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大概是因为王慈瑄提到同学会，让我久违的兴起翻阅国中毕册的念头。

    手指滑过书架上的行行列列，最终停在特厚的一道橘黄色上。

    拿出封面横着「音玥国中第16届毕业纪念册」烫金字体的精装本，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

    既像怀念，又似惆悵。

    翻开，空白页上许多乱七八糟的个性签名映入眼帘，我想起那时候拿着麦克笔到处跑的乱况，不禁勾起唇角。

    虽然有些人根本不认识，但在拥挤的走廊上狭路相逢时还是对彼此说：『嘿，同学，签个名吧！signhere～』。

    王慈瑄对我们这种行径表示不理解，她的毕册相当整洁乾净，仅有少数老师和比较要好的同学的名字，她说这才真的有纪念意义，不认识的名字毕业后还是不认识啊。

    我反驳说那不是重点，我想纪念的不只名字，还有这疯狂找人签名的回忆。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而我们的毕册，都没有杨乐威的签名。

    视线短暂停留于这些七横八竖的名字后，我翻到后面，我们班级的位置。

    记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你明明对某件事有印象，但当重新看照片时，却又会发现那跟你的记忆有所出入。

    比如我的发型跟衣服，明明那时候我觉得挺时尚的，现在看起来却觉得有点拙。印象中总是一脸泰然的王慈瑄在面对镜头时居然略显紧张，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还有杨乐威，他以前看起来这么青涩吗？

    「明明才过没多久...」我忍不住伸手拂过那些曾经。

    看起来滑得可以反光的纸面，触感却意外的满是摩擦力。冷不防的，一滴晶莹落在我们的身上，就像下雨了一样。

    就像那场，我的暗恋结局开拍时，所下的雨。

    明明一开始我们都是被阳光照耀。

    ＊＊＊

    『哈哈哈羊咩咩你的额头——』我弯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安静啦！』被我取笑的他没好气，抬手顺了顺刚才跑步时被风吹起的瀏海，汗水顺着红通通的脸颊留下。

    『就真的很好笑啊。』我一边笑一边拿起预谋已久的水壶『喏，给你，好好休息，等一下接力还要靠你呀！』

    『我还以为你在关心我，原来其实是压榨的部分吗。』他挑起眉，语调带有抱怨的成分，但仰头灌水的时候，嘴角弧度似乎是上扬的。

    『...本来就有关心啦，你跑步真的很快...很厉害。』我有些彆扭又羞赧的说，心跳略略加速，手指在暗处绞着。

    闻言他有些得意的搓搓鼻子：『哼哼哼～我懂，运动时的男生最帅了，对吧？』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帅的？自恋狂。』我以白眼遮掩难为情。

    『我这叫做有自信！』

    『你没照过镜子吧？』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斗着嘴，明明互损着对方，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那是我度过最快乐的运动会。

    杨乐威几乎擅长每一项运动，如他自己所说，运动中的男生会散发出某种与平时不同的魅力。

    特别是他，魅力更是强大到令心脏无法负荷的地步。

    他的每个动作在我眼中变得自带慢动作特效加朦胧滤镜，像偶像剧一样，就只差没有音乐伴奏了。

    除了对他的心动，我也很喜欢班上的热血气氛，有种全班团结起来、向心力十足的感觉。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明明不喜欢运动，却对运动漫画无比着迷吧。

    这种心潮澎湃、血液彷彿下一秒就要沸腾、跟每个人都建立起正面连结的氛围，我很享受。

    但是不管怎么样沉醉其中，最后还是会如从美梦里醒来一样，回到现实。

    现实就是，曾经跟自己勾着肩开怀大笑的同学，在课桌椅之间面带疏远。就连当时跟我打闹嬉笑、气氛热络的杨乐威，也在正常上课后变回一般的同桌，丝毫没有更近一步。

    跟平常没两样，还是那么的受所有人欢迎、那么的默默保持距离。

    他不是只对我有亲和力，而是跟每个人都一样和善能聊，同时也跟每个人画有界线。

    终究只是我忍不住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可能有点特别而已。

    我黯然的揣着失望，心中的天秤开始摆盪，对于喜欢杨乐威这件事，难过的那一边好像越来越重了。

    『李心颐，你又在想什么？』放学回家时，王慈瑄问我。

    『什么…什么想什么？』我不知为何感到些微心虚。

    『你在绕口令吗？』她挑眉『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烦恼的话，就别把心思全写在脸上，看了就闷。』

    『呃、誒嘿嘿…』我乾笑，心底警鐘大响。

    我该怎么跟王慈瑄说呢？

    该怎么样才能把「我正在为杨乐威好像没那么在意我而感到苦恼」这种话，告诉跟我喜欢同一个人的好友呢？

    "就算得到朋友的祝福或是公平竞争，难道就能心无芥蒂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会在意朋友会不会受伤、高高兴兴的甜蜜放闪？"

    她说这句话时一闪而过的鄙夷神情，我没忘记。

    "如果可以，代表那个朋友根本不重要。"

    王慈瑄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不愿让她对于这件事產生任何一丝怀疑。

    还在思索该如何回应王慈瑄，突然间，杨乐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喂～李心颐！』

    我回首，只见杨乐威拿着一杯像是奶茶的饮料朝我们快步走来。

    王慈瑄原本似乎也想回头，然而却在脖子转到一半时硬生生的停下。

    『布丁奶茶...老师刚刚请我的...』他停在我们面前，有些气喘吁吁的将饮料递给我『我想说你之前有讲你喜欢喝，就顺便...』

    不知是杨乐威的话本就断断续续，还是我的大脑消化讯息有所延迟。有好一阵子，我都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他特地跑来给我奶茶？就因为我说过喜欢喝？

    之前所有的沮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悦与感动。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忽略王慈瑄在我身边的事实。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杨乐威似乎是急了，动作稍嫌粗鲁的将饮料塞到我手中：『总之拿去啦！反正我也没有很想喝。』

    说完，他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扭头转身离去。

    瓶身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

    心跳速度飞快，其中包含因杨乐威这反常可令人心暖的举动所带来的幸福感，还有王慈瑄在身边的紧张感。手中的奶茶感觉相当灼热，一时之间，我竟更觉得它是烫手山芋。

    『你还烦恼吗？』王慈瑄率先开口打破这微妙的沉默，她看了一眼那杯奶茶，淡淡的说『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杨乐威确实对你比较好，所以别再愁眉苦脸了。』

    心思被看穿令我感到有些困窘，但更多的是止不住的雀跃。

    杨乐威对我比较好。

    而且王慈瑄没有不高兴。

    一颗心安定了下来，彷彿先前的担忧全是假的一般。

    或许是因为松懈了，我竟忘记继续设立止损点。

    所以，我对杨乐威的感情持续膨胀，说爱或许太沉重，但说喜欢，似乎又有点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