚，磨得几乎平整、没有任何起伏的心情，开始有了愉悦的波动。

    二十分鐘后，她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车位，车上的时鐘显示着十点半，庆幸今天是週五，营业时间比平日多了两个小时到凌晨一点，让她仍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慢慢逛。

    停好车，犹豫了几秒，还是穿了外套下车，脚步轻快的推了推车进入卖场。

    在工作时总被说冷静的她，私底下对「美食」彻底没輒，美味的食物能让她失控，无奈高超的厨艺，让她鲜少在外吃到令她惊艷的食物，自然，这种激动的时刻，也没人知道了。

    推着车走过一条条走道，在开车时就决定了宵夜的主菜要用肉质鲜美的鯛鱼，煎熟后淋上新鲜柠檬汁，配上清爽的水果沙拉，光用想的就让人垂涎欲滴。

    一个人没有时间压力的慢慢逛着，嘴角的弧度随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而上扬，除了食材，既然来了就顺便採购生活用品，下了班，她只想窝在家煮菜，当沙发马铃薯。

    要她出门？想都别想！

    没想到一逛就是一个多小时，购物车装了七分满，女人果然很会买，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消费行为确实让人心情大好。

    将整车的战利品都放入车厢后，心头恼人的乌云早已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万里无云的爽朗，不自觉哼起轻快的歌，满心愉悦的把车推到归还地点，做自己喜欢的事最抒压了！

    却在走回车子的途中，被有些吵闹的对话吸引了注意，深夜空盪的停车场，说话声变得格外大声刺耳。

    一个推了满车东西的短发女孩，身旁跟了两个看起来只能用「屁」来形容的男孩，两人顶着金色和橘色的刺蝟头，身上穿着满了卯钉，应该勉强算是「摇滚风」的外套，紧身皮裤包裹着如同竹竿瘦弱的双腿，韩靖瑜不想再往下看，这些年轻人的品味，真的让人不忍卒睹。

    女孩似乎遇上了麻烦。

    「你们可以别再跟着我了吗？真的很烦。」短发女孩像赶苍蝇般不耐烦的挥手。

    「那你把电话给我们嘛！妹妹你真的很有个性呢！」金色刺蝟说话。

    「你叫谁妹妹？妹你大头鬼，姐搞不好大你十岁咧！」女孩一点也不客气的回呛。

    「唉唷！不只有个性，还很呛呢！是个小辣椒！」橘色刺蝟拍着手说。

    「快滚啦！不然我要大叫了喔！」女孩说完，停下脚步，恶狠狠的瞪着两人。

    「小姐，现在几点了？就算你叫破喉咙，没有人会来救你啦！」橘色刺蝟说完，跟金色刺蝟两个哈哈大笑了起来。

    韩靖瑜决定做些什么。

    举步向前，直直在女孩身旁停下脚步，突如其来的出现成功抓住三人的目光。

    「现在十二点，你们，身分证拿出来。」她说，掏出口袋的证件表明身份，冰冷的目光扫向两隻刺蝟。

    刺蝟们一愣，眼见苗头不对，转头，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见他们知难而退，韩靖瑜也没追上去，毕竟那不是她的目的。

    「你还好吧？」韩靖瑜转身问女孩。

    「谢谢你。」女孩笑着说。

    两颗抢眼的虎牙，眼睛弯得像两道新月，浅浅的酒窝掛在微红的双颊上，天真无邪的笑让韩靖瑜愣住，很难相信眼前笑得无辜的女孩，一分鐘前还是隻被惹到炸毛的猫，张牙舞爪准备跟两隻刺蝟拼命。

    发现女孩盯着她看，「不、不客气。」韩靖瑜连忙回神，将证件收回外套口袋里，顺便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叫卓悦，喜悦的悦，你呢？」卓悦主动自我介绍。

    「韩靖瑜，郭靖的靖，周瑜的瑜。」

    「韩靖瑜……」卓悦喃喃复诵了一次，「谢谢你！你真是人美心也美的警察，今天遇到你真幸运！」

    韩靖瑜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她一向不知如何面对称讚。

    「给我你的电话吧！改天让我请你吃饭。」卓悦说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不用啦……」面对卓悦的热情，韩靖瑜有些招架不住。

    「要啦！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拜託嘛。」卓悦抓着她的袖子前后晃着。

    韩靖瑜妥协了，慢慢唸出自己的号码。

    不多久，手机响了。

    「这样你也有我的电话了！要存起来喔！免得你看到陌生的电话不接。」这话让韩靖瑜微微皱眉，卓悦会不会想太多了？她看起来，有这么……坏吗？她是警察耶！

    走到卓悦的车旁，卓悦犹豫了一下，「好啦！时间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韩靖瑜点点头，却没有移动脚步，她决定先等卓悦离开。

    「唉唷，你不要等我啦……」看穿韩靖瑜的想法，卓悦不好意思的把她推离自己的车。

    「为什么？」韩靖瑜忍不住开口。

    「我、我的车子很乱……不想给你看啦！」卓悦红着脸说。

    这个答案让韩靖瑜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憋不住笑的表情让卓悦看傻了眼，第一眼看到韩靖瑜，被她冷艷的表情，和威严、没有温度的声音吸引，如同电影里住在冰封城堡中的女王，没想到雪后的笑居然比皮卡丘的十万伏特还强，短短几秒就足以把人电晕。

    发现卓悦在傻笑，韩靖瑜轻轻咳了两声，唤回卓悦的注意力，「那，我先走了。」她决定不再坚持，不然两人这样，真不知还要耗多久。

    「嗯嗯，开车小心喔！晚上谢谢你，靖瑜。」卓悦朝她挥挥手，看着她上车后才打开后车厢……她发誓明天开始一定会让车子无时无刻都是整整齐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