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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第1节

弱下去。  云初只觉得心头一跳,脊背发凉,失神地望着墓碑上的六个字——  吾妻云初之墓。  她还好端端地活着,怎么就没了呢?  还有那个男人。  那个为她烧纸祭奠她的人,是谁?  是她的夫君吗?  她蜷了蜷袖口中的手指,视线从墓碑上掠过,再度看向坟前的男人。  火苗跳动着,丢入盆中的纸钱逐渐烧成灰烬,火星越来越弱,直至全部燃尽。  男人伸手抓起搁在一旁的拐杖,吃力地站起身。  许是他脚伤得厉害,也可能是蹲得太久有些麻了,起身的那一瞬间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没能站稳。  云初隐隐觉得心口有些酸涩闷胀。  大概是亲眼见着了自己的墓碑,知道自己就这么没了,感到唏嘘。  又或许是看见为她烧纸的男人瘸了腿,方才差点跌倒在地,心里不免起了点同情。  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愣神间,男人已拄着拐杖转过了身。  云初一下惊醒过来。  她喘着气,瞪着黑暗中的帐顶。  这已是她第二回 梦见那位裴世子了。  他们素不相识,只因灯会上的那场意外有了牵连。  是因为他特意送药过来给她,她才会在梦中梦见他吗?  青竹说过,梦里的事情都是做不得数的。  当然做不得数。  梦里,她和裴世子成了夫妻。  真是荒谬。  他是堂堂侯府世子,她是商户之女,在世人眼里,怎么看都是不般配的。  更何况他们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他怎会娶他?她又怎会嫁给他?  莫非这场梦,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她阖上双眼,细细回想梦中的每个细节。  梦里,裴世子多了几分憔悴,可也就如今这般岁数。  云初抓紧了被角,心绪纷乱。  倘若她的梦是预知梦,那么这个梦是不是在暗示她,她命不久矣?  可她只是腿脚受了伤,并非得了重病。  她身子骨一向不错,莫说大病了,便是连头疼脑热的小病小痛也甚少有。  何况此次灯会上出了事后,裴世子马上就带了大夫过来给她医治腿伤,眼看着伤势一天天好起来,无论怎么想,她都不觉得自己会早逝啊。  云初转了个身,将脑袋缩进了被子里,不愿再胡乱猜想下去了。第十九章   云初刚歇了午觉起来,喝了药,看了两页书,父亲便差了下人过来,要她去一趟他书房,说是有要紧事要跟她说。  云初换了身衣裳,带着玉竹去了云老爷的书房。  一进书房,便见继母邢氏端着茶盅坐在云老爷的下首。  云初上前行了个礼:“女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云老爷“嗯”了一声,倒是邢氏,将茶盅放在了一旁,满面堆笑地朝云初招了招手:“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那么拘礼做什么?来,过来母亲身边坐吧。”  云初垂下眼眸,另找了个座位落了座。  邢氏嫁进云家这么些年,待她们姐妹三人甚是冷淡,虽不至于如一些继母那般对她们恶言恶语,却也从不曾对她们付出过真心。  云初想得很通透,她们姐妹三人本就不是邢氏亲生的,她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也实属正常。  只是邢氏今日没来由地待她这般殷勤,她心里忐忑得很。  见云初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邢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  “我就说,前些日子喜鹊怎地叫个不停,还想着该不会是哪家要有大喜事了。”她看了眼云初,笑吟吟道,“谁曾想,这大喜事原来是落在了我们云家啊。”  云初眉梢微动,只望着邢氏不说话,心底琢磨着这邢氏到底想说什么。  邢氏拿起帕子掩唇一笑:“老爷您瞧瞧,二姑娘这是高兴得傻了呢。”  见没人搭话,她忙又自顾自继续道,“初儿啊,昨日北定侯府已派了人上门提亲,如今两家已议定了婚事,交换了庚帖,连黄道吉日都选好了呢。”  邢氏笑得诌媚,“侯府此次来是来替北定侯府的裴世子提的亲,你说你,这福气大不大,马上就要嫁进侯府当世子夫人了呢!”  云初心里一凛,面上却分毫未显。  须臾,目光淡淡地回视着邢氏:“母亲说笑了,我们云家和北定侯府素无往来,且两家身份悬殊,那位裴世子为何要娶我?”  并非她妄自菲薄,只是做人也该有些自知之明才是。  裴世子英姿勃发,骁勇善战,又是北定侯府那样的高门出身,是整个京城多少世家贵女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侯府的世子,要娶,也会娶个跟他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  邢氏被她说得一噎,讪讪地笑了笑:“二姑娘这话说的!”  默了默,她才又装模作样地感叹道,“二姑娘说的话虽也在理,只是你跟裴世子的情况又不同于旁人。你救过裴世子一命,那可是天大的恩情!所以说,好人有好报,如今你救了裴世子,而他又是个感恩戴德的,你们之间能有这层缘分,二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邢氏兀自絮絮叨叨个没完。  云初听了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亏邢氏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如此胡说八道。  她对裴世子哪有什么救命之恩?  心知跟邢氏也说不明白,云初扭头看着云老爷。  “父亲,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邢氏惊得瞬间闭上了嘴。  “父亲,女儿不曾救过裴世子,说不上对他有救命之恩。”  那日灯会上一片慌乱,推搡间她才会不小心撞到了裴世子,在旁人眼里看来,或许像是她替他挡住了直冲过来的马车,且因此伤到了脚。  旁人如何误会无妨,可她断不能拿着不曾有过的救命之恩逼裴世子娶她为妻。  云老爷瞪了她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没救过他?你若是没救他,你的腿又是怎么伤的?”  “父亲,女儿受了伤自会好好养伤,定不会让父亲和母亲忧心,可此事与裴世子无关,裴世子不必为了此事被迫娶女儿进门。”  云老爷霍地站起身来,直骂到她脸上:“你个糊涂东西!你说此事与裴世子无关,此事便与裴世子无关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犯蠢的!”  他因气愤而颤抖的手指指着云初的脚,“我云修的女儿可不能白白受了伤。不管你真对他有恩也好,假对他恩也罢,裴世子终是欠了我们云家一个天大的恩情,他想报恩也得报,不想报恩也得报!  云初毫无畏惧的看着他:“父亲,女儿认为,做人只求心安理得,挟恩图报之事不能做!”  云老爷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想要反驳却又驳不出半句来,气得大拍了一记桌子,恼羞成怒道:“我告诉你云初,只要你还是我女儿一日,我就还管得了你一日。  他深吸了一口长气,面色略微缓和了些,“看在你还伤着的份上,今日我不跟你计较,你适才说的那些无稽之言,统统给我烂到你肚子里,在云家、在侯府,都不许再提一字!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你好好准备准备,乖乖当你的新娘子,安心嫁入侯府当你的世子夫人。”  他紧抿了下唇,语气里已透了点威胁的意味,“要是你敢搅了这门亲事,可别怪我这个当父亲的狠心,不把你们姐妹三人当女儿看!”  云初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琢磨他话里的意思,邢氏已急急忙忙站起了身,捏着帕子抚了抚云老爷的胸口,柔声安慰道:“啊呀老爷,您快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她转过身来,当起了和事佬,“二姑娘,你说你脾气这么倔做什么?那裴世子我也见过,端的是风姿俊逸,一表人才,房里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作风是极正派的,不是那些混帐东西可比的。他背靠侯府,你嫁过去不愁吃不愁喝的,旁人想要这福分,还得不到呢。  “我这人呢是个直肠子,有些心里话二姑娘听了可莫要生气,即便你不考虑考虑你自己,你也该想想三姑娘不是?你若是嫁给了那个裴世子,且不说你们俩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定能成一对恩爱夫妻,你自己也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是三姑娘,也能跟着你这位世子夫人沾些福气。你自己琢磨琢磨,这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嘛。  “你跟三姑娘是嫡亲姊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与旁人不同,作为姐姐,你也该为三姑娘多多着想才是。”  邢氏偷偷瞄了眼云老爷,又道,“老爷方才说的话听着是不大中听,可仔细想想也在理,二姑娘你想啊,若是三姑娘哪日嫁得不如意,莫说老爷了,就连我这个当继母的,心里也难受啊,何况是你呢,你说是不是?”  云初的脸色隐隐白了几分。  父亲和邢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他们皆知,她最在意的便是她的大姐姐和三妹妹。  她不同意和裴世子的婚事,他们便拿三妹妹沁儿的婚事来要挟她,迫使她就范。  不得不说,他们倒还真知道如何对准她的软肋。  她们姐妹三人不是邢氏的亲骨肉,她自然不指望邢氏真心待她们。  邢氏嫁入云家多年,只生了一个儿子,只怕她心里不但不喜原配留下的那三个女儿,还怨恨着她们嫁人时会从云家搬运出去的那一箱箱母亲留给她们的嫁妆。  是以她巴不得她们个个都能嫁个富贵人家,最好夫家还是那起有权有势的人家,能让云家跟着一起沾点便宜。  至于她们姐妹三人在夫家过得是好是坏,邢氏又怎会在意分毫?  何况这事她还真不能只怨邢氏一人。  父亲才是那个把她们几个当踏脚石的人。  说起来,父亲和邢氏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逼她嫁人,也是一唱一和的甚是默契。  云家开始有条不紊地筹办起这桩婚事的相关事宜。  云初不知该如何跟云沁提起此事,但也就过去了两日,云沁便从丫鬟和婆子的口中得知了二姐姐要嫁人的消息。  她提起裙角,一路跑到了悠兰轩。  “二姐姐,二姐姐,下人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要嫁人了吗?”  云初拉着她的手坐下,用帕子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汗水:“你瞧你,跑得一头汗水!”  云沁扯了扯云初的衣袖,心里又急又慌:“二姐姐,你倒是快回答我啊,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云初清浅一笑:“对啊,你二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  云沁睁着一双清澈的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云初:“可是二姐姐,我听文竹说,那北定侯世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云初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哦,文竹怎么说的?”  “文竹说,那裴世子诡谲多变,喜怒不定。还说他鸷狠狼戾,嗜杀成性,十三岁便上战沙杀敌,十六岁将敌军的将领斩于刀下……”  “文竹又哪听来的这些?说得好像她亲眼见过似的。”文竹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爱道听途说。  云沁噗嗤一笑,赖在云初怀里,问道:“那二姐姐觉得裴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裴世子嘛,他英姿勃发,俊美不凡。”  “二姐姐!”云沁半抬起了身子,假装微愠,“我可没问他长什么样。”  云初:“那你想问什么?”  “他待二姐姐好吗?”  邢氏这几日老是不停地说二姐姐福气极好,能嫁进北定侯府当世子夫人,旁人想要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可她却认为,旁的倒还在其次,顶要紧的是裴世子待二姐姐好不好。  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大姐姐那样。  云初理了理她的发辫:“待我好不好啊?”  她眯眼看着搁在梳妆台上的小瓷瓶,“应该算是不错吧。起码我脚受了伤,他还亲自跑来一趟,送了极名贵的药粉给我,还请了大夫过来替我看病。”  能待她如此,也算得上是贴心了。  莫说她那日并没有救他性命,即便他当真以为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上道了。  裴世子应该是个挺细致温柔的男人吧。  “那就好,我就怕那些高门世家的人都是不好相与的,怕他们会欺负你。”  “傻瓜,你二姐姐我可不是那等好欺负的人。我既然决定嫁入侯府,就一定不会让我自己白白受委屈。”  她会尽量让自己过得好。  她过得好了,三妹妹才会有人可以依靠……第二十章   “二姐姐,我绣了个荷包,你瞧瞧看是不是喜欢?”云沁坐直了身子,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  云初伸手接过云沁递过来的荷包,摸了摸荷包上绣的那对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道:“三妹妹绣的鸳鸯好精致啊!” 她眉梢倾泻出几许笑意,“这个荷包啊我要天天戴着,去哪儿都戴着。”  “二姐姐喜欢,那我便再多做几个。”  云初点了点她挺翘的鼻梁。  “我有一个便足够了,你不用再多做,仔细伤了眼睛。”  云沁笑得又憨又甜:“就知道二姐姐最心疼沁儿了。”  云初敛眸收起情绪。  也不知道她离开云家后,父亲和邢氏会不会欺负沁儿,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她深吸了口气,一脸正色道:“沁儿,往后你凡事都小心着些,无论有什么事,差人送信让我知道,千万莫要犹豫不决,也绝不要瞒着我什么。”  云沁点了点头,应道:“沁儿听二姐姐的。”  “再过几个月,我便要嫁入侯府了,父亲和邢氏的脾性,我不说你也清楚,他们即便不在意我,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他们也断不敢胡来。”  有她这位世子夫人帮三妹妹撑腰,三妹妹又一向是个聪慧机灵的,今日她再这般细心叮嘱过,谅必父亲和邢氏至多也只敢心里想想,没那胆子对三妹妹做什么。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云初和裴源行的大婚之日。  喜婆站在铜镜前,手拿木梳替新娘子梳着发,笑吟吟地念叨着——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邢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她看着铜镜里的美人儿,心里那叫一个喜乐。  云修的三个女儿都长得好。  云婉清秀温婉,云初娇艳妩媚,云沁玲珑可爱。  云初这般娇艳动人,肤若凝脂,对裴世子又有救命之恩,嫁过去后定能得到裴世子的万般宠爱,而她也不再是被旁人鄙视的商贾之妇,而是世子爷的丈母娘,侯爷和侯夫人的亲家母。  在云家熬了这么久,她可算是熬出头了。  她走到云初的身后,笑得一点不矜持:“二姑娘,你嫁过去后可要好好侍奉公婆,细心服侍夫君,早日为侯府生个一男半女,莫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到了夫家,娘家人是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凡事自己留神着些,切莫让我们为你忧着心。”  二姑娘是个性子倔的,她得多提点提点几句,免得二姑娘哪日在侯府闯了祸了,连带着云家都跟着遭殃。  云初淡淡颔首没作声。  邢氏的面上顿时带了点窘迫。  正觉着尴尬,三姑娘云沁带着身边的丫鬟进了屋子。  “二姐姐,我给你带苹果来了。”  丫鬟捧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金苹果。  云初示意玉竹接下苹果,朝云沁眉眼弯弯道:“三妹妹有心了。”  全程被两姐妹忽视的邢氏捏着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趁这会儿花轿还没来,你们姐妹俩赶紧多说说体己话,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只一件,注意别哭花了妆!”  她适时地替自己解了围,离开了屋子。  “二姐姐,你嫁过去后,一定要过得舒舒心心的,缺了什么或是短了什么,莫要委屈着自己,悄悄差了人跟我说,我自会想办法托人给你捎东西过去!”  云初眸中含笑地点头应下了。  姐妹俩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青竹掀开帘子进屋禀道:“二姑娘,大姑娘来了。”  云初眸子蓦地一亮,唇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线,喜出望外道:“大姐姐来了?快请她进来!”  云婉走进来,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恭喜二妹妹。”  她虽开心地笑着,满心为自己二妹妹的大喜感到高兴,却掩饰不住眼底的疲惫。  姐妹俩前些日子才刚见过面,可云婉比上回见到她的时候又清减了不少,面上泛着虚弱的白意。  不问也看得出来,大姐姐在夫家过得并不好。  无论将来如何,她都该想法子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她过得好了,大姐姐和三妹妹才会放心;  她过得好了,才能帮到大姐姐和三妹妹……  裴源行从酒席上退下后,便回了听雨居。  进了新房,越过众人,看见云初穿着大红底绣金凤的嫁衣正端坐在床边。  裴源行眼睑微垂,掩去眼底的鄙薄。  不嫁,不嫁,不是最终还是嫁进来了吗?  他有些恼她,却顾忌着新房里还有旁人,强忍着没露出任何不满。  接过喜娘递给他的喜秤,他上前掀开了云初头上的红盖头。  闹洞房的人小小地惊呼道。  “新娘子真是好容貌!”  “眼睛像含着笑,真好看。”  即便前世已无数次见过她的模样,纵使早就没了新鲜感,可盖头掀开的那一刻,裴源行还是失了神。  分明是明艳娇媚的容貌,眼神却清澈见底,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这样的她是矛盾的。  前生今世,他两次在她面前栽了跟头。  灯会上突发意外,众人仓皇失措落荒而逃之际,她却冲过来推开他,倒不怕因此丢了性命。  他本是感激她的。  她想要什么,他会尽他所能满足她。  但不是娶她。  云家逼着他娶她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激便已荡然无存。  “新郎新娘对饮合卺酒!”  喜娘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将裴源行的思绪瞬间拉回。  他坐在了云初的身侧,和云初各自拿起一杯合卺酒,交杯合卺。  喝了合卺酒,又剪了二人一缕青丝相结,将缠绕在一起的两缕青丝放入准备好的匣子内,压在了枕头的一角。  盖头也掀了、合卺酒也喝了,青丝也结了,比起前世,他真是给足了云初面子,再多的,她最好别想,也别求。  裴源行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大概看出裴世子心情不大好,原本还等着闹洞房的众人都识相地退出了屋子,青竹和玉竹轻轻阖上屋门,留下这对新人独处。  裴源行替自己倒了盏茶,默默喝了两口。  茶是凉的,落到胃里不是很舒服,他皱了皱眉,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云初的目光。  她唇边笑靥点点,许是醒悟到高门世家一向规矩多,自己不该忘了礼数,忙又低下头去。  他冷着脸,眼底闪过不屑。  “有些事,你得先了解清楚。”裴源行将茶盏放在一旁,看向云初。  云初顿时有些愣怔。  她收敛了笑意,略微不安地看了裴源行一眼。  他的一双眸子暗沉得怕人。  “你为何会嫁进侯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的声音严厉又冷峻,“从今往后,你安安分分地当你的世子夫人,只要不动什么旁的歪心思,该给你的体面,我全都会给。”  云初只觉着脑子“嗡”地一下,人都懵了。  她垂下眼帘,放在膝上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刚受伤那会儿,他带了大夫去云宅,还送了名贵的药粉给她。  她曾以为他是个温柔似水、体贴入微的郎君。  当然,她还不至于没皮没脸地认为他心悦她。  他待她好,只是他心善。  可他的善意却触动了她的心。穿着火红嫁衣、盖着盖头端坐在床边的时候,她还盼过,他们或许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互相扶持,互相照拂,彼此牵挂着彼此。  他这话一出口,瞬间打消了她所有的期盼。  原来,他娶她,并非心甘情愿。  如此,他也定不会如她在梦中窥见的那般,在她逝世后,不顾腿脚不便,去她的墓碑前扫墓,为她烧纸,满心思念着她。  她抬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黑珍珠般的眸子出奇的安宁:“世子爷能把话全都说开,妾身觉得甚好,如今妾身便能明白世子爷心里是如何想的,也知道该如何做。  “世子爷放心,往后妾身定会恪守本分,不给世子爷添任何麻烦。”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只是唇角那抹甜甜的笑已悄然不见。  裴源行顿时感到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她分明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他该觉着放心的。  或许是她本就乖觉,又许是被他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吓到了,总之她已明白,想要在这个侯府得到他的庇佑,她断不可再动任何旁的心思。  可不知是怎么了,他心里还是觉着说不出的憋闷。  该说的皆已说清楚,云初没再理会坐在一旁的裴源行,出声唤来守在屋外的丫鬟服侍她换下身上那套笨重繁琐的喜服,待下人备好热水退下,便带着丫鬟进了净房洗漱。  裴源行匆匆洗漱过后,带着满身热气,披散着一头墨发回了新房。  这会儿工夫,云初已洗漱好,又叫人铺了两床绣被。  她已在床的内侧躺下,给他留了外侧。  她仰面躺着,乌黑的青丝披散在枕头上,散发出来淡淡的清香。  是腊梅的香味。  很好闻。  裴源行拉了一床被子,躺在了床榻的外侧。  察觉到他的动静,云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裴源行眉峰拧起又松开,目光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上停留了一瞬。  她睡得离他更远了。  她如今倒是说到就做到了。  他该高兴的。  高兴她是个懂事的。  可为何他还是感到堵心?  裴源行平躺着,望着华丽的帐顶刺绣,心里有些烦燥,耳边却传来身侧人儿清浅而平缓的气息。  神经紧绷了一天,她应该是累极了,才躺下就睡着了。  他翻了个身,呼出一口浊息,困意全无。  今日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并非吓唬她。  他尽心为她找来了大夫。  他甚少开口求人,为了自个的事儿他都不会开口,可他还是去求了三皇子将宫里才有的珍贵药粉赠予他,只是想她能用上世间最好的药,不想她今生再受腿疾之苦。  如他所愿,她确实好了很多,眼见得已在逐渐痊愈中。  他一心念着她的腿伤,她却如前世那般,以腿疾为借口强行嫁入侯府。  前世,还能说她瘸了腿,怕自己嫁不得好人家了才死拽着他不放。  但今世,她的伤已大好,却还是嫁了进来。  他并非是个不记他人恩情的人。  但他一个上过战场,立过大功的人,哪会需要她出手相救,凭他一身的本事,避开冲过来的马车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想不明白,她为何不自量力地扑过来,反倒弄伤了她自己,还偏偏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借着腿伤赖上了他。  当然,纵有意见,重活一世,他不会再像前世那般。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在整个侯府唯一可以依仗的人。  今生,他会护她周全,保她平安。  那原是前世他欠她的,也是他此生最该做的事。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要是心里还存了什么别的念头,奢望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他是断不会给她的。第二十一章   明明已打定了注意,但裴源行的心里依旧有点不是滋味。  他侧眸朝她望去,她睡得很安稳。  看着她宁静的睡颜,他心念微动,按捺不住地朝她伸出手去,指尖几次差点落在她的脸颊上,却在未触碰到她之前飞快地缩回手指。  他别过脸去,仰面躺着。  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相较之下,显得云初的呼吸声格外平稳而绵长。  裴源行不免有些恼怒。  他这厢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而同一张床榻上的云初竟能心无芥蒂地睡她的大觉。  罢了,计较这些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  裴源行又翻了个身,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他掀开被子悄悄起身下了床榻,跳跃的烛火映出他坚定的神情。  他拿起用来剪灯芯的剪子,做完该做的事,又回床榻上躺了下来。  他偏头又看了眼云初,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抖着,一脸安详,美好到让人挪不开眼。  他踌躇良久,终是抬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垂下眸子望着被他拥在怀里的她,棱角分明的眉眼渐渐染上了一层掩饰不住的温柔。  小小的脑袋被他压在胸前,她鬓角的几缕发丝轻触在他的脸上,软软的,还带着一股浅淡的腊梅馨香,他有些痒,却又不舍得就此松手,反倒将人搂得更紧了。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那颗原本有些烦躁的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他长长舒了口气,莫名地就觉着踏实了。  云初醒来时,裴源行已不在房里了。  青竹听见内室的动静,忙进来伺候她洗漱换衣。  今日是二姑娘嫁进侯府的第二天,要去认亲,青竹挑了件大红色锦缎褙子帮云初换上。  见云初久不作声,以为她是想打听裴世子却又羞于问出口,青竹忙知趣地提醒道:“少夫人,世子爷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打拳呢。”  云初顺势看了眼自鸣钟,心想,世子倒是起得早。  她也算是起得早了,但他比她起得更早,这会儿已经在院子里练拳了。  “你们怎么不叫醒我?”云初问道,一面想着接下来是不是要再起早些。  没成亲之前,有近身服侍的丫鬟伺候世子盥洗更衣,如今成了亲,总不见得他起床了,她还赖在床上睡着,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  只是昨日他说要她安安分分地,不要动歪心思,就怕她打着哈欠起早伺候他盥洗更衣,他反倒认为她不安分。  “世子不让奴婢喊您起床。”青竹回道,又小声地说了句,“世子是自己更的衣,没让丫鬟伺候。”  “没让丫鬟伺候?”云初吃了一惊。  自己四弟弟的房里还有四个丫鬟贴身伺候,裴源行身为侯府的世子,居然没让丫鬟伺候?  裴源行,和她以为的有点不一样呢。  裴源行练完拳去了净房冲去身上的汗,又换了套干净的衣裳,进屋的时候,云初已洗漱好,还梳了圆髻,倒更像他记忆中的她了。  云初穿了件大红色的锦缎褙子,她皮肤雪白,红色很衬她。  裴源行在桌前坐下。  侯府有规矩,各院的主子在自个的院子里用早饭便可,无需去长辈屋里伺候长辈用饭。  丫鬟开始上菜。  早饭是几个小菜,还有几种粥和面点,云初面前还放了碟玫瑰桃仁糕。  她一时怔愣住。  小厨房倒是挑了她爱吃的玫瑰桃仁糕做。  只是,小厨房又是如何知道她爱吃玫瑰桃仁糕的?  是裴源行刚好和她口味相像吗?  云初又想起了裴源行陪大夫去云宅时送的那盒杏仁酥。  还在云家的时候,她每回嘴馋了,就派下人去买杏仁酥,总要等得没了耐心了,下人才捧着杏仁酥兴冲冲地跑回来。老芳斋生意好,每回还得早些出门,若去得略晚些,只能空手而归。  次数多了,她实在嫌麻烦,便很少再差人去老芳斋买杏仁酥了,  时间过得太久了些,要不是裴源行送了杏仁酥,她几乎都已经有些忘记老芳斋做的杏仁酥是什么味道了。  “世子爷也爱吃糕点吗?”云初问道。  “我不爱吃甜的。”裴源行随口回道,他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到这玫瑰桃仁糕,还有那日世子爷送的老芳斋做的杏仁酥,我还当世子爷爱吃糕点呢。”  裴源行舀起莲子粥的手略微一顿,半晌才淡声道:“玫瑰桃仁糕是小厨房随意做的,那杏仁酥不过是刚好路过,便顺道买了些。”  他放下银勺,抬眸看着云初,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你也别去猜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昨日说的话你最好记进去。”  云初微微垂下头:“妾身以后会注意的。”踌躇半晌,又道,“不过世子爷放心,妾身并没要去猜世子爷爱吃什么,只是看到这玫瑰桃仁糕想起了老芳斋的杏仁酥,他家的生意好,买糕饼要排很长的队,妾身也长久没吃了,今日便随口提了一嘴。”  裴源行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想起了老芳斋那长长的队伍。  他轻咳了一声,片刻后才开口道:“嗯,我运气好,去的时候,刚好铺子里的人不多。”  云初微微一笑:“那就好。”  她算是看出来了,裴源行显然不是个爱说话的。  既然他不爱说话,抑或只是不愿跟她多啰唆什么,那她便自己识相些,莫要再主动凑上去自讨没趣了。  她没再问他什么,只埋首安静地用着饭,他又是打定了主意能少说一句是一句,见她不问了,他自然更不会主动开口。  两人默默无语地用完了早膳。  见时辰差不多了,夫妻俩一道去了长辈屋里认亲。  云初跪了下来,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盅,逐一向老夫人、侯爷和侯夫人双手奉上热茶。  几位长辈接过茶盅,抿了口茶后,各自给了她一个大红封。  云初丝毫不敢松懈,将整套敬茶礼数做了个齐全,心里却不免怀揣着几分忐忑不安。  昨夜是她和裴源行的洞房花烛夜,照理他们俩是该圆房的,可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碰她,而他对她说了那话之后,她自然也不可能扑进他怀里主动求…欢。  临出嫁前,邢氏特意来她屋里叮嘱了她好些有关夫妻间该如何相处的私密话,还塞了避火图给她,要她得空了好好研习一下。  邢氏说的话她几乎都没去在意,左不过是劝她如何学会讨夫君的欢心罢了。  她唯一记在心里的,是夫妻俩若没有在新婚之夜圆房,夫家的长辈们定会对她心生不满,她在夫家的日子也会变得艰难。  云初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侯夫人身边的何嬷嬷拿着藏有元帕的盒子递到侯夫人的面前。  云初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默默垂下了头。  见元帕上沾着血,何嬷嬷忙笑眯眯道:“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恭喜夫人。”  云初微微一愣,只一瞬,便又回过神来,垂眸敛去眼底的诧异。  那元帕怎么会……  她心里隐隐约约间有了个猜测,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侧的裴源行,  他面色不改,一贯疏冷淡然的眉眼让人窥视不到半丝情绪。  她心中有些了然,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定是他昨夜在她入睡后悄悄做了什么手脚,就此骗过了侯夫人身边的嬷嬷,让长辈们以为昨晚他们俩圆了房。  云初不动声色地长吁了一口气。  能蒙混过关便好。  许是前一日太紧张,晚膳又吃得多了些,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后,云初便犯起困来。  意识渐渐消散,不过须臾,她便靠在迎枕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她又梦见了裴源行。  裴源行坐在案桌前,垂首盯着握在掌心里的东西。  他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手里的东西,眼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云初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了他的掌心上。  是个绣得很精致的荷包,可惜如今已被烧得黑乎乎了。  疑惑间,裴源行已打开荷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被烧得残缺不全的纸片捏在手指间。  纸上原本是写着字的,大概是被水洇湿过,字迹糊成了一片难以辨认,只有纸上留下的半个手指印还能依稀瞧得出来。  有手指印,应该是一份文书。  裴源行将那截残缺的纸翻过来又翻过去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放回了荷包里。  他坐在案桌前沉思了片刻,扬声唤来了小厮风清。  “去把玉竹和青竹叫来!”  风清退了出去,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带着玉竹和青竹进了屋。  两个姑娘垂手敛息地立在案桌前。  裴源行将手中的荷包扔在案桌前,手指点了点荷包:“这个荷包,可认得?”  玉竹上前探了探,又退回原位,回道:“回世子爷的话,是少夫人的荷包。”  裴源行点了点头,问:“云初她……”他语气顿了顿,半晌才继续道,“她会在荷包里放什么?”  他声音里带着几份疲倦。  玉竹和青竹默默对视了一眼,颇有点意外世子爷会如此问。  青竹思忖了片刻,才回道:“回世子爷的话,少夫人平日里会将香料、绢帕和针线放在荷包里。”  “除了这些,便没旁的东西了?”  “旁的?”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奴婢们记得,少夫人的荷包里就只有这些东西,没有旁的。”  “那文书之类的东西呢?她也会放在荷包里吗?”  “回世子爷的话,少夫人她从不将文书放荷包里,她名下的地契和房契都归拢着收在一个匣子里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沿处有节奏地敲着,敲得在场的两个丫鬟愈发神经紧绷。  “你们再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他声音威严,玉竹和青竹下意识地握紧了对方的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回世子爷的话,奴婢们自八岁起便跟在少夫人的身边服侍少夫人了。少夫人素日待奴婢们宽厚,从不瞒着奴婢们任何事,少夫人哪些东西放在何处,奴婢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奴婢们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世子爷!”  裴源行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丫鬟们默默退下了。  荷包被搁在了案桌上,没了裴源行手指的遮挡,这会儿云初才将荷包看得更清楚了些。  荷包被烧得焦黑,若不是荷包上细密的针脚和精巧雅致的刺绣是沁儿独有的,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来那是三妹妹送她的荷包。  那个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的荷包她一直随身戴着,哪怕夜里歇下了,荷包也不离身,被她塞在她的枕下妥帖放好。  如今,裴世子的手里竟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就先前裴源行问青竹和玉竹的话可以断定,他手里的荷包便是三妹妹送她的那个。  她对裴源行的脾性不说有多了解,却足够让她清楚,他不至于会是那种随便插手她的私事、擅自拿她私物的人。  可他不但拿了她的荷包,还找了她的丫鬟追问有关她的事。  奇怪的是,青竹和玉竹竟一点没在意她的荷包为何在裴源行手里。  所以,她是真的没了吗?  是以荷包才会落到裴源行的手里,而裴源行若是想要知道什么,也只能向青竹和玉竹打听。  撇开荷包为何会在裴源行手里不谈,另一件事也让她觉得奇怪。  她从来不会把文书放在荷包里,正如青竹所说,她名下的地契和房契都归拢着收在一个匣子里,可裴源行从荷包里取出的那截被火烧得残缺不全的纸片,上面还留有半个指印,分明就是一份画过押的文书。  到底是什么样的文书才会被她藏到荷包里?第二十二章   云初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额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亵衣也被汗水打湿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愣愣地盯着帐顶,须臾,才觉出不对劲来。  平稳又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云初转过脸去,看到的是裴源行那张好看的脸。  她怔忪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的铁臂正搭在她的腰间,将她搂在他的怀里。  正踌躇着该如何挪开他的手臂却又不惊动他,身边的男人像是感到了异样。  他睁开眼睛,对上她的目光。  眼底的睡意褪去,他眉峰一动,低声问道:“怎么了?”  云初:“……”  “为何不睡了?”  云初抿了抿唇没作答。  她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见得说自己梦见自己没了后,裴源行拿着她的荷包问东问西吧。  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她愿意跟他说心里话。  她低垂眼眸,微微摇了摇头,含糊其辞道:“没什么。”  裴源行半眯着眼,目光从她微湿的鬓发和冒着汗的额头上扫过,脸色阴沉得可怕:“没什么你会冒一身的汗?”  云初眨了眨眼,神色间不免有些迟疑。  “真没什么,是妾身做了个怪梦。”  “怪梦?什么样的怪梦?”  “是……”云初心想着该如何跟裴源行解释那个怪梦,“……梦里,妾身似乎已经不在人世了。”  裴源行一言不发,垂下眸子凝视着她,眼底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被他看得颇有些不安,云初掩饰般地别开了眼,才察觉到他将手臂收紧了些,把她禁锢在了怀中。  云初大窘,伸手虚推了一下,却被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世子爷!”云初惊呼道。  炙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边,她的身体也跟着热了起来。  裴源行轻轻地抚着她的腰:“别怕!”  他声音低沉,有着别样的旖旎。  “那只是个梦!”他说。  听雨居。  青竹进了屋。  云初坐在临窗的炕上看着窗外,举止间有明显的滞涩。  想到昨晚值夜,少夫人房里要了三回热水,青竹羞红了脸。  “少夫人,明日回门要用的马车已叫人安排妥当了,回门要送的礼也早早备下了。”  云初回过头来,“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问道:“前些日子送去琴馆修补的琴可取回来了?”  “回少夫人的话,今一早奴婢便已将琴取回来了。”  云初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是按我之前叮嘱你的法子找师傅修补好的?”  青竹点了点头,道:“少夫人放心,那日奴婢将琴送过去时,便细细嘱咐过修琴师傅,师傅怕有什么疏漏,都一一记下了。昨日奴婢去取琴的时候,担心师傅贪图方便没好好依着您的意思修琴,便又在那里仔细查验了一遍。奴婢怕自己不懂琴被人糊弄了去,还特意问过师傅,师傅跟我拍胸脯说,他的的确确是按照您的意思将琴修补好的。”  “拿来让我瞧瞧。”云初笑着吩咐青竹。  青竹拿来了修补好的琴给云初看。  “师傅好本事,一点儿也看不出雁足是新换上的。先生这回应该会满意了吧?”她把琴还给青竹,朝她清浅温柔地一笑,“明日回门的时候,别忘了把琴也一并带去。”  青竹忙应道:“奴婢省得。”  一旁的玉竹忍不住插嘴道:“奴婢就是气不过,那琴分明是四少爷自己顽劣,手下没个轻重,才会将先生心爱的琴给摔坏了,原本该是太太自己了结此事,怎地太太反倒要少夫人替她找人将琴修好?”  那四少爷不是邢氏嫡亲的心肝宝贝儿吗,是她十月怀胎的亲骨肉,每次但凡四少爷跟三姑娘闹了什么矛盾,邢氏从不问谁对谁错,只一味地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怕外头人知道了背后议论她这继母当得不称职。  幸而三姑娘还有两个姐姐护着心疼着,不然三姑娘在娘家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要她说啊,四少爷此次在书院里闯了祸,合该被先生好好责罚一番才是,反正邢氏不把少夫人当亲生女儿看待,四少爷跟少夫人也无半分姐弟情分,四少爷是好是坏,与少夫人何干!  云初道:“我知你是替我觉着不平,说起来此事和我是无甚关系,只是这把琴先生已用了二十年有余,宝贝得很。”  四弟淘气,擅自潜入先生的琴室里,动了先生的琴,还将琴摔坏了。  书院为着此事要将四弟赶出书院,父亲虽亲自上门在先生面前好话说尽,还送了一份大礼替四弟赔罪,可书院仍是不愿改主意,执意要将四弟赶走,父亲和邢氏没了别的法子,才求到了她这里。  云初来回看着青竹和玉竹,“你们在我身边多年也是知道的,父亲和母亲对四弟期待极高,天天巴望着四弟能在书院好好念书,指着四弟以后能考个功名光耀门楣呢。如今书院为着此事要将四弟赶走,父亲母亲自然是要急的。”  “少夫人,您说得固然有道理,可就算这回书院不赶四少爷出去,下回四少爷还是会闯祸,总不见得每回都要少夫人替他兜着。”玉竹有些不屑地又嘀咕了一句,“再说了,四少爷也不像是块读书的料啊!”  她一脸的忿忿然,“再有,老爷自己也去书院替四少爷赔过罪了,他也该知道此事难办得很。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老爷自己尚且没能解决此事,又凭什么将这桩糟心事朝少夫人您身上一推,认定您能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她记得真真的,那日老爷又特意叮嘱少夫人,尽快办妥四少爷在书院里的麻烦事,四少爷的学业可不能再一天天荒废下去了。  别的人家嫁女儿,女儿临出门前做父母的还知道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叮嘱的皆是女儿在夫家该留意些什么,就没见过老爷这般狠心的,少夫人都快上花轿了,他心里唯一挂念的却唯有四少爷。  云初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她哪会不知道,父亲倒也不是真认为她有那能耐能办妥此事,他跟她提及此事,不过是拐着弯地要世子爷出面帮他了结这桩麻烦事。  父亲那人她比谁都清楚,但凡他心里有了个主意,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她若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不帮他办事,就凭父亲的脾气,他保准会绕过她,径直去找世子爷,求世子爷为他疏通关系。  与其听凭父亲去搅扰世子爷,不若她将此事给解决了,免得徒惹世子爷的厌烦。  得亏成亲前她便想着莫要劳烦世子爷,自己想法子去解决此事,如若不然,新婚那夜世子爷告诫她,叫她安分守己地当她的世子夫人莫要生事,她却按着父亲的意思觍着脸去找他办事,岂不是把脸主动送上去让他甩耳光吗?  凡事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来得安心。  “我瞧着那把琴也无甚大毛病,只是磕坏了雁足,倒也并不十分严重。早些我已托人细细打听过了,先生每回弹琴的时候总习惯在一旁点根香,我想着我手里头刚好有块上好的沉香,本想叫人做成小摆件放在屋里的,如今便只好忍痛割爱,将那块沉香做成雁足。”  先生倒是讲究雅趣的,香伴琴,琴伴香。  如今将那块沉香做成雁足,即便不用点香,先生也能时时刻刻香伴琴,琴伴香了,想来先生心里痛快了,气消了,四弟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你们看,我不用麻烦世子爷,不也能将事情办妥?”  玉竹听见云初将一块上好的沉香赔进去做成雁足,只为了替四少爷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刚压下去一点的怒火又猛地蹿了起来。  但凡老爷和太太平日里能待少夫人好一些,她也不会觉得这般不值当。  “话虽如此,但少夫人,那块沉香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恕奴婢多嘴,老爷和太太的脾气奴婢还是知道些的,他们可不舍得自己掏钱赔您那块沉香。”  莫说老爷和太太不会再另买一块沉香还给少夫人,就连银子他们也不会舍得给少夫人。  云初无所谓地弯了弯唇:“只要银子能了结的麻烦事,那便不是事!再说了,那块沉香是我先前在一家旧货铺子里淘来的,也是我自己慧眼识货,当初买来倒也没费多少银子,如今送给先生,也不怎么心疼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青竹和玉竹依然替云初觉着委屈。  少夫人这才刚嫁进门,侯府里的亲戚和下人们都还没认全呢,谁知道侯府里的这些人是不是好相与的,老爷便已急吼吼地打着钻世子爷门路的念头了,这不是给少夫人添乱吗?  “老爷也真是的,一点儿都不心疼少夫人,不知道给少夫人撑腰,光会给少夫人添麻烦,岂不是让少夫人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  一旁的青竹也接口道:“玉竹说得在理,老爷理应多帮衬点少夫人,让少夫人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些才是。岂有给世子爷添麻烦的道理,若是世子爷因此恼了少夫人,那可该如何是好?”  她们还能不知道老爷吗,假使少夫人在夫家过得不好,老爷绝不会帮少夫人半分,少夫人想要在这偌大的侯府里生存,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世子爷的宠爱,是以老爷一上来就拿四少爷惹的祸讨世子爷的嫌,分明是把少夫人往死路上送。  老爷也不想想,侯府可是少夫人待一辈子的地方。第二十三章   云初见青竹一脸的愁眉苦脸,笑着安抚道:“世子爷不喜便不喜吧,总不见得强扭着他喜欢。你们也不用那么愁眉苦脸,这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吧,开心着过是一天,伤心着过也是一天。既然左右都是过,那还不如开心着些过呢。”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我啊也不求什么别的,只愿世子爷在父亲面前能多顾着些我的颜面,别在我娘家下我面子,我便心满意足了,免得给父亲和母亲瞧出些什么,那三妹妹在娘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至于旁的,便由着世子爷吧。”  盲婚哑嫁的,能相敬如宾便是万幸了,也不指望他心悦她。  她只需安分做人,不给他惹任何事端,他应当就能做到他曾经许诺过她的,给她应有的体面的。  主仆三人还在屋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无一人察觉到裴源行就杵在门外,一字不漏地将所有的话都听了去。  裴源行嘴唇紧抿着,眼底浮上几丝复杂的情绪。  两世皆和云初结为夫妻,他从不知她这般里外为难。  他也不知,私底下她竟是如此想得开的性子。  她宁可自掏腰包暗中解决云家老爷找她帮忙的麻烦事,就是不愿云家老爷叨扰到他。  这样的她,真做得出来挟恩图报的事吗?  “少夫人,明日便是回门的日子了,届时世子爷会陪少夫人回娘家的吧?”  “我尚未问过世子爷。他若是得空便最好,若是不得空,我自己回去也是一样的。”云初的声音温和轻柔。  裴源行心口一滞。  他记得,前世三日回门的时候,他还恼着她,并没有依着规矩陪她回门,事后他从未问过她,她也没跟他提起过,想来那日她定是独自一人回的娘家。  他那时候没去想过,他不陪她回门,便是让她为难。  思及此,他就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偏生又没法子吐出来那口气,自己也没意识到便已进了屋。  见他走了进来,云初唇间的笑意淡了些许,目光虽依旧温和,却明显带了点疏离。  她上前向裴源行恭顺地行了个礼。  青竹和玉竹垂着头退下了。  裴源行在炕上坐下,云初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递给他。  接过云初递过来的茶盏,见她坐在一旁不做声了,裴源行觉着该说些什么好,便问道:“明日回门坐的马车可已派人安排好了?”  云初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讶异,愣了一瞬,才回道:“已安排妥当了。”  裴源行轻轻颔首,原还想再多问几句,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淡声叮嘱了一句:“既是都已安排妥了,那便早点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三日回门,裴源行和云初一早便去了长辈屋里。  在颐至堂给太夫人请了安,又去了兰雪堂,辞了侯夫人,夫妻二人便出了屋子。  门帘在身后轻轻落下,还没走两步,便听见屋里隐隐传来侯夫人和何嬷嬷的说话声,只听何嬷嬷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二少爷也已成家娶了媳妇了。老奴瞧着少夫人倒是个识大体懂事的,夫人往后便有儿子和儿媳妇膝下承欢了。”  侯夫人淡然回了句:“我哪有那福气。”  云初心中咯噔一下,悄悄抬眸看向裴源行,他垂着眼睑,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明白侯夫人为何说那样的话。  侯夫人虽不是热肠古道之人,但彼此之间也能做到客客气气,但刚才那话……  她对北定侯府的情况不了解,只知侯夫人并非裴源行的生母。  刚想说两句把这尴尬化过去,却想起了大婚那日裴源行对自己的警告,她便又闭了嘴。  夫妻二人一路无话地来到云家。  许是见云初嫁得好心里高兴,抑或是忌惮二姑爷陪着云初一道来了,邢氏倒是比平日里善解人意了不少,拉着云初匆匆问了几句她在夫家的情形,便让云初去了云沁房里。  姐妹俩一向亲密无间,虽才几日未见,却像是分别了多年一般,云沁抱着云初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云初,拉着云初坐了下来。  文竹捂着嘴笑道:“这几日喜事连连,先是大姑奶奶有了喜讯,今日又是二姑奶奶回门,难怪三姑娘昨日起便高兴地睡不着觉。”  云初眼睛蓦地一亮,面上满是惊讶喜悦之色:“文竹说的可是真的?大姐姐这是怀上了?”  云沁终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听到云初如此追问,脸上悄然爬上一朵红云,却还是眼含笑意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大姐姐云婉嫁入卢家三载有余,肚子里迟迟没有消息,卢家早就生了怨气。  大姑爷卢弘渊是鸿胪寺少卿卢敏的独子,当初对大姐姐一见钟情,明知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不顾长辈极力反对,执意要娶大姐姐进门。因他是三代单传,长辈们疼他还来不及,哪舍得让这位小祖宗心里有一丁点儿的不痛快,虽心里嫌弃云家家世低微配不上他们卢家,可到底还是遂了卢弘渊的愿。  成亲后,大姐姐一直无所出,在夫家的日子就变得相当难熬。  也就两年的工夫,婆母便已等不及,以子嗣为由帮卢弘渊纳了个美妾回来。  也就两年的时间,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娶大姐姐的卢弘渊,不仅轻易点头同意,更是被那美妾勾了魂。  如今大姐姐怀了孩子,不说在夫家的日子能过得好些,起码有孩子做伴,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云初回过神来,问道:“也不知道大姐姐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说是刚两个月。二姐姐,你说,要不要去寺庙里祈个福求个平安符给大姐姐,求菩萨保佑大姐姐能顺顺利利地产下孩子,求小侄子小侄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说到此处,云沁眼里就有了几分担忧。  “这个主意倒是好,就不知哪个寺庙的符最灵验。”  云沁身边的丫鬟文竹见云初姐妹二人为着大姑奶奶的事担忧,禁不住道:“二姑奶奶,三姑娘,容奴婢插个嘴,奴婢曾听人说,那福佑寺里求的平安符最是灵验,还有人大老远地也宁愿起早赶去福佑寺求符呢。”  云沁面上带了点喜色:“福佑寺吗?那倒也不算太远,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早点去当天兴许还能赶回来。要不我去回了父亲,允我去一趟福佑寺给大姐求一道平安符,愿大姐姐能顺顺利利地产下孩子,给我们生个活泼聪慧的小侄子小侄女。”  “三妹妹,你确定了日子便差人知会我一声,我随你一道去。”  第二日,云沁去回了父亲,说是现如今大姐姐怀了身子,她想着跟二姐姐一道去福佑寺里替大姐姐求平安符,以保大姐姐母子平安。  事关大女儿云婉能不能在夫家保住自己的地位,云老爷自是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就允了云沁。  云沁回了屋里,定下了具体日子,又差人知会了云初。  很快便到了约定好去福佑寺的日子。  马车在福佑寺的山脚下稳稳停下。  撩起帷帘下了马车,云初一抬头便遥遥看到山顶上的庙宇。  只是这一眼,便让她心突地刺痛起来。  她难受得近乎窒息,不得不抚着胸口大口地呼吸,半晌才觉着略微好受些了。  云沁上前搀扶着云初的胳臂,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二姐姐,你是不是哪里觉着不适?”  二姐姐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呀。  云初勉强一笑:“不碍事,许是刚才路上有点颠簸,觉着有些头疼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云沁眼里满是疑惑,欲要多问几句,等在山脚下的轿夫已上前兜起了生意。  云沁心里着实踌躇了一下。  论理还是自己爬上山的好,终究是来求符的,总得有些诚意才是,可是瞧二姐姐方才的样子,叫她怎能放心。  若不是想到二姐姐如今已嫁了人,出一趟门不方便,不然她定会打道回府,请个大夫替二姐姐把个脉,改日再来福佑寺求平安符了。  犹豫间,云初已谢绝了轿夫:“不用轿抬,我们自己走上去。”  云沁搀扶着云初胳臂的手紧了紧:“二姐姐,你身子真的受得住吗?”  云初含笑安抚道:“受得住,既然来了,总得有些诚意。何况今日天气晴朗,是该走动走动散散心,权当出来踏青吧。”  话音落下,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  好生奇怪,为何她觉得此番话耳熟得紧。  云沁拗不过她,便扶着云初一道上了山。  到达山顶时,云初觉得愈发昏沉眩晕,就连原本已痊愈得差不多的右腿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难看,一旁的云沁忙低声问道:“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云初置若罔闻,茫然无措地环顾周围。  一草一木,皆是她眼熟的。  她抬手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薄如轻纱的寝衣、油纸伞下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嬷嬷端来的补药、祠堂的青石砖地面、按了血手印的和离书、脚上扎着针的小布人儿、食盒里被碾碎的枣糕以及那熊熊烈火之际那两个人的身影……  一副副画面在云初脑海里闪过,她没来及伸手拉住身侧的云沁,便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第二十四章   云初醒来的时候, 已近黄昏时分。  她有气无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板上,目光从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扫过。  屋子并不宽敞,却很干净。  靠墙摆着一张床, 旁边是一张黑漆四方桌, 两边各一把靠背圈椅, 靠背圈椅上铺着半旧不新的坐垫。墙角处摆放着一个的脸盆架,架子上还晾着一块湿漉漉的帕子。  一时间, 云初竟搞不清楚自己在哪。  “二姐姐, 你醒了!你好些了没?要不要差人找个大夫过来替你瞧瞧?”开门进来的云沁见云初醒了,忙帮她倒了盅茶。  云初接过云沁递过来的茶盅,小口小口地啜起来, 见云沁面上焦虑, 忙宽慰道:“不用去找大夫, 现下我已经好多了。”  “可是二姐姐, 你刚才昏过去了……”云沁还是有点不放心,“二姐姐, 你若是嫌下山找大夫不方便, 我便去找济弘大师, 济弘大师的医术也相当了得。”  “济弘大师?”  “对啊,济弘大师就是福佑寺的主持。”  云初眼睫低垂, 看着茶盅上飘着的茶叶。  福佑寺!  她不是死在了福佑寺的大火中了吗?  她是重新活过来了?  “不用去打扰济弘大师,我只是前些日子累着了, 一时没能调养过来, 倒让三妹妹担忧了。”  “真的吗?二姐姐莫不是在骗沁儿?”  二姐姐素来不爱诉苦埋怨, 她又岂会不知道?  云初眨了眨眼, 道:“你如今连你二姐姐的话都不信了吗?”  云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哪有,二姐姐惯爱取笑沁儿。二姐姐, 我差点忘了跟你说。你晕倒后,玉竹便去找了寺庙里的小沙弥,小沙弥已派人去跟二姐夫说你晕倒了,二姐夫一会儿会来接你。”  云初唇间的笑容僵了一下,神情怅然地盯着薄被。  接她?  裴源行可不会。  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