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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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危在进入千丝茧后,也被孩童引去看了那满手鲜血的可怜老妪,他们同样叽叽喳喳地催促着新客快去换上最好看的新衣服,好参加喜宴。见司危站着不动,索性自己采来花扯了草,闹着要往他头上插。 “方才那位客人,都乖乖换了新衣服,你穿着黑衣,主人可不喜欢黑衣!” “穿黑衣,就得死!” “快换,快换呀!” 司危眼神微微往下一瞥,不悦问道:“怎么,还要我亲手捉了喂给你?” 小白在他胸口滚了一滚,从衣襟里不甘不愿地探出一点火苗,它原本不想帮亲爹这个忙,但是当看到那些小妖怪的长相时,却“嘭”一下拔高一尺,“呼”就飘了出去! “啊!”孩童们惨叫一片,很快就被灵焰烧成灰烬。 “接贵客上轿!” 绿色的轿子停在村口。 也是四名绿衣轿夫。司危视线扫过眼前四张脸,阴郁道:“不知死活!” “接贵客上……啊!”轿夫们见他没有反应,正欲强行上前将人塞进去,脸上却突然一阵剧痛,血从脑顶如暴雨灌下,他们倒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地翻滚着。司危将手中四张脸皮随意丢在泥中,这才吩咐:“站起来。” 轿夫战战兢兢,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失去了好看的脸皮,他们露出原本的普通面目,被鲜血浸透后,显得有几分恐怖和狰狞。 司危道:“本座不要这顶小轿子。” 轿夫们不敢言语,这……这轿子还小吗?但看着落在草丛里的,自己的脸,却又不敢反驳,半晌,方才有一人结结巴巴道:“大轿,是接新娘用的。” 司危道:“抬来。” 轿夫们不敢忤逆,命也不要地狂奔回村尾,扛来一顶鲜红的无顶新轿。 司危坐上去,冷冰冰道:“走!” 四个血呼刺啦的轿夫就这么抬着这尊大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双喜村。 沿途当然也是有路人围观的,但他们这回等来的却不是绿轿,而是红轿。而比红轿更加惊悚的,则是抬着轿子的血人。各个头发凌乱,眼睛口鼻都结着血痂,背也佝偻着,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风流模样。 “呕……”有路人蹲在地上吐了出来。 司危看着众人,缓缓抬起胳膊,小白在他掌心被灼得左右难安,内里一颗焰心更是闪闪发光,如太阳般越来越亮,直到最后快要憋不住爆炸了,方才被爹一把丢了出去。 “烧干净,别碍我的眼。” “轰!” 纯白色的火光像一道有形的风,自红轿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呼啸平铺席卷。路人们根本躲闪不及,被打得人仰马翻,他们捂住脸,跌跌撞撞爬到水塘边去看,而后便尖叫的尖叫,痛哭的痛哭,轿夫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到了小苏河边,将轿子一扔就跑。 管家拖着鬼头刀走了过来,他看着鲜血淋漓的红轿,显然大为惊愕! 司危问他:“船呢?” 第22章 船在哪里, 船已经载上另一位客人,先行开走了。 司危命令:“开回来。” 管家:“……” 他在这里守了百余年的河,杀过许多人,也零星接走过几个人, 但所有人无一例外, 都是规规矩矩坐着绿轿来的,还从来没有谁会抢夺新娘的红轿, 更没有谁会用这种口气同自己说话。 “不像, 这个不像, 杀!”河底藏着的水鬼此时也纷纷探出头,他们随浪花飘浮游荡, 又嘻嘻地笑着,摩拳擦掌,准备抢夺片刻后被丢进来的无头尸体。 管家握紧了手中那沾满陈旧血迹的鬼头长刀,目露凶光。 司危道:“不自量力。” 他甚至都没有碰自己的剑。片刻后, 随着“扑通”一声, 水妖们果然等来了新的食物,却不是客人, 而是管家, 他的脖子被拧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脑袋耷拉着, 胸口则是插着那把鬼头刀,锋刃从后背破洞透出, 上头完完整整挂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妖心。 这变故使得水妖大为惊恐, 他们嘤嘤嘤地尖叫起来, 相互挤成一团。 司危视线缓缓落在河中, 又重新问了一次:“船呢?” …… 船被凤怀月坐着。 他刚刚发现自己弄丢了小白, 此时深感郁闷,正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可能是丢在了哪个环节,千丝茧内还是千丝茧外,但生病后的脑子又实在不好用,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半天想不真切不说,还开始脑仁子疼。 偏偏艄公又要来打岔,他高声喊着:“贵客到——” 凤怀月抬起头,以为已经到了岸边,举目却仍是滔滔大江。这一段路途的天是很暗的,转弯后两侧再被高耸悬崖一挡,就更如长夜降临。随着艄公一声声的叫喊,崖壁上暗色的草丛竟飞速移动起来,它们像蜘蛛一样在悬崖间来回跳跃,在空中扯出无数条银白色的丝线,成百上千红艳艳的灯笼齐齐被点燃,每个灯笼下,都挂了一条谜面。 就好像是最盛大的正月十五花灯游一般。 船只缓缓驶入灯谜河段。 凤怀月站在船头,风吹得满身衣衫如四月杨花飞,卸去易容之后,他的眼角不再倒霉兮兮地耷拉,而是微微上挑出一丁点风流俊秀,笑起来理应好看极了,也确实好看极了,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该笑的场合。他眉头微皱,觉得这一幕画面很熟悉,说不出的熟悉,像是与自己当年某一段极为美好的记忆密切相关。 见鬼了,怎么还美好。他忧心忡忡地想,难道我和这里的妖王当真有过一段? 随风摇摆的红灯笼,将一张谜面扫到他脸上。凤怀月抬头看了一眼,伸手刚想去接,在悬崖高处,却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于是那些能移动的“草丛”们再度行动起来,它们用生有利刃的长爪将银丝纷纷勾回,嘴里也叼上灯笼,左蹦右跳地各自隐回了黑暗中。 河面重新恢复畅通无阻,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留下高处的怪声还在回响—— “嘻嘻嘻,新娘子来咯。” “穿新衣,抬红轿。” “吃喜宴,入洞房!” 凤怀月:“……” 艄公抡圆了膀子,将船只划得飞快,荡得桅杆上那些骷髅壳子“哐当”乱响,又行了一阵,他扯着嗓子高喊:“新人到——” 凤怀月看向不远处的岸边,那里已经俨然一副要接亲的架势,有喜婆,有轿夫,有宾客,还有跑来跑去抢糖吃的小孩,乍一看,确实喜庆,当然了,倘若这些人没有长着与自己大差不差一张脸,就更好了。 岸边依旧停着红绿两顶大轿。 “吉日并时良,貌女配才郎。”小娃娃们叫得欢欢喜喜,而凤怀月此时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算是貌女还是才郎,直到他看见喜婆抖开了一张红艳艳的大盖头。 “新人上岸——” 船只稳稳停靠。 凤怀月呼出一口气,抬脚正准备跨过船舷,船只却又突然动了一下。 “啊哟!”已经伸出手准备扶他的喜婆扑了个空,差点掉进河中,想骂艄公不会开船,可一看,艄公不是已经上了岸? “走,走,快点走!”水妖们嘤嘤嘤嘤地哭着,一刻也不敢耽误,才不管船上到底有没有客人要上岸,“砰砰”几下用手托住船底,纷纷站了起来,然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踩着水面开始往回跑。 速度飞快,急得喜婆与艄公在岸边干跺脚。 “新人,新人怎么跑了啊!” 但新人本人其实也并不想跑的。凤怀月双手紧紧握着船舷,觉得自己正身处十八层巨浪之巅,被上下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他也是没想过,船还能被扛起跑。后来实在忍不住,将脑袋探出去吐了好一会,又对下头的水妖虚弱哼了声“对不住”,半死不活再抬头时,就见船只已经即将抵达来时码头。 而在码头上,正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凤怀月倒吸一口冷气,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对方竟然找了进来。他的第一反应是藏,第二反应是跳江,但船上空空荡荡,河里又黑压压飘满了水妖,实在……眼看岸已经越来越近,凤怀月只有先给自己一把套回了假脸。 “船来了,船来了!”水妖们齐齐刹住脚步,往前一扔,大船“咚”一声重新砸回水面。 毫无防备的凤怀月弯下腰:“咳咳咳咳……” 正咳得半死不活之际,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衣摆,他心里暗自叫苦,酝酿了半天情绪,方才抬头扯出一个规规矩矩的笑:“瞻明仙主。” 司危居高临下道:“你昨晚跑得很快。” 凤怀月硬着头皮答:“因为急于斩妖。” 司危并未理会他这拙劣的借口,只是坐在椅上,道:“走。” 走,走哪儿?凤怀月糊里糊涂地没明白,但下一刻,大船就“嗖”一下,再度拔河而起! 凤怀月的手指猛然扣紧船舷,欲哭无泪地想,又来? 但这回可能是因为有司危在船上,水妖们并不如来时那般寻死觅活,而是单肩扛船,另一手当桨,平平稳稳整齐划一地重新向着对岸驶去,生怕稍有颠簸,就会被暴君拧断脖子。 一路碧波荡漾。 过了一阵,小白偷偷摸摸从司危怀里挤出来,而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风冲向凤怀月,一头重重扎进那香喷喷的衣襟,只将屁股露在外头。 凤怀月本能地一手托住灵焰,先抬头看向对面,见司危并没有什么反应,方才悄悄松了口气。失而复得,他心里自然高兴,于是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从乾坤袋中摸出几粒灵石喂它。 刚刚被迫吞了成百妖魂的小白:“……” 撑的要死。 船上没有艄公,也就没有了方才那一声又一声的“贵客到”,水妖是不敢出声的,于是四周就只剩下了风和浪的声响。凤怀月本来就不喜寂静,更别提是这种压抑的寂静,一想到三百年前的自己竟时不时就要被这位仙主绑回六合山亲自调教,他简直要毛骨悚然,讲道理,这和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河面上泛起红光点点。 悬崖间再度挂起成百灯谜,只不过站在船头的人变成了司危,这场景不仅仅凤怀月熟悉,他也熟悉,熟悉到已经在枯爪城里回忆了千遍万遍。那一天的月川谷里挂满了红色灯笼,宾客们纷纷扯了灯谜去猜,猜中有赏,猜不中有酒,而已经喝到摇摇晃晃的凤怀月,看字谜都是重影,哪里还能猜得对。 “又错了。”司危说。 凤怀月又气又急,扯着他的头发闹:“人人都能对,我怎么就不能?不行,我也要赏。” 这时的两人,关系其实还不算太密切,至少在凤怀月看来,是不密切的,但他喝醉了,喝醉的人不会管什么仙主不仙主,所以该扯的头发还是得扯。 司危往后一退:“那你想要什么?” 凤怀月站立不稳,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仔细看架上摆着的灵器,想从中挑出一个最好的。他醉醺醺的,脖颈透出一股粉,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香软而热,应该也是甜的,于是司危就真的尝了一口。 凤怀月并不知道自己被占了便宜,还在伸手往架子上够。 司危握住他乱抓的手,按在自己身后,下一刻,便俯身噙住了那被美酒浸透的唇。 凤怀月稀里糊涂,就这么被裹着亲了个透,他实在是脑子不清醒,但情欲诚实得很,亲到后来,两条胳膊攀住对方的脖颈,轻轻蹭着,像一只晒够了太阳的猫。 余回五雷轰顶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司危一把将凤怀月抱着站好。 余回回头看了眼大敞的门,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人能这种众目睽睽的环境下……不远处可就是如海人潮,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举着谜面来领赏!而且,他看着明显已经喝傻了的凤怀月,伸手一指司危,趁人之醉,你这个轻薄狂徒! “阿鸾,我们走!”他一把扯过凤怀月,“离这种人远一点。” 司危靠在架子上,看着那如雪背影走得踉踉跄跄,时不时还要回头看,顶着红扑扑一张脸,醉了倒可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