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十年前?辨是非
三、二十年前?辨是非 挂满了白布的堂屋内,一位鬼师正在舞蹈。 鬼师,纳语中又叫“巴队雄”、“固相西”、“笃能”、“迷拉”等,自古传说,是能够与鬼神沟通的人。 纳人虽然信奉巫蛊,但巫是尊贵的人,蛊是神秘的人。就仿佛大夏土地上,儒、道、佛三教各有一套神明,但普通民众信奉的,却是一套混杂了三教的东西,最大的神仙是玉帝,最和蔼的神仙是观音,最可爱的神仙是孙悟空,最尊敬的神仙是关二爷。既然巫蛊都离普通人有点远,所以普通纳人常常说道的,反而是所谓的“鬼”。 纳人所说的鬼,相当于夏人所说的鬼神。鬼是恶鬼,神是善鬼,万物莫不有鬼。祖先是鬼,司职有鬼,如送子鬼、土地鬼,万象有鬼,如火鬼、老虎鬼,恶事为鬼,如吊死鬼、痛肚鬼。在夏人那里,自然也有另一种叫法,而纳人,便通称他们为“鬼”。 既然有鬼,便有专门与鬼沟通的人,就叫做鬼师。鬼师通常不是专职的人,而是主业为歌师或医生,生来或者后天具有鬼魂沟通的能力,可以帮人们亲近善鬼,送避恶鬼,或者送葬、祭祖的时候与死者交流,有人得了小灾、恶病,也可以请他们和相关的“鬼”打交道。 这位鬼师,肩扛大刀,头戴斗笠,口~含银币,脚踏犁锄,肃然而立,口中念念有词。两壁厢,鼓声、芦笙齐鸣,最前排,跪着几位白衣白冠的人,面容悲凄。 堂屋正中央,停着一口杉木大棺,头南脚北。纳族古言,其先祖并非居于此地,而是从北方而来。最最古老的时候,纳族的领袖,叫做赤尤,曾经同大正王朝的帝轩辕角逐天下,后来被阴谋所害,举族南迁。而棺木这样摆放,就是表示死者的魂灵要回到北方故乡。 大正王朝的官修史书《大夏全史》中《岐里书》名下的《轩辕本纪第一》记载,在第一战国时期,有无数强者涌现,各逞风云。其时,歧里姬家的家主姬轩辕,以一身强横的业艺,以有史以来第一位突破到第十级顶峰的力量,几乎跻身神域之列,其不仅掌握了姬家的“问天五击”和浑天经,更是史上第一位拥有“御龙之力”的人。除了个人的力量无比强大,他更在统治部族上展现了极强的能力。而这惊才绝艳的一代天骄,便也得到了数家有志于结束战乱恢复一统的世家支持,在以丘、敖为首的世家支持下,他终将八百年的乱世结束,以传说中的正帝为号,建立了绵延至今的大正王朝。 但,后世有一位用兵如神的统帅曾这样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又说“上兵伐谋”,一位远超侪辈的强者永远迸射不出让后人无限仰望的光芒。传说中,第一战国时期曾经有一代天下五强,他们曾经自愧不如的一代大剑师,因为世无抗者而被世俗所低。帝轩辕身上的光环,倒有一大半是因为他在当时如林的强者中冲杀而出得来。只是他既得天下,便没有颂扬对手的道理。有些真实,便也只能在对手的古话,以及某些歌谣里面留传下来。 而这些歌谣里面,都少不了一个人,他的名字便是,赤尤。 赤尤的强大,便是《歧里书》也不能掩盖。帝轩辕平定天下的最后一战,便是与这个来自南疆的强者之间的争斗。 “……有赤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慈仁……帝轩辕以仁义不能禁止赤尤,乃仰天而叹。天遣神人下授帝兵信神符,制伏赤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 虽然短短几十个字,但真正读史的人便能发觉,此战前后帝轩辕地位的变化,从一方强者一跃而成天下霸主,而有些精研力量的人更能觉察到,帝轩辕即以此战,突破至十级顶峰那个地方,战中出现又言之不详的种种术法,又让他们潜心钻研。那这些人便更要问一声,这个铜头铁臂、八十弟兄的赤尤,正史中却寥寥数语的赤尤,何许人也? 在歌谣里,赤尤更是与帝轩辕大战数场,只是到了最后,因为极度讨厌外族的敖家从中牵引,当时几个不明显出手的势力也站在了帝轩辕一方,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所谓的鬼谷,这也是传说中唯一的一次四灵齐聚,在他们的谋划之下,不光其他神秘的势力介入,据说四大仙都的人都有助力。 于是,便有了那一战。 战了之后呢? 战胜者留名青史,战败者呢?几乎所有的正史中,都没有了他的踪迹。直到两千年后,凤翔朱家治世,才有一位商贾子弟,以行遍天下为志,随行随记,留下一部传世甚广的游记,里面写道:“百纳之人,自谓赤尤之苗裔。” 当年雄族,沦为夷狄,逆天强者,而今安在? 岁月换,老了英雄! 虽然不知道纳人就是赤尤的后代,但大正王朝建立之后,经过几代休养生息,又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出世,自此,征夷四方,便成为虽帝姓更替而不易的大计,而纳人被征讨尤甚。远的不说,开京赵家治世以来,在开辟疆土上最大的功绩,第一便是攻打下纳人经营了百年之久的邵陵,将松州地域扩大近半,以至于当时的帝者居然亲至蜀龙山封禅,实为赵家入主帝姓以来第一盛事,直到最近开拓西域的功绩,才差可仿佛,但开拓西域也不够封禅的资格。 要知道自英峰陈家始有封禅以来,亲身往至“封禅”的帝者,数千年以来,不过寥寥二十人。并非他们不想歌功颂德、自高自大,实是因为封禅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没有天下平安的文治或是拓疆千里的武功,谁也不敢讨巧天意。而相反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曾有帝者,以强势手腕镇压国中反对的声音,穷兵黩武,以里通外国为由,将一些边远世家一一抹煞,以此为盖世之功,悍然于所谓的“秋狩”南返之后,登蜀龙山封禅,不料当日冬雷大震,竟将这自诩天下最强的九级强者当场轰杀,唯余焚成灰的冠冕。是故无论世家还是百姓,都视封禅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举动。 对于封禅的赵家,自然是浓墨重彩,青史大书,而所谓的邵陵谈家也以此役之功,得以跻身世家之列。但对于再次退归莽苍的纳族,却是沉重的打击。据说北方项人曾有一首歌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纳人亦有歌谣描述迁退的艰难: 不安揪断代熊代萤肚肠 忧虑撕裂代稣代穆心肝 大家一起商量计议 决定离开向南方移迁 陆路,我们沿着河岸行走 水路,我们随着流水下滩…… 沿着驴迹下去 循着马迹下去 从务穹稀下去 从务穹萨下去 从务浓下去 从务酿下去 从堵腊下去 从堵网下去 从堵泡下去 从堵皂下去…… 有过这样的苦痛灾难,自然也不难理解纳人这丧葬的习俗。虽然不再视北方的花花世界为“故乡”,但自己的根,毕竟在那里,祖先的足迹,祖先的骨骸,祖先的鬼魂,都在那里。 那鬼师诵毕一段,挥舞大刀开始舞蹈,面具之后的长发飞扬,尖细的嗓音悲凄嘹亮,两旁的死者亲友一阵号啕。 堂屋之后,一个小厅之中,却没有多少悲伤的气氛。 一个脸正口方、头戴白冠、身穿白衣的小伙子歪坐在当中的竹椅上,两边共四把椅子,却是左一右三。左边的,是一位老者,也是白衣白冠,手里拄着一支竹杖,其长近丈,上端却系了一个红色的绳结,脸上看,约莫五十岁,双眉粗散,背后站着一位盛装的少女,只是没戴纳族女子常戴的银冠,而是一顶白帽。右边最上首,也是一位老者,从额至眼有一道醒目的刀疤,连左眉也被断开,从露出的腕踝看,甚是粗壮,只用白布缠头,后面站着一个骠悍的青年男子。再往下,是一个白冠老者和光头白衣的巨汉,身后也有人侍立。 那巨汉正在说话,声音响亮,几乎要把前面的哀乐也压了下去,被刀疤老者横了一眼,忙把声音低下去,道:“族长大人遇害,我们心中自然也悲痛。大人他英雄盖世,又抗击夏狗,全族没人不尊敬的。但规矩就是规矩,横死之人必须火葬,那是咱们纳家老辈子就传下来的……” “是啊,风行兄。夜行大人是我族的英雄,但横死之人必成猛鬼,何况是夜行大人……”巨汉旁边的老者也搭腔道。 竹杖老者背后的少女却打断了他:“你瞎说!伯伯才不会变成猛鬼!伯伯一定会变成善鬼保护大家的!” 少女话才说了几句,便见刀疤老者望向自己,脸色一沉,前面的竹杖老者也扭过头来,一脸不悦之色,方想起这四位都是寨老,实在没自己说话的份儿,也只好低声承了句错,不免斜眼盯着居中而坐的男子,心中一阵气苦。 他们正在谈论的,便是堂屋中的丧事。 死者,叫鬼夜行。 百纳之地,有三大纳族,鬼纳、花纳、古纳。其余还有一些较小的部族,有些是纳人苗裔,有些却不是,但夏人无知,统名为纳,而有些也确实弱小,以前多依附纳族,故纳人也多称其为纳,如水纳、洞纳、高山纳、仡佬纳等等。 但这所谓的三大纳族,多年以前,本都是叫做古纳,还未分彼此。而那时候,纳族也曾像夏人一般,有城有镇,在平原上生息。类似夏族的官府,纳族也有一定的政治组织,叫做议榔,是由一些德高望重的寨老们推荐的榔头主持,表决、组织族中大事的机构。纳族大议榔所在的城,便叫做邵陵。 经过百年的蕃息,以及夏、纳关系相对的缓和,邵陵成为一座繁华的城市,甚至有些不入流的夏族世家也迁来此地,比如后来在邵陵一战中崛起的谈家。 升平日久,便谁也没想到,战争突然爆发了。 夏人的年轻皇帝,清理了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便立刻对百纳用兵。奇怪的是,这些兵似是准备了许久似的,在纳人还没收到大正王朝殿堂上发生的动乱消息之际,一举冲进了邵陵。 这是一群日后以“平南九道”闻名天下的军队。 一方汹汹而来,一方措不及防,纵使是赤尤的后人,彪悍无比的纳人,也不得不溃败。而当他们想重整旗鼓,更发现原来自己内部就有夏人安插的暗子,等到谈家等世家明确表态支持夏人,纳人已经反攻乏力。有些有识之士更觉察到谈家只不过是明面上的力量,纳人内部也早被百年的时光冲刷得有些不一样了…… 大议榔的内部出现了不同声音。 掌握军权的榔头们决意抵抗夏人,夺回被侵占的土地;但另一派榔头却说夏人这次善者不来,还是暂避其锋,放弃土地,退归山林,其中更有一部分说应该主动请和,让出山林外的土地;而一派负责祭祀的鬼师、巫师出身的榔头,持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在两派之间调和,劝双方不要意气用事,慢慢商量。 就这样,直到退出平原,退入山林,三派还是没有吵出结果。但此时,纳族的结果却不由自己决定了。犹豫不决中,迁移的人群被九道兵马数次追杀,无数纳兵为了掩护族人慷慨赴死,纳族丁口锐减大半…… 当终于跨入百纳莽苍之地,回望邵陵的方向,无论老幼,不分男女,不约而同跪地痛哭,声动天地。 多么美丽的故乡,沦落敌手; 多少铁骨的男儿,亡命刀枪; 纳人再次流离失所…… 而号哭声中,鬼纳族的先人,挺身而起,慷慨长言,自誓与夏人不两立,与软弱者断绝关系。无数热血男儿雷动影从,一起转身,逝入密林。这便是“三纳之裂”。 退归山林之后,巫师榔头们心灰意懒,带领自己的族众向密林深处走去,回到传说中赤尤埋骨的纳族秘境,深居简出。是为古纳。 而声言妥协退让的一派榔头,跟随古纳,居近秘境。但因见解的不同,认为夏人仍可接触,便逐渐向外迁移。在与夏人再一次的缓和接触后,人口再次增长起来,于是自称花纳。 三大派系既然分裂,其他一些小族、附庸也或多或少地独立起来,纳族中兴百年的荣光,忽焉昙花一现。 远方某座深宫里有人阴阴一笑。 三纳虽然分裂,夏纳之间的战争却并未结束。 平南九道驻守新打下的领土,不但绥靖邵陵,而且主动出击。以鬼纳族为首的反抗势力,也不甘眼睁睁丢失土地,虽然不敌,仍是屡败屡战。 本来深山老林是纳族人的天下,但那平南九道兵马却早有准备。他们不但有瞬息千里的铁骑,而且有翻山越岭的奇兵,甚至舟船可渡汪洋,锄锹可开山岳。自以为地里鬼的纳族人竟然颇受了好几次奇袭,而当他们明白崇山峻岭并不是十分可靠的屏障时,九道兵马的纪律严明、装备精良又让他们明白自己全方位被压制。 当花纳的人以此为据,大呼应当顺从,古纳的人因此心惊胆战,甚至想放弃秘境,当年离开的一些其他部族竟在鬼纳族的联合下,忽然杀了出来。 瘴气、毒虫、陷阱,骚扰、刺杀、投毒,当地头蛇无所不用其极地进行抵抗,便是训练了十几年的精兵,也不能轻松如意。 而战局既然不能势如破竹,双方便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和缓的办法。夏人除了在邵陵建立了森严的统治,更开始在边远的一些地方设置流官。花纳族开始同夏人沟通交流,互换有无;鬼纳族仍时不时对某些薄弱地区进行小规模骚扰。 暴风雨在和风细雨中憋了几十年。 不是夏人不想打,除了平原和城市,他们真的也没掌握什么,既然鼓吹的“王道教化”已经开始,没有大的事由,也不好大动刀兵。纳人也不是不想,只是经过分裂以及战乱,本身的实力也只能攒够一击,没有十成把握,又怎好出手? 但机会,终于来了。 最表面的原因是邵陵治下坪垅地方的流官过于苛暴,纳民啸变。但事件一触即发,如火燎原,纳族方面也少有地出现了三族联合,而大正王朝则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动荡: 太平余孽逆袭,天海汪家家主汪晶遇刺! 这内乱纷扰之际,平南九道兵马有一多半力量放在了搜捕、镇压太平道上,其余一些散落待命,镇守邵陵的,竟然只有赤骑尺郭军和越骑泥丸军。 只知纳人越聚越多,却不知道三族已经部分联合,为将火灾扑灭于萌芽,平南九道兵马副帅之一,赤骑尺郭军的统帅,南海赤家的赤食邪,便决定带领善越山路的兵马,直扑坪垅,将所谓的“叛民”一鼓而灭。 赤食邪此举,倒也称不上托大。他本人是当代赤家家主之弟,一直在军中历练,拥有着八级初阶的力量,曾立下无数战功。手下的赤骑尺郭军,因为擅长山林奔袭,更是承担过无数与纳族作战的军令。九道兵马总帅帝散吉正统兵在外,即使他还在邵陵,赤骑也是与纳族拼斗的首选,这也是赤骑仍然留在邵陵的原因。 而当赤食邪意态昂扬地跟同袍道别,与三千盔明刀亮的子弟跨出城门,便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只是成为一个注脚。 《开京书?帝光统第十八》:“三年,太平余孽起,数刺守节。有匪首陈国三者,终与守节偕亡。同年冬,百纳鬼夜行叛。” 《开京集解》在“百纳鬼夜行叛”条下,则加了一句话:“赤骑赤食邪为其所斩。” 深宫里的人又只是一声冷哼。 纳族的记载,却不是这么简略。 因为这是纳族自邵陵之失后的扬眉一战。 尺郭军在路上就碰到了几队纳兵,从他们的服饰上可以看出大多是坪垅当地的纳民,但也有一两队远处其他纳族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居然有一队鬼纳族兵。 与鬼纳族交战无数次,赤食邪便觉得事态有些不妙,通过敌方的动向、言谈,他更觉得坪垅之乱的背后,有鬼纳族的影子。而综合了斥候和临战的情报,赤食邪发现,坪垅之乱可能会被卧薪尝胆的鬼纳族利用来做一个大局,而这个计划正在进行当中。 赤食邪便决定,抢在鬼纳族之前,平定坪垅,然后给鬼纳族设一个大的圈套。他一方面命令士卒加紧前进,一方面派人回邵陵请援——有时候,功劳也是要分享的,这道理,赤食邪自然懂得。 赶到坪垅的时候,果然是月黑风高。 赤食邪看看寨门旗杆上悬挂的干尸,又看看寨内通明的灯火,嘿嘿一笑。 干尸,自然是被暴民击毙的流官;灯火,自然是迎接鬼纳的大宴……而赤食邪笑的,自然是伏波将军之位。 起因、经过、结果,一点不缺。 但是当赤食邪怀着寻找龙骑士的念头追寻着足迹过去时,他并没有发现骑士,只迎面碰见轰隆奔跑而来的恐龙……所以后世史家曾慨叹道: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赤食邪发现的,是严阵以待的鬼纳族兵,以及寨门上多出的一个人。 那人在火把环拥下,明暗交替的脸色,状若魔神:“我叫鬼夜行,老族长之仇,今日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就为了这个词,赤食邪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食不安席睡不安寝。当夜,本是困兽犹斗,赤食邪尤幻想着一举将敌酋击毙,趁敌混乱杀出险地,稍稳阵脚,再直捣敌巢。凭着赤家传承千年的“烽火烈无量”,以及自己的八级力量,赤食邪奋勇前冲,却只看到鬼夜行冷冷的眼神,以及肩头蔓延开的两片血雾。 水系绝学,化血神刀! 鬼纳族镇族武学出手,赤食邪立刻中招,虽然只是被血雾化作的巨大刀形浅浅切入右胸、左臂,但全身的力气却仿佛被一刀抽空。惊骇之下,他更发现后方左右各出现了火光,一方是狂奔而来的狼虫虎豹,一方却是绿光缭绕、身燃赤焰、兽皮缠身的纳鬼形象。 三纳联兵! 赤食邪发一声喊,鼓起余勇,将前冲的势头往左一侧,带领正被鬼纳族毒箭、法术迎头痛击的残余,向外冲去。因为他便相信,花纳族,不会把事情做死,而自己前两天所请的“援兵”,也真正成了援兵。 于是九道兵马开始了创始以来第一次溃逃,那个挥舞血雾之刀的男人,也成了赤食邪的梦魇。 所以当终于被援军接应,赤食邪方觉得仿佛落水之人终于挣脱了鳄口。 赤食邪惊魂初定,正暗自发誓日后要将那个鬼夜行千刀万剐,赶来救援的副帅却一声惊呼——因为逃出来的实在太过容易,而三天不即不离的追杀,更仿佛猫扑老鼠一般。纳人的野心,恐怕是想抓住这个好机会,一举打败赤食邪和援军,并进而攻打空虚的邵陵! 二人急忙发令撤兵。 晚了。 如紧盯着猎物的雄鹰疾扑而下,那个挥舞血雾之刀的鬼夜行和他背后的几百精兵,直插夏营。血雾所到之处,如风偃草,死者的尸骨也爆炸开来,化作血雾的一部分,这血雾所撕裂开的道路,便仿佛是被利刀劈开的一般。 这才是化血神刀的奥义,这才是神刀名称的由来。 赤食邪终焉授首,尺郭军无一幸存。 鬼夜行的名字,也响遍百纳之地。 如果不是帝散吉及时回兵邵陵,鬼纳族此举大计,说不定便能实现。但无论怎么说,九道兵马从未有此之败,怎么看,也将是个雷动于九天之上的局势。不在于纳族是否拿下了邵陵,即使拿下,若夏人来攻,也未见得能守住,而夏人既然败阵,扫了脸面,必然要兴兵来打。 然而深宫之中,很久没有动静。 之后,帝散吉被免帅位,仍督导九道兵马;刘家、孙家、董家等世家被分派剿灭太平余孽之任。再不久,传来花纳族归降的消息,并有九重旨意,多任花纳族人为土司,统御百纳之地。 再后来的事,任一个大夏人也都知道了。西域项楼逆军作乱,攻伐西域各国,不守法纪,不尊上国。帝光统使赵统、赵广西出玉门,七年乃还。而西征军中就有一员将,把赤食邪念念不忘的伏波将军之封得到。但不久,二赵获罪,这又是后话了。 纳族人,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躲过一劫。 唯其如此,鬼夜行的名号在百纳一时之间响亮无比,不但超越了兵败身亡的上任族主,更连古纳族那些年老德高的大巫师、大榔头们,也齐被盖过,几年之内,竟隐隐有成为纳族第一人的态势。 这样一个人,竟然死了。 外出途中,被人伏击,力战不敌而死。这便是久候族长无果,外出寻找的鬼纳人最后的结论。 只因他们最终找到的尸体残缺不全,多处重伤,不仅全身骨骼断裂,连内脏也都被震碎。 只是,这样一个在坪垅之战就打败过八级强者,近年更把力量推至八级上阶的人,又有谁能将他败下了? 百纳之地,没有这样的人。夏人么,有这样的实力便得是名门大族的家主之流,他们又哪有闲心来暗杀呢? 找不到凶手,死者仍需入土为安。但这时候,族中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以大巫师鬼夜星为首,另外两位榔头,巫师鬼风吹和战士鬼大牙也附和,他们便称,按古时成例,横死之人须要火化,散骨灰于山川,免得变成凶鬼害人。 另一派的巫师鬼风行,则以鬼夜行的功绩为论,建议风光大葬。 但虽然有不少热血男儿赞同鬼风行的说法,鬼夜星他们便拥有更多的支持者,因为几千年的传统便这么根深蒂固。 两派争论不休,直到为死者举办的祭祀仪式快结束的今天,仍然没有结果。 而最应该出头说话的人,鬼夜行的独子,竟然事不关己地坐在当中走神。 竹杖老者鬼风行心中叫苦,他背后的女儿红蛛见这青梅竹马的混蛋居然在这种场合也如此疯癫,更是老实不客气地瞪着他。 鬼夜星见众人无语,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也扯动了一下,向当中的人说道:“踏溪……少主,不知你怎么看呢?” 鬼踏溪面无表情,只看着指尖,良久,“啪”的一亮,一只小虫飞了起来,却立刻炸开——也不知是什么召唤之术——方道:“我还小,能有什么意见,但凭各位叔伯便是。” “好。”鬼夜星道,“那么,明日,火葬。” (嘿,老爹,你都晓得了吧?他们明天就要烧掉你呢!) (你常说,好男儿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谁知道,最后不但是被人暗算横死,而且要被烧掉啊……) (嘿,我知道老爹你不介意怎么个葬法,不过,鬼夜星那家伙的居心,也实在太明显了,就算我是个浪荡子,他也不能拿我当白痴看啊……把族长之位让给这么一个自大的手下,到底好不好呢?) 堂屋之后,半山腰上,参天树下,鬼踏溪便一个人坐着,对已经死去的父亲“说话”。 并不怎么伤悲,也不怎么高兴,鬼踏溪的表现,就是这么淡漠。不仅对父亲的死亡如是,对鬼夜星那不怎么掩饰的用心亦如是。 为什么呢? “红蛛,你想知道是吗?” 面对这眼前的少女,儿时的玩伴,鬼踏溪便直接把对方的心思说了出来。 “是,你是觉得夜星叔叔他们人多势众吗?只要你说,我爹一定会站在你一边啊。” 站在鬼踏溪面前几步,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坐在旁边,鬼红蛛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并不介意,鬼踏溪只是沉默了一下,道:“老爹常说,族难当头,应一力对外。他也常说,好男儿应战死沙场。用夏人的话说,就是死得其所吧!” 不但用鬼夜行自己的说话解释,而鬼踏溪更进一步说,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做一族之主,既然手下有人想代劳,也很想乐得清闲。 听了这样的解释,鬼红蛛也只能无语。只因她就知道,眼前的人,还有他的父亲,是如何的顽固。她就仿佛看到,那个壮硕如山的族长伯伯,在每次血战之后庆功宴上饮酒的模样,说着豪气干云的话,饮着特意从夏人处抢来的烈酒。 “大丈夫就该当轰轰烈烈——轰轰烈烈地生,轰轰烈烈地死。如果让我老死在床上,儿子啊,不如你一刀把我杀了啊!” 而鬼踏溪每次都冷冷地答应,然后有样学样地搬起一坛酒,往口中一灌,倒有一小半是直接冲到衣服上,再往地上一摔——一坛美酒也只有小一半进肚而已。鬼夜行便很肉疼地怪道他,却又不忍心说严厉的话。 这是一对古怪的父子。 次日凌晨,族中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手执火把开道,鬼师手提公鸡、口念丧词随后,鬼踏溪等人各燃一炷香尾随,绕堂屋三匝。鬼师一棒将公鸡敲死,又提刀斫炕沿及门楣,并用刀将屋檐戳一洞,唱道:“屋檐戳个洞,恶鬼你快走,回到山里去,莫要害子孙。”于是又将棺椁抬至荒郊野外,止剩几个榔头、鬼踏溪、鬼红蛛,鬼师将棺下的木柴点着。烈焰升腾,一代英豪,化作飞灰。 眼见着火头熄灭,鬼夜星对鬼踏溪说:“大变当前,午后还要召开议榔商讨,贤侄,还请节哀。” 鬼踏溪点头,道:“各位叔伯,我想独自待会儿,你们……先走吧。” 鬼夜星三人应声而去,鬼风行也拉着鬼红蛛离开。鬼踏溪,便盘膝坐了下来。 (嘿!该烧的也烧了,该走的也走了……老爹啊,我们鬼纳一脉的金蚕蛊王,看来传承不下去了呢。大伯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有音信,要不勉强传给夜星大叔吧,反正他也想当族长……我么?我要传给后代的可不是这种蛊啊!反正……老爹你也管不到我了,哈哈……) 鬼夜星等人边行边谈。鬼风吹笑道:“该烧的也烧了,该走的……夜星大人,我们还是让他走吧。反正我那个弟弟也没什么能耐,臭丫头鬼迷心窍,不过也由不得她。” 那巨汉鬼大牙却迟疑地说到:“族长已经火葬,踏溪他也没什么人望,将来就算继任,说话也没分量。我看……这样就够了吧……” 表达着自己不想“大”动作的意愿,鬼大牙就被鬼夜星冷冷瞪了一眼,而鬼风吹更鼓动口舌,向他说明鬼踏溪虽然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但他的血统却实在不可低估。 “金蚕蛊王……那可不是可以随便无视的存在啊……” “金蚕蛊王……那可不是可以随便无视的存在啊……” 鬼风行也在向女儿讲述一些,她这个年纪该知道的事实。 每个纳人都深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