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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第1节

皇后是故意要让云初听到赐婚一事,这会儿听皇后这么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她仍是佯装不知,笑着问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刚才试探了一下,那云姑娘啊,心里还是有些在乎裴世子的,也不枉裴世子为了她宁愿违抗皇上的意思了。”  方才她故意冷落云初,当着云初的面儿跟晋王妃提起皇上赐婚一事,云初虽面上竭力保持着镇静,可她在后宫多年,岂会看不出来云初心里并不好受。  若是毫不在意,又怎会心有触动?  皇后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了些:“既然他们俩是两情相悦,那我便放心了,改日我便跟皇上好好说道说道,劝皇上打消了赐婚的念头。难得裴世子和云姑娘郎有情妾有意,人家本就是一对有情人,那我们就莫要无情地拆散了人家的姻缘。”  晋王妃心里也替云初觉着高兴,跟着笑了笑,道:“待裴世子得知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思后,定要乐得睡不着觉了。”  云初出了宫门,由青竹扶着上了马车。  她放下车帘,马车里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她反倒觉得安心了些,微阖着眼靠在了车壁上。  心里乱成一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直到马车停在了年家胡同的胡同口,她仍未理出个头绪来。  洗漱过后,青竹端着刚熬好不久的汤药进了屋内。  她将托盘放在桌案上,轻声唤道:“二姑娘,趁热把药喝了吧。”  那日在医馆里倪大夫便叮嘱过,要她好生盯着云初服下养身药。  她一日都不敢疏忽了此事,总盼着二姑娘能早日调养好身子。  云初有些呆愣地抬起头,端起药碗喝下,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  药入口极苦,云初的眉心微微蹙起一个弧度。  青竹赶忙托着干净的帕子,将蜜饯朝她嘴边递了递:“二姑娘,吃口蜜饯去去嘴里的苦味吧。”  云初的视线顺势在蜜饯上停留了一瞬。  这些蜜饯她每日都吃,酸酸的、甜甜的,正好去去嘴里留下的苦药味。  看到蜜饯,饶是不愿去多想,她还是不由想起了送她蜜饯的那个人。  长睫上渐渐染了一层湿气,眼底透着浓浓的怅惘,云初伸手推开了青竹递来的蜜饯。  静默了几息,她才轻声说了句:“我不想吃,拿下去吧。”  风清得了主子的吩咐,接连几日都在为着搬离侯府的事儿做准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裴源行本就没有刻意瞒着任何人,是以短短几日,侯爷便已得知了此事。  侯爷震怒,遣人喊裴源行去他书房。  裴源行一进屋,侯爷便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个逆子,谁许你搬出侯府的?你以为侯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源行幽深的眼眸不带一丝情绪,只神色淡漠地任由侯爷一个人骂个不休。  侯爷说了半晌,也不见裴源行开口应一声,脸上的怒意更甚:“只要你还是我儿子,你便得一辈子待在这府里!”  先是违抗圣旨不肯迎娶晋宁县主,现如今没见他在圣上赐婚一事上态度有半点松动,竟又想着搬出去住了。  这逆子简直反了天了!  裴源行面色冰冷地看着他:“那便请侯爷将我从族谱里剔除掉吧。”  如今他连叫他一声‘父亲’都不愿意了。  侯爷喉咙一梗,回过神后,扬声喝道:“你个逆子,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裴源行不屑地嗤笑一声,说出的话直戳侯爷的心:“报答?!姨娘若是知道她的亲生儿子有幸在嫡母的屋子养了多年,定会对侯爷感激万分。”  侯爷眼皮跳了跳,不确定裴源行的讥讽之言是在暗指什么。  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中涌现出复杂的神色来,稳了稳心神,道:“我不跟你说以前的那些事,我只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这是生怕外头的人知道了你要搬出去,不在背后笑话我们侯府么?”  “我搬出去又与侯府何干?”  侯爷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恨不得一棒子打死站在桌前的儿子。  他岂会听不出来裴源行这是打算跟侯府决裂,跟自己一刀两断。  他的儿子、北定侯府的世子爷,居然想要搬出去住,还要他从族谱里将他除名。  这是生怕全京城的人不来看他们侯府的笑话么?  “侯爷若是不将我从族谱里除名,我便亲自去求圣上允了我此事。”  侯爷眸色沉沉地打量着裴源行,险些怀疑自己是听岔了。  很好,都敢拿圣上来威胁他了,真以为他会怕么?  不顾及侯府的颜面、不知好歹地拒绝了圣上的赐婚,丝毫不担心这番举动会不会牵连到侯府的上上下下。  这样的逆子,不要也罢!  侯爷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好,很好,我也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的。你既是这般不愿当我的儿子、北定侯府的世子,那便遂你的愿。”  他眼中升起戾气,继续道,“只是要出侯府的大门,也不是这般容易的,就看看你又这个命出去吧。你若是有那个命熬得过去五十杖,那便开祠堂,从今往后,你跟北定侯府再无瓜葛!”  裴源行淡然一笑,没有片刻犹豫,立时便跪在了地上:“请侯爷杖打!”第七十三章   裴源行一派气定神闲, 惹得侯爷气得脸色发白,挥手扫掉了桌案上的茶盅。  “来人哪,将这逆子拉到院子里去!”  此次他没叫王寒行罚, 他要亲手杖打裴源行。  下人得了命令, 一左一右地架着裴源行, 将他拉到了院子里,按着他跪在了沁凉的青石板上。  侯爷从下人手中接过板子, 一下下地杖打在裴源行的脊背上, 每一下他都用了十分力道。  不是甘愿受下五十杖也要跟侯府脱离关系么?  那便好好尝尝被人杖打的滋味。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裴源行丢尽侯府的颜面,还不如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  下人们从未见过这般架势,胆子小些的, 早已吓得腿都软了。  先前侯爷虽罚过世子爷, 但好歹是叫王寒行罚, 且只鞭打了二十下。  这次可是杖打五十, 还是侯爷亲自行罚。  这五十个板子下去,世子爷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有两个素来做事谨慎的下人, 怕到时候真出了人命被追责, 悄悄跑去兰雪堂跟侯夫人通风报信了。  侯夫人身边的何嬷嬷得了信, 深觉此事非同小可,赶忙进屋禀明了侯夫人。  侯夫人眼睫轻颤了一下, 忽而想起了前些日子裴源行感染了风寒病倒在床上,大夫说他身上本就带着旧伤, 后来又添了新伤, 唯有细心调养一番才能痊愈。  谁承想今日侯爷竟又责罚了他, 听下人的意思, 侯爷会杖打他五十大板。  “何嬷嬷,与我一同去书房吧。”  侯夫人和何嬷嬷赶到的时候, 侯爷嘴里刚念完“二十五”。  裴源行正跪在地上,衣裳的后背处已被鲜血染得通红,无须扯开衣裳便能想象得到里面定是一片血肉模糊。  此次侯爷定然是下了狠手了。  侯夫人心脏蓦然一缩,忍不住上前阻拦道:“侯爷,别打了。”  侯爷动作一顿,扭头瞪着立在一旁的下人,眼中满是怒火:“是哪个叫夫人过来的?赶紧将她拉走!”  侯夫人抿了抿唇,道:“侯爷,别再打了,再打行哥儿就没命了。”  侯爷面色阴沉如水:“将夫人带走!今日谁都别拦着我,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下人见侯夫人出面也劝不住侯爷,再看侯爷的脸色,深知再不拉走侯夫人,大家都甭想有好果子吃,只得朝何嬷嬷递了个求救的眼色。  何嬷嬷在侯府多年,知道这回侯爷是铁了心地要罚世子爷,就连侯夫人开口劝阻也不管用,再僵持下去,只怕侯夫人也会跟着遭殃,说不定事后侯爷更是会将心里的怨气尽数撒在世子爷的身上。  如此一来,事情只怕会越闹越糟。  何嬷嬷好说歹说的,也顾不上是不是失了尊卑了,用了蛮力,才将侯夫人强行给拉走了。  前脚侯夫人和何嬷嬷出了院门,后脚侯爷又拿起板子杖打裴源行。  杖打完五十杖,侯爷两手发麻,喘着粗气打量着裴源行。  裴源行扶着地面,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他步伐踉跄,两脚都站不稳了,面色苍白如纸,眼底却带着丝丝笑意。  往后他跟这侯府再无半点关系了。  侯爷剜了他一眼,刚压下去一些的愠怒又涌上了心头。  这个逆子,事到如今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拔高了音量,也不知是要说给下人听,还是要说给裴源行听。  “来人,开祠堂,我要将这个逆子从族谱上除名!”  夜已深,烛台上立着的蜡烛逐渐燃尽,云初翻了个身,从浅眠中醒转过来。  她睁着双目,愣愣地看着帐顶,身子分明疲惫得很,却无半点睡意。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云初也不再坚持,索性赤着脚下了床。  心里莫名地感到烦躁,连带着嗓子也干得厉害。  她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杯水。  已过去半宿,茶水早已变得冰凉,云初没去在意,一口饮尽茶盏里的冷茶。  一盅冷茶下肚,只觉得腹中难受得紧,可烦闷的情绪并没消除几分。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想要透透气。  不过片刻,身着中衣的青竹便敲门进了屋里。  青竹扶着云初在桌旁坐下,不免担心地道:“二姑娘,这三更半夜的,您不好好歇着,在窗前尽吹冷风做什么,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好?”  看见云初光着脚坐在桌前,她越发感到心疼了,出声埋怨道,“二姑娘,眼下虽说天气已变得暖和些了,可夜里仍是冷得很,您哪能不穿上鞋子在屋里走动哪!”  云初垂眸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耳中分明听得见青竹的絮絮叨叨,脑子却乱成一片,听不明白青竹到底在说些什么。  埋在心底的酸涩,从未像现在这般浓过。  她抬起头望着青竹,问出了憋在心里头的疑问。  “青竹,他就要娶妻了……”云初摇了摇头,又道,“明明与我无关的,可为何我……会这般……”  她说得结结巴巴的,哪还有半点她平日里的冷静镇定模样?  青竹被她的样子骇了一跳,忍不住反问道:“他?!”  只一瞬,她便明白过来了,“二姑娘问的,可是世子爷?”  二姑娘平日里鲜少出门,便是出一趟门,也总是避着男人,唯一跟二姑娘稍有接触的,也就只有世子爷和顾郎君了。  顾郎君待二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她终究在二姑娘身边伺候多年了,二姑娘的心思不说了解个十分,总也能猜透个七八分,是以她哪会瞧不出来,二姑娘心里虽敬重顾郎君、信任顾郎君,可二姑娘对顾郎君并没有那层意思,只是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看待。  至于裴世子……  近来裴世子频频来找二姑娘,裴世子为二姑娘做的那些事她也并非全然不知。  何况裴世子又跟二姑娘成过亲当过夫妻,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会生出些感情来。  二姑娘跟裴世子提出和离之前,她便犹豫过要不要劝劝二姑娘,她那会儿就已瞧出来裴世子一心护着二姑娘,凡事总想着二姑娘。  日久见人心,二姑娘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会察觉不到裴世子对她的情意。  今日她虽未能跟着二姑娘一道进皇后娘娘的殿里,不过能牵动二姑娘情绪的,应该就只有裴世子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二姑娘先前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今日见了皇后娘娘,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现下倒是想明白了些。  云初被“世子爷”这三个字刺得浑身僵硬了一下,眼睫微微垂下,低低地道:“没什么,我会想明白的。”后半句她说得很是含糊不清。  青竹仍愣愣的,踌躇着不知该再多劝几句,还是索性换个话题让云初别去想这桩烦心事。  愣神间,云初已抬起眸子,朝她微微笑起来:“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下了。”  青竹忙应了声是,扶着云初到床榻前躺下,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退下了。  那夜过后,云初又恢复了昔日的沉着样子,每日仍忙着调香,间或埋头看看香谱、香录。  青竹也不确定二姑娘这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已然放下了。  她没敢问,云初也没再提起过此事。  这日,云初去了趟香料铺子瞧瞧店里的情况如何。  回家的路上,刚过了东门大街,云初、玉竹和青儿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后生拦住了刚从药铺子里跑出来的月朗。  那小后生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北定侯府当差的,只不过云初不记得他是在哪个院子里当差的。  月朗本就走得急,又冷不丁被南枝扯住了胳膊,抱在怀里的一包药材撒了一地。  月朗从散落在地上的药材上收回目光,死盯着南枝:“你,你……”  他终究是世子爷身边伺候的小厮,礼数规矩向来挑不出任何毛病,哪会像市井泼皮那般无理取闹,支吾了半天也骂不出什么话来。  南枝平日里跟着德哥儿没少做荒唐事,见月朗如此,嬉皮笑脸地道:“素日里不是挺盛气凌人,总拿鼻孔看人的么?怎么,现如今你家主子得罪了圣上,又被夺去了世子之位,被侯爷命人开了祠堂除了名,知道自己落魄失了势,没胆儿骂人了么?”  月朗满脸愤恨:“南枝,你少胡说八道!是我家公子不稀罕世子之位,并非是侯爷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南枝双手叉腰,偏头看向站他身旁的小后生,朝着月朗扬了扬下巴:“瞧瞧这小子,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了,还在爷我面前嘴硬!”  一旁的同伴脸上堆着笑,忙不迭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哪能跟您比呢?赶明儿三爷当上了世子爷,您也就跟着风光无限了。”  闻言,南枝笑得狡黠,摇头晃脑地道:“那是。”  同伴是个机灵的,赶忙奉承巴结道:“等明日三爷被封了世子爷,爷您也能跟着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到了那时候,爷您可要罩着小的,小的下半辈子可就指望您了。”  南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越发欢了:“那是。爷可不是那起忘本之辈,你就等着吧,等我跟着三爷发了迹,爷有的,自然也有你一份。”  云初心下了然。  跟月朗起了冲突应是侯府三少爷裴源德身边的小厮,眼下见裴源行失了势,又见月朗身边没旁人替他主持公道,便起了当街羞辱月朗的念头。  玉竹难以置信地扯了扯云初的衣袖,一脸惊愕地道:“这些人在瞎说些什么呢,侯爷怎会开了祠堂除了世子爷的名?”  云初抿了抿唇没作声。  裴源德的小厮南枝明知月朗是裴源行身边的人,却还敢如此嚣张地侮辱月朗,不怕打了裴源行的脸,南枝纵然再蠢,也不至于会做下鸡蛋碰石头这等傻事。  南枝只是个小厮,却不怕得罪了裴源行,只能是因为裴源行的确被侯爷开了祠堂除了名了。  南枝张狂至此,自然是得了裴源德的默许,而裴源德许是从侯爷那边瞧出了什么端倪,自认有上位的机会,所以才如此嚣张。  但她不明白。  侯爷好端端地,又怎会突然命人开了祠堂,除了裴源行的名,夺去他的世子之位呢?第七十四章   前后两世, 她跟侯爷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却足以让她看清楚侯爷的脾性。  侯爷那人,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恶毒之人, 他眼里唯有侯府, 将侯府的利益看得极重, 最担忧的就是开罪了圣上,引起圣上的猜忌。  只要裴源行还有些出息, 哪怕侯爷心里再如何不喜他这个儿子, 也绝不会无来由就夺了裴源行的世子之位。  裴源行骁勇善战,只要他一日还没失了圣心,侯府就能跟着他屹立不倒。  除非南枝所言属实, 裴源行因着谋个缘故得罪了圣上。  若果真如此, 莫说裴源行只是养在嫡母屋里的庶长子了, 即使他是嫡母的亲生儿子, 只怕侯爷也断断容不下他。  月朗心里惦记着自家少爷的药,实在烦不过南枝的胡搅蛮缠, 便伸手推开他, 拧着眉厉声道:“走开, 我忙着呢!”  南枝用舌头顶了顶腮边的软肉,嗤笑了一声, 忍不住开口讥讽道:“呵,忙着?!你家主子都没了世子之位了, 忙着讨饭?”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月朗, 继续道, “月朗啊, 你不如好好劝劝你家主子,以后见着我家三少爷恭敬点, 向三少爷服服软,多磕几个响头,我家三少爷心善,兴许就会在侯爷跟前替你家主子说和几句,或许还能让你家主子回侯府住,如若不然,你家主子跟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侯府的大门了!”  月朗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陪着云初和玉竹一道出门的青儿姑娘已气得瞧不过去,趁两个小厮忙着东拉西扯,佯装蹲下寻找帕子的样子拾起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子,不动声色地弹了一下手指。  她瞄得准,小石子刚好不好地打中了南枝的膝盖,南枝脚下一个不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来了个实打实的狗吃屎。  这一下摔得极重,他手脚并用也没能爬起来。  南枝觉得丢大了脸,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地面,对着同伴喝道:“你个蠢货,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爷起来!”  同伴忙跑过去拉着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同伴小心翼翼地觑了南枝一眼,见他脸色铁青着,知道他气得不轻,很识相地拍了拍沾在他衣裳上的尘土。  南枝的眉头紧皱成一团,总觉得刚才那一跤摔得太过诡异。  绊倒他的绝非月朗。  但若说只是个巧合吧,怎地离他一尺的月朗却屁事都没有?  倘若是故意冲着他来的,可三尺内哪有什么人哪。  他心里慌乱成一片,觉得此事邪门得很,哪敢再跟月朗多纠缠什么,嘴里仍骂骂咧咧的,咬牙瞪了月朗一眼便离开了。  同伴一壁跟在他后头追着跑,一壁嘴里嚷嚷道:“爷,爷,您慢点跑,小的快跟不上您了。”  他越是扯着嗓子大叫,南枝反倒跑得越发快了。  青儿姑娘嗤笑着望着两人狼狈而去的方向。  当姑奶奶是吃素的么?  谁叫那厮嘴贱,竟敢在背后编排主子,活该!  月朗回过头来,见云初和青儿姑娘就站在不远处,怔愣在了原地。  他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恭敬地向云初行了一礼:“月朗见过云姑娘。”  云初从撒了一地的药包上收回目光,问道:“你怎么抓了那么多药?”  她自己都没留意到,她的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那是替我家公子抓的药。”  云初眼睫微颤了一下,喃喃细语了一句:“你家公子受伤了?”  月朗叹了口气。  公子违抗圣上之意,执意不肯娶晋宁县主为妻。  圣上都说了,让晋宁县主当平妻,与云姑娘共侍一夫。  权势有了,媳妇儿也有了,这日子不香么?  公子偏偏不肯,除了云姑娘,他谁都不要。  驳了圣上的面子也就罢了,公子还和侯爷闹僵了,被侯爷杖打了五十大板,开了祠堂将公子从族谱上除了名。  这下好了,世子之位没了,还落了一身的伤,娶媳妇儿的事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成呢?  月朗心里虽感叹着,嘴上却不敢多言什么。  公子和云姑娘的事,也得公子自己跟云姑娘解决,哪轮得到他这个下人说什么。  如此想着,心里又委实担忧着自家主子的伤势,月朗向云初告辞道:“云姑娘,方才抓的药都撒地上不能用了,小的我得再抓些药带回去,公子受着伤,还在家里等着小的呢。”  云初微微颔首:“你抓药去吧。”  这几日,云初的胃口都不大好,每餐只吃小半碗米饭,桌上的菜也只略微动上几筷,便放下碗筷不吃了。  玉竹总放心不下地劝自家姑娘再多吃几口,无奈云初只摇头说她不饿无甚胃口,玉竹心里虽急,却也没法子可想。  这日,青竹熬好了每日端给云初的汤药,便进了厨房忙做饭的事。  玉竹服侍云初喝过药后,也跟着进了厨房帮青竹的忙。  灶上已飘着一股香气,她伸手掀了锅盖,问道:“今日煮的是什么?”  青竹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熬了锅豆腐鲫鱼汤。二姑娘这几日吃得极少,我冷眼瞧着,姑娘人也跟着瘦了些,总得吃些什么补补身子才是。姑娘既是胃口不好,那些肉啊,鸭啊的我便不做了,怕姑娘觉得油腻吃不下,我就想着莫如熬一锅豆腐鲫鱼汤,清爽点。”  玉竹连连点头:“你这主意好,哪怕二姑娘吃不下,光是喝碗鱼汤也是好的。”  前些日子因着卢家的事,二姑娘焦虑得吃不下饭,幸而后来世子爷跟二姑娘解释了一番,二姑娘放下了心,这才又胃口好了些。  眼见着二姑娘脸上刚养回来几两肉,面色也跟着红润了些,偏生最近几日又吃不下饭了,叫她怎能不忧心。  “青竹,要我打下手么?”  青竹拿起菜刀拍了一下案板上的黄瓜:“你替我剥两支笋吧。”  一碗豆腐鲫鱼汤,一盘拍黄瓜,待会儿再添一道油闷春笋,应该就差不多了。  鲫鱼补身子、拍黄瓜增食欲,二姑娘又素来爱吃笋,谅必今日午膳时二姑娘能多用点饭菜了。  玉竹点了点头,挽起了衣袖,拿起一支春笋剥开了壳。  “这几日我瞧着二姑娘顿顿都吃得少,心里像是搁着什么烦心事。”  青竹将拍好的黄瓜码好放在盘里,深深叹了口气。  也不知下一顿做什么才能让二姑娘胃口好些。  先前在一旁默默剥蚕豆的青儿姑娘起身将剥好的蚕豆放在厨房的架子上。  事关少夫人过得好不好,她自然得放在心上,能多打听一些是一些。  “青竹姑娘,蚕豆剥好了,你看要不晚上做个咸菜炒蚕豆,鲜咸入味,云姑娘胃口不好,还是吃点入味的吧。”青儿姑娘放好剥好的蚕豆又折回来,“云姑娘胃口不好,该不会是心里有烦恼事吧?”  青儿姑娘待云初和雪儿都极好,性子豪爽,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尤其对玉竹的脾气,是以玉竹和青竹都不怎么提防她,从不瞒着她什么。  玉竹将刚剥好的一支春笋搁在一旁,感叹道:“可不就是琢磨不透二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么,真是头疼。”  青儿姑娘眸光微动,佯装沉思地道:“说起来我记得打那日出了一趟门后,云姑娘回来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带着用饭时胃口也差了许多。”  她扭头看向青竹,不动神色地提醒道,“青竹姑娘,你还记得么?就是那回宫里打发了人过来,说是皇后娘娘有事招云姑娘进宫,后来还是你陪云姑娘进的宫。”  青竹被她如此一点醒,回想起来自云初进了一趟宫后,人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兴致来,那日晚上,云初半夜里还起床呆呆地看着窗外,连鞋袜都没穿,也不怕冻着了她自己。  难道是在宫里头遇到了什么事,让二姑娘郁郁寡欢么?  见青竹一脸恍然,青儿姑娘知道她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忙又开口问道:“那日你陪着二姑娘一道进了宫,可有知道宫里发生了何事么?”  玉竹也跟着说道:“那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青竹,你说出来,我们三人也能一起想想法子。”  青竹苦着脸道:“宫里我可没能进去,是宫里的宫人陪着二姑娘进宫去的。”  青儿姑娘心里急,就有点沉不住气地问:“那你就没多嘴问姑娘几句么?”  少夫人的性子自然是顶好的,就连少夫人身边的青竹姑娘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就是这主仆二人实在是太内敛了,啥话都憋在心里头,简直急死个人了。  青竹拿起玉竹剥好的春笋切段,一面道:“你跟我们同住了这么些日子,二姑娘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二姑娘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那日出了宫后,我自然也问过她,但姑娘她一句没提到宫里头的事,我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也就进宫的那天晚上,二姑娘半夜说了句怪话——  他就要娶妻了……  青竹当时就想到了裴世子,可二姑娘又不肯再多言什么,只说她自己会想明白的,是以她也没法确定,二姑娘是否当真是因着裴世子的缘故心里不好受。  没影的事情,又关乎二姑娘的心事,她总不能没根没据地就到处乱说吧。  青儿姑娘虽猜不到青竹心里在思量着什么,却也瞧出来从青竹口中是打听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了,索性也不再问了,默默地跟玉竹一道给青竹打下手。  晚饭后,青儿姑娘悄悄地出了一趟门。第七十五章   云姑娘胃口不好, 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青儿姑娘知道, 起码在主子眼里, 跟云姑娘有关的都绝非什么小事。  她按着先前裴源行留给她的住址, 去了如今裴源行住的宅子。  风清领着她穿过了院子,压低了嗓门提醒道:“前两日公子受了重伤, 这会儿正养着伤呢, 你进了屋后,隔着屏风跟他说事就好。”  青儿姑娘睨了他一眼:“晓得了晓得了。”  风清旁的都好,就是话多太啰唆, 远不如月朗那般沉默寡言瞧着顺眼。  风清暗暗苦笑。  这青儿姑娘也是的, 啥时候不能来, 非得挑他刚给公子敷过药的时候来, 公子这会儿正趴在软榻上呢,偏生青儿姑娘是为了禀明云姑娘的事情才来的, 公子也不在意是不是不合适, 催着要他赶紧带青儿姑娘进屋。  青儿姑娘隔着屏风行了个礼:“属下见过主子。”  屏风另一头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不必多礼。可是初儿……”他顿了顿, 语气里带了点缱绻缠绵,“她有事?”  “少夫人这几日胃口差, 每顿只吃小半碗饭便不愿再吃了,属下以为……”  裴源行猛地支起胳膊, 撑住软榻, 被在一旁伺候的风清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这才刚敷上膏药, 公子这背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风清一壁轻轻按着主子让他继续趴着, 一壁扬声问道:“青儿姑娘,你有话就快说吧。”  青儿姑娘忙道:“几日前, 少夫人进了一趟宫,回来后她便一直恹恹的,属下以为,少夫人倒不像是得了什么病,更像是心情低落,许是在宫里头遇到了什么事。”  裴源行身形一僵,瞳孔微震。  初儿进了宫?!  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靠枕的一角,厉声问道:“可知道是谁宣初儿进宫的?”  “属下打问过了,是皇后娘娘差人招少夫人进的宫。那日是青竹姑娘陪着少夫人一道出的门,据青竹姑娘说,少夫人在宫里觐见了皇后娘娘和晋王妃。”  裴源行缓缓松开了靠枕。  皇后娘娘向来宅心仁厚,是难得的贤良之人。  至于晋王妃……  他平日里和晋王府没什么交情,但暂且不论晋王妃人品如何,光是那次在平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筵上晋王妃主动帮了初儿一把,他便记下了晋王妃的这份恩情。  他虽不至于天真到把世上的所有人都认作是好人,可那日晋王妃明知初儿没什么好处可给她,仍是替初儿解了围,应该不会对初儿心存什么恶意。  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晋王妃,都理应不会让初儿受到什么委屈的。  见青儿姑娘实在提供不了更多的消息,怕云初那边没人护着,裴源行又叮嘱了她一番,便命她早早回年家胡同了。  裴源行趴在榻上,半眯着眼琢磨着青儿得来的消息。  云初跟皇宫里的人无任何交集,勉强能跟宫里扯得上些关系的,也就是前些日子圣上想要赐婚将晋宁县主许配给他。  不过一瞬,他的心里就泛起一丝苦涩,默默摇了摇头。  莫说他已拒绝了圣上,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圣上不死心,还打着赐婚的念头,私底下要皇后娘娘出面说服初儿,初儿也断不会因着这个缘故心情郁闷。  初儿又不心悦他。  既是不心悦他,就不会因为他被赐婚而心烦。  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清楚,现如今初儿还愿意搭理他,不过是因为她不再耿耿于怀、甘愿放下以前的心结勉强跟他相处罢了。  先前他做下数不尽的错事,令她受尽了委屈,他又凭什么认为初儿是为了赐婚一事心里不痛快?  他哪来的脸!  那日月朗抓药回来后也禀了,初儿知道他受了伤,也没多问几句,明摆着也没把他的伤放在心上。  裴源行的眉心紧锁成一个川字。  可若说是旁的事,初儿近来的确不曾遇到过其他什么烦心事。  初儿内敛,不爱跟人多打交道,能让她忧心的唯有她的姐姐和三妹妹。  她姐姐和三妹妹似乎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事,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事会让初儿茶饭不思。  他下了软榻,也顾不上背上的伤如何了,匆匆穿好了衣裳便出了门。  风清忙开口喊着:“公子,公子,这大晚上的,您……”他一壁嚷嚷着,一壁在后头追着,只是走在前头的裴源行个高腿长,转眼间便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风清停下脚步,唉声叹气地回了宅子。  不用问了,公子肯定是又去年家胡同找少夫人了。  这一天天的,公子身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饶是这样,他也没几分把握公子能挽回少夫人的心。  公子若早这样对少夫人多上点心,少夫人至于跟公子离了心么……  裴源行不知自家小厮心里早已将他腹诽了个遍,匆匆忙忙赶到了年家胡同。  他施展轻功,一跃登上屋顶,低头间眼角瞥见云初正独自一人倚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抬头望着月色。  隔着些距离,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只是这个时辰她分明该歇下了,却呆呆地倚在石桌上一动不动,青儿说她心情低落确实没说错。  裴源行目光沉凝在云初身上,复杂的情绪顷刻间翻涌而上。  他想告诉她,有任何事她都不用去担忧。  他还想问她,有没有哪怕那么一丝可能,她近来吃不好、睡不好,是因为圣上赐婚一事。  裴源行抿紧了唇,纵身跳下了屋顶。  云初冷不丁看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吓得差点惊叫起来。  等看清来人是谁,她抬手捂住如擂鼓般乱跳个不停的心脏,吓道:“世子爷!”  言罢,她倏然想起那日在凤仪宫,皇后娘娘提到圣上要赐婚给裴源行。  云初别开眼,声音轻轻的:“世子爷回去吧,往后也别再来了。”  他再跟她走得近,不合适。  “云初,你先前已经不赶我走了。”他的声音中有了几分苦涩。  她不是已经没先前那么讨厌他了么?  她背过身去,道:“那是先前。”  裴源行上前几步,与她面对面地站着,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哪里不一样?”  云初情绪难辨地蹙起了眉心。  裴源行琢磨着她的态度,语气里带着点试探:“是不是那日在宫里,皇后为难你了?”  静默了一息,他又继续道,“不管遇到了何事,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想法子替你解决掉!”  云初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皇后的确没有为难过她。  裴源行敛了敛眉。  他哪会瞧不出来,她心里藏着心事。  是一桩跟他有关的事,所以她才不愿跟他说么?  “皇后跟你提了赐婚一事,是么?”他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刚燃起的希望扑灭。  云初抬眸看向他,唇瓣微张翕动了一下,心里纵然有着千言万语,可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  裴源行哪会瞧不出来,心情突然雀跃起来。  他望进她的眼里,一字一顿,似是在向她承诺着什么。  “云初,我不会娶晋宁县主!”  “是皇上赐的婚。”  圣上一言九鼎,又怎会容得下他说不娶晋宁县主便不娶了?  裴源行忽而笑了,笑中透着自信,透着坚定,还有小小的期许:“那又如何?晋宁县主不是我想要娶的人。”  云初满脸的震惊:“你这是要抗旨么?”  他眼尾上扬,看着她的那双眸子里覆着一层浅浅流转的柔光:“嗯,我抗旨了。”  她盯着他,半晌才喃喃地道:“你傻不傻?”  他又笑了。  这回,笑得爽朗。  “不傻!”  怎么会是傻呢?  云初脑子乱成一团。  他抗旨了!他怎么敢?!  她抬头望着他,只见他灼热的目光地落在她的脸上,灼热到让她不知所措。  云初忙转移了话题。  “明朗说你受伤了,伤好点了吗?你不是每日习武么,谁能伤你?”她胡乱问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说到受伤一事,裴源行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他上前几步,不由分说地将云初搂在了怀里。  熟悉的梅花香充斥在他的鼻息中,这几日低落的情绪终于安定了些。  云初恍惚了片刻。  她回过神来,白皙的手指抵在他匀称结实的胸前,伸手推了推他。  他不肯松手,反倒将她愈发抱紧了些。  “初……云初,不要……推开我。”  落在她耳畔的声音,竟让她听出些寂寥悲恸的意味。  云初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在心里叹气。  两人相拥了良久。  终是两世曾当过夫妻的人,纵然裴源行一句话没说,他心中是喜是悲,云初并非全然感觉不到。  云初忽而就想起了那日她去侯夫人屋里侍疾时听到的那些话。  那时候,侯夫人一心思念着她的儿子裴源律,歇斯底里地在里间嚷着裴源行不是她的儿子。那些刺心话她听见了,裴源行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那夜,他紧紧抱着她,宛如今日这般一言不发,可她知道,他被伤到了。  “世子爷?”云初习惯性地唤道。  她感到裴源行的身形僵了僵。  “云初……”  他下颌紧绷,语气里有几分决然,“我不再是北定侯的儿子,不再是北定侯府的世子了。”第七十六章   云初仰起头, 对上裴源行垂眸朝她望来的视线。  “不是便不是吧,世子爷不世子爷的,本就只是个称呼。”她温柔地安慰他。  他定然是在侯府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他素来能忍, 这回竟到了跟侯府闹翻的地步么?  他凝视着她, 瞬间红了眼, 半晌才开口:“云初,明日你可有空么, 能否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看我的娘亲。”他神色微黯, “我有点想她了。”  云初见他神色郑重,嘴角向上弯了弯,道:“好, 我陪你去。”  第二天一早, 裴源行扶着云初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 一个时辰后, 马车在墓地前停了下来。  云初撩开车帘,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凸着个坟包, 坟旁载着几株挂满红果的冬青树。  她回头看了看裴源行, 裴源行神色怅然。  “走吧。”他说, 起身下了车,又扶她下车。  坟头前落着几枚被鸟儿啄落的红果。  裴源行上前拂去了落在坟前的红果。  他回过头去, 看向云初,她的眼中蒙着一层蒙蒙的水雾。  他伸手将她的小手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娘亲, 我带云初来看您了。  “她很好, 很好很好……”他哽咽着, 垂下头,借着火折子点燃了纸钱, 任由纸钱烧成灰烬。  云初看着他,忽而又想起了前世他也曾在她的墓碑前为她烧过纸钱。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悲伤。  她觉得眼眶有些酸涩,蹲下来,低声问道:“今日可是姨娘的忌日么?”  他挺直的脊背显而易见的僵了一瞬,并没有看她,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我想来看看姨娘。”  他语气淡淡的,眼底的悲戚却令人不忍直视。  她心头一痛,只觉着呼吸都停滞了。  他总不习惯跟人交心,独自一人硬抗下所有的憋屈。  云初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裴源行给阮姨娘烧纸钱,看着他给她磕头……  回程的路上,马车行驶在田庄小路上,云初撩了车帘看着田里郁郁葱葱的庄稼。  突地,一个孩童从田里冲了出来,车夫心下一沉,生怕撞到孩童,赶忙勒紧了缰绳。  马车猛烈地颠簸了一下,云初差点跌出了马车,坐在身侧的裴源行一把拽过将她护在了他的怀里。  马车颠簸得太过厉害,他又一心顾着云初没留意到他自己的情形,脊背一下子撞到了车壁上。  这一下撞得狠了,背上的伤似乎又裂开了,他虽极力忍耐,却还是闷哼了一声。  车夫下了马车,透过车帘朝马车内汇报道:“公子,方才有个孩童突然冲了出来,属下一时没了法子,只能将车停下,公子和姑娘没事吧?”  裴源行缓缓松开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无妨。”  云初却从他沉重的呼吸声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紧拧着眉心,面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  裴源行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眉头依然紧蹙着,半点没有舒展开来。  云初顿觉了然。  他在逞强。  “我们先前不是已经约定了不再瞒着对方任何事的么?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云初这般说了,裴源行自然不敢再瞒下去,只得坦言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点小伤,刚才可能碰到了。”  她盯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颊,忽而想起前几日她在街上遇见他身边的小厮月朗。  那日月朗是去药铺子里抓药,跟裴源德的小厮纠缠间失手将药撒了满满一地,由此她便是再蠢,也猜到裴源行身上的伤并不轻。  现在他却跟她说,他只是一点小伤。  他又在嘴硬。  云初不想再跟这个骗子废话什么,轻声命道:“我瞧瞧。”  裴源行轻轻地挪了挪地,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原不是什么重伤,就不必瞧了。”  云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躲什么躲?”  被她老实不客气地揭穿了他的小心思,在战场上厮杀起来连眉毛也不抬一下的男人,脸上立时多了几分羞窘。  “伤口很狰狞。”  他怕吓着她。  更怕她嫌弃他。  云初哭笑不得地剜了他一眼:“我没你想得那般胆小。”  裴源行听着,嘴角就翘了起来。  他脱下了身上的衣衫,转过身去,将他的后背展示给她看。  云初看了看他,他身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将伤口处包扎得严严实实,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他的脊背处此刻已渗出了丝丝鲜血,逐渐染红了雪白的纱布。  云初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可视线落下些许,入目便是他结实精壮的腰部。  被他揽在怀里与他相依而眠的每个夜晚,瞬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的耳尖不受控制地泛了点红,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变快了些。  她咬了下唇,勉强定了定神。  无论关系好坏,他们终究曾是夫妻,早已亲密事做尽,她又不是没见过,眼下又何必这般忸怩?  简直是矫情!  云初深吸了口气,集中精神处理伤口。  她轻轻地扯下纱布,拿起帕子替他擦洗干净他伤口上的每一处血迹。  纤长的睫毛下垂,她柔声问道:“药粉可有随身带着么?”  背对着她的男人伸手摸索了一番,转过身来,将一瓶药粉朝她面前递了递。  她接过药粉,长舒了一口气,命道:“你转过身去!”  她纤细白皙的指尖沾了些药粉,抬手将药一点点涂抹在他的伤处。  她的动作细心又轻柔,间或低声问他一句:“疼么?”  他摇头,想着她忙着涂药瞧不见,忙又回道:“不疼。”  视线落在某一处时,她动作一顿,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几道即将愈合的旧伤痕,许是过了一些时日了,颜色已逐渐变淡,但还是能看得出那几道疤痕的形状。  云初眨了眨眼,小脑袋略微凑近了点,以瞧得更仔细一些。  两人近在咫尺,就连他们清浅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心悦的女子就在他身后,她身上那股熟悉至极的梅花香萦绕在他鼻尖,挠得他心痒难耐。  他的背陡然僵硬了一下,耳尖倏尔就红了。  “云初。”他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怎么了?”  她手指所点之处酥酥麻麻的,裴源行只觉得血脉贲张。  她不知道她这是在折磨他么?  云初回过神来,问道:“先前受的伤,是被人用鞭子抽打出来的么?”  裴源行只是喘着粗气应了一声“嗯”。  云初也没再追问下去了。  她知道他武功高强,一般人怎可能近得了他的身,哪怕是那些会点拳脚功夫的,也绝没有办法动他分毫。  细细想来,只可能是他被责罚了。  她伸手将那瓶药粉递还给他:“是侯爷责罚了你么?”  她问得有些没头没尾,可他却马上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仍是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  她蹙了蹙眉头:“是何时发生的事?”  以前他的背上是没有这些伤的。  裴源行静默了几息,才道:“你离开侯府后。”  分明只过了数月,他却觉得日子漫长的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她的心尖轻颤了一下:“侯爷真狠心!”  抽得那么狠。  裴源行不是侯爷的亲生儿子么?侯爷竟也狠得下心。  裴源行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愤愤不平的意味。  她是替他觉着委屈么?  这么一想,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翘了起来。  云宅。  差下人将来客送出了门,邢氏见书房里只留下了他们夫妻二人,说话间竟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云修:“我说这几日我眼皮怎地总是跳个不停,我一时糊涂,竟还以为是要发生什么灾祸,害得我两夜没睡好。我怎就忘了呢,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跳的可是左眼皮,自然是预兆着会发生顶顶好的事,今日可不就应了这预兆么?”  云修一贯刻板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意,嘴上却依旧不忘含蓄几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倒先乐呵呵起来,没得让人知道了被人笑话!”  邢氏睨了一眼云修,嗔怪道:“男婚女嫁,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么,旁人只会想要沾沾咱们云家的喜气,为何会要笑话咱们?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方才顾家太太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她的心思还不够明显么?顾家太太那么多年来都没上过我们云家的门,今日突然造访,谅必就是他们顾家要她过来探探咱们的口气!  她见云修面前的茶盏已空了一半,赶忙起身殷勤地替他斟满了茶,试探地道,“老爷,您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  云修终归是一家之主,云初又是他的亲生女儿,她总得先问问他的意思,别弄到最后,云修心里并不喜这门亲事,让她一个人空欢喜一场。  云修懒散地倚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茶盏。  邢氏见他出了神,心里愈发没底了,忍不住催促道:“老爷,您是愿意还是不愿,好歹总得给句痛快的吧!”  云修看了看她,道:“我也不妨跟你说句真心话,那顾家我原先是看不上眼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初儿没那福分留在侯府当她的世子夫人,她虽跟我们赌着气,总不愿回云家在我们跟前服个软,以为自己有了铺子能挣钱了便了不起了,她哪知道这世道是如何看待她这样的女子的!  “和离和离,不过比休妻听上去好听些罢了,说到底还是免不了被人在背后说闲话。她以为什么,难不成还真指望靠那几间铺子独自一人过一辈子么!一个女人,好好地不找个夫家嫁了,却跟个男人似的出门做生意,简直是胡闹!”  邢氏察觉到他的松动,开口道:“那老爷的意思是……”  云修半眯着眼:“我能有什么意思,初儿现如今是何种处境,我不说你自然也清楚,何况顾家那小子眼下又在仕途上混得好,以后也能帮衬着点咱们云家。他们顾家若真有那个意思,这门婚事我自然没什么不肯的。”  邢氏跟着附和道:“顾郎君长得一表人才,又跟初儿年纪相仿,更难得的是他们俩自小便认识,如此,初儿应该也是愿意嫁给顾郎君的,总不至于再怨我们当父母的不把她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  先前为了云沁的事,云初屡次让他们失了颜面,偏生云初说的句句在理,邢氏心里纵然百般不舒坦,也没办法反驳半句。  可这次若真能跟顾家结亲,莫说他们和顾家了,云初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总不能会再有由头埋怨他们什么了吧。  望江茶馆的雅间里,听到亲信向他禀明刚得来的消息,裴源行惊得差点把茶水泼到了对面的韩子瑜身上:“什么?顾家去云家提亲了?”第七十七章   望江茶馆。  韩子瑜听见门口处传来的动静, 从茶盏上收回视线。  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他挑眉一笑,调侃道:“裴公子如今架子越发大了, 约你出来一趟当真是不容易。”  裴源行充耳不闻地在桌旁落了座。  韩子瑜偏头看向茶馆的伙计:“一壶铁观音。”  裴源行扫了眼韩子瑜面前喝了一半的茶盏, 抬手制止道:“不必, 我跟他一样,喝君山银针。”  韩子瑜虽不解裴源行今日为何突然换了口味, 却也没再坚持, 吩咐伙计赶紧准备着上茶。  伙计退下后,韩子瑜疑惑地道:“你今日怎地换了口味?”  裴源行眉头微拧:“这几日想喝些口味清淡的。”  这几日他还养着伤,还是饮食当心着些为妙。  他两眼直视着韩子瑜, “说吧, 今日约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他跟韩子瑜向来直来直往惯了的, 不耐烦跟他聊些有的没的, 这几日又一直待在屋里养伤,本就没什么心情出门, 若不是为了要一样东西, 今日他都不会应下韩子瑜的约, 跟他在茶馆里闲聊喝茶。  韩子瑜面色微窘地摸了摸下巴:“没事就不兴找你聊聊家常么?”  裴源行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投了个‘聊聊家常, 你是闲得慌没事做么?’的眼色给他。  韩子瑜一时噎住,端起茶盏吹了吹茶盏上浮着的茶沫子, 才道:“这不是我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么, 家里人忙着帮我张罗着婚事……”  裴源行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对那姑娘是怎么个想法?”  此事跟他虽不相干, 但他总也希望韩子瑜能跟他妻子两情相悦。  韩子瑜眸光骤然一亮, 耳尖微红:“我……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我想娶她, 自然是心悦她的。”  最后四个字,他咬字含糊不清,声音又压得低,若不是裴源行离他坐得近,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既然韩子瑜心悦那姑娘,那他定会好好待他妻子的。  想起那姑娘,韩子瑜俊朗的眉目顿时变得柔和起来,嘴里喃喃道:“说起来我跟她第一次见面,还是在……”  裴源行心里存着心事,哪有那闲工夫听韩子瑜闲聊,韩子瑜只吐露了半句,就被裴源行打断了话头:“子瑜,今日过来,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跟你说。”  韩子瑜微张着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裴源行这是有啥要紧事啊,难道还能比得知他有心悦的姑娘更重要?  “那本《晋州八记》现下在你手里吧?”  韩子瑜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裴源行抿了抿唇:“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韩子瑜怔忪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裴源行话里的意思:“什么叫还你?你不是已将那本《晋州八记》送我了么?”  都已经送人了,哪有再讨要回去的道理,纵使人脸皮再厚,也得有个限度吧。  裴源行眼皮微抬,声音平静毫无起伏地道:“是借你,不是送你!”  韩子瑜疑心自己定是听错了。  睁眼说瞎话,这可比把已经送人的东西索要回去更臭不要脸了。  暗劝自己不要跟这种厚颜无耻之人斤斤计较,静默了几息,韩子瑜才平息着情绪提醒道:“那日在你书房里,你分明说将那本孤本送我了,算是我帮你办成了一桩事的酬劳。如今,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呢?”  那日他帮裴源行打听到了重要消息,见裴源行书房里有那本《晋州八记》,便开口要了去。  那时源行分明爽快得很,怎么如今反倒又变得小气起来了?  被人当面指责言而无信,裴源行竟面不改色,只淡然地回了句:“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一句,你何时把书还回来?”  韩子瑜揉了揉眉心,心想,裴源行这是铁了心地要将《晋州八记》讨还回去。  他忽而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谁看中了那本《晋州八记》?”  裴源行就算不是一言九鼎,起码也算得上一言八鼎的人了,断不会为了一本已经送出去的书出尔反尔。  裴源行也不做声,盯着茶盏的眸中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  韩子瑜没错过他的神情变化,对心中的推测愈发坚信不疑。  “哦,我说你怎么揪着那本书不放呢。容我猜猜,可是嫂子看中了那本《晋州八记》?”他尾音上挑,透着几分调侃之意。  裴源行眸中含笑地睨了他一眼不作声。  也不知是不是‘嫂子’二字成功取悦了他。  韩子瑜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我跟你好歹兄弟一场,你就这般待我?”  见裴源行面不改色,他咬了咬牙,恨恨道,“你个见色忘友的,为了一本书你至于么?”  裴源行心情不错,并不介意韩子瑜称呼他“见色忘友”。  “你明日就遣人把那本《晋州八记》送去我那儿,我若是不在家,交与我身边的小厮即可。我还有事,改日再细谈。”  韩子瑜抬起头,冲着裴源行嚷嚷道:“哎,你这是要走了?我还没跟你说我要跟谁成亲哪……”  韩子瑜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裴源行的属下进了雅间。  “主子,顾家去云家提亲了!”属下禀道。  “云初,不要嫁给顾郎君!”直到被玉竹迎进了屋,裴源行的脑子里还想着那句“顾家去云家提亲了”。  云初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递了个眼色给错愕地睁大了双眼的玉竹,玉竹忙识相地退下了。  她翻着书,眉梢微挑:“为何不嫁?”她将书放在了一旁,又道,“顾大哥清秀俊雅、玉树临风,更难得的是儒雅斯文,端的是嫡仙一般的人物,试问哪个女子不愿嫁给他?”  她对顾礼桓好一番夸赞,每说一字,裴源行的脸色就愈发阴沉了些。  “哼,顾郎君模样好,那我呢,我不也风神俊朗,哪就比他差了?”  他高大英俊,气宇轩昂,京城想嫁他的小娘子多到数不清,他哪里就比不过个风一吹就要倒的顾郎君?  云初抬起眼来看着他,疑惑地歪了歪头反问道:“你自夸模样好,我倒不知你到底俊朗在哪里?”  她竟是半点不觉得他俊朗。  裴源行被这话噎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能接上来。  他在她对面坐下,翻了翻她先前在看的书,强压下心底的不满,半晌才道:“小白脸不靠谱!你看那个昭华郡主,哪就知道他些什么了,糊里糊涂就对他动了心,说来说去不过是瞧着他长得俊美罢了。姑且不论昭华郡主看人是否肤浅,可见得顾郎君那张脸惯会招惹烂桃花!”  今日是昭华郡主,明日又不知会勾了哪个小娘子的芳心了。这般惹是生非,能是什么良配么?  幸亏建安长公主和昭华郡主心宽不愿计较什么,倘若当真计较起来,顾郎君会不会受到影响先不去管他,若是因此连累到云初,便是揍顾郎君一百遍也不解气。  云初面色如常,眼中竟毫无波澜:“可顾大哥也没有因为昭华郡主仰慕他便借机搭上昭华郡主,甚至建安长公主啊,那不更说明顾大哥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嘛!”  她这是在告诉他,顾礼桓为人正直刚毅,不谓权贵,是以招不招惹烂桃花,她并不在意。  裴源行只觉得胸腔间的闷痛遏制住了他的呼吸,憋得他透不过气来。  顾郎君婉拒了昭华郡主的示爱又如何,他不也违抗皇命,拒绝了皇上的赐婚么?  他半分不后悔违抗皇命,只是初儿怎就只看得见顾郎君的好,却瞧不见他的好呢。  某人丝毫未察觉到他的不平,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又一刀地捅在他的心口上。  “顾大哥不但英姿勃勃,更是才华横溢,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裴源行闷闷地道:“我骁勇善战!”  他略带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挺直起腰板,“顾郎君只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护得住你分毫?”  顶着张小白脸又有何用,若真遇到什么事,还不是指望不上他一丁点儿!  云初皱了皱鼻子,替顾礼桓打抱不平道:“可顾大哥亲自调**教了雪儿啊,雪儿乖巧又忠心耿耿,一心护着我,夜夜替我看守着屋门。若不是有它在,我哪能安心睡下。”  裴源行急道:“你说它好,可我还……”  只吐露了半句,他就垂下了头,将即将冲出口的话默默咽回了肚里。  他还派了青儿过来,青儿虽机灵不足,却身手非凡。有青儿在,他才放得下心,难道还真指靠那小身板的狗儿么。  偏生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青儿是隐瞒了身份接近云初的。  这些事,又哪是能让云初知道的?  云初扫了他一眼,见他无话可说,便又继续道:“不说顾大哥的样貌和学识,当初母亲和顾伯母就已商定了我和顾大哥的婚事,如今她们的心愿也可了了。”  裴源行目光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了了心愿么?  他面色白了几分,也顾不上是不是对自家岳母不敬了,冲口而出地道:“她们那是在乱点鸳鸯谱,当年你跟顾郎君才几岁?年纪那般小,哪就知道什么好歹了?”  “母亲觉得顾大哥好,想要撮合我跟顾大哥,那定然是有些道理在的。”  云初眉梢微动,气定神闲地端坐着,“何况我打小就很喜欢顾伯母,又和湘玉关系亲厚,如嫡亲姐妹一般,这不就是缘分么?”  裴源行眼皮一跳,“缘分”二字狠狠地砸进他的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一时气急,说起话来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瞻前顾后:“我和你两世都结为夫妻,我们哪就没缘分了?”第七十八章   “我们比谁都有缘分!”裴源行一字一顿, 咬字格外清晰。  云初只望着他不作声。  裴源行被她看得渐渐失了底气。  侯府的那些女眷,尤其是太夫人,他便是再有心想要贬损顾家, 也清楚府里的那些人半点没法跟顾家比。  但根本上, 是他没有护住云初。  是他没有给足云初底气。  念头一旦涌上, 他愈发心里没底。  他脑子一热,开口时语气里不由带了点蛮横霸道:“初儿, 总之你不许嫁给顾郎君!”  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