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秋水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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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潋思索一瞬,“也是。” 他记得如意巷里头就有一溜儿禽鸟铺子,只是不知谢执喜欢什么颜色的毛羽,哪日带他一道去挑一挑才好。 “是什么啊,”清松语塞,盯着自家不开窍得主子,简直要叹起气来,“要鸟什么用,您有什么话,就该亲自去同谢姑娘讲!” “难不成还叫人家一趟趟地往咱们这处跑么?” “姑娘家都要面子的!” “……再等等吧,”周潋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大自在地垂下眼,将猫搁去地上,随意拿话搪塞清松,“先前厨房不是送了鱼干么?去拣些来给它吧。” 一人一猫被支去了楼下,周潋将那张印了梅花爪印的纸揉了,丢去一旁字纸篓里,偏过头的一瞬,露出的半幅耳根微微泛起红。 那夜他将谢执安置睡下后,再不敢在寒汀阁中停留半刻,脚步匆匆地回了住所。 焰头仍在心底烈烈灼着,无半分止歇之意,他在榻上辗转翻覆,眼前尽是谢执腻白的耳垂和那双被情/yu逼红的眼,熬了半夜,实在耐不住,还是将手偷偷探进了被子中。 天再亮时,他逡巡良久,到底也没好再往寒汀阁去。 真论起来,他还在谢执那儿挂着“不是断袖”的名号,那夜种种,一时鬼迷心窍,连个由头都无。 谢执喝醉了,才被他趁人之危,轻薄了一回。待醒转过来,还不定要怎样着恼。 有什么法子能将人哄好呢? 素来智计无双的周少爷罕见地犯了难,掌中的笔几乎涮秃了毛,也没什么头绪。 后半晌,不等周潋将法子想出来,阁中先来了人。 周管家立在堂前,笑眯眯道,“近两日落了雪,老爷心里惦记您,特意吩咐前院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糟鹅。” “老奴来传句话,晚饭时候,还请您往前头用,老爷要同您说说话呢。” 周潋吩咐清松将人扶了,神色和悦,“周潋记下了。” “烦劳周伯,替我谢过父亲挂怀。” 待送走了人,进了室内,周潋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方才面上的几分笑意倏忽褪去,半点不剩。 清松在一旁候着,看在眼里,心中原本带出的雀跃也不由得散了几分,犹犹豫豫问道,“少爷……您不想去吗?” 他原本当这是自家少爷同老爷弥补关系的契机。 自那次少爷为了谢姑娘闯竹轩后,两人一直未再见过,府中任是谁都能瞧出,周家父子俩间有了隔阂。 少爷身边又没多少亲人,叶老爷子那一支到底远在别处,好容易有了这样的契机,能叫少爷同老爷间的关系缓和些…… “说什么呢?”周潋瞧出他面上的担忧,淡淡一笑,“一顿饭而已。” “我许久未见父亲,难得有机会在膝前尽孝,有什么好推辞的。” 只不过——周潋垂下眼,有些疲惫地想——父亲从不会做无谓之事。 什么惦记之类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彼此面上好看。 这场饭,想来也不会如何简单。 他突兀地想起上一次,他闯进竹轩时,周潋质问的那番话,和那一双冷冷的,饱含怀疑的眼。 骨肉亲情,相疑至此。 他提了提唇角,勾出一个不成型的笑,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着实没意思。 *** 前院,竹轩。 周牍夹了块糟鹅放进周潋碟中,低咳一声,将竹箸搁去了筷架上,慢条斯理地端起汤盅,咽了两口。 “我记得,你幼时就爱吃这个。” 周潋握箸的手微微一顿,视线落在那块胭脂色的鹅脯上,垂目低声回道,“多谢父亲。” “自家人,拘谨什么。” 周牍将汤盅搁下,青瓷底嗑在桌案上,一声轻响。 “我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胃口好,合该多吃些。” 口中的鹅肉味同嚼蜡,周潋艰难咽下,方才抬起眼,“父亲正当盛年,无需多虑。” 周牍背对着烛影而坐,鬓边星点染白,闻言,嘴角牵动,微微笑了下,摇了摇头。 周潋先前施计对贡缎和私盐下手,又引了林家在靖王面前相争,他奔波数日,也未能将事态完全平息下去。 靖王对着他时虽没指责什么,可言辞之间已然带了不快,显是觉得他办事不牢,未将一切料理干净。 这般情形之下,为讨靖王欢心,有些事先前再有顾虑,终究还是不得不做了。 他看着坐在自己手边的周潋,在自己膝下一点点养大的孩子,温润识礼,君子丰仪。 终究……他对他有愧。 “潋儿,”他开了口,用上旧年间的称呼,喉咙中像是积了尘,滞涩拖曳。 “父亲老了,”他说,眼神闪烁着,并不同周潋对视,“上了年纪的人,总盼着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 “眼看到了年关,年夜饭,总不好太冷清。” “到时……我让周敬接几个人回来。” 他咳一声,末一句沉了声,摆出些不容置疑的气势,撑着道,“你也好见一见你的弟弟妹妹们。” “往后相互帮衬,也能将周家撑得更妥帖。” 第83章 酒醒时 烛火光亮阴恻恻地,晃在窗影上,像张牙舞爪的兽。 骇人的静寂里,周牍掌心起了汗,潮热的一层,蒸得他心底发虚。 停了不知多久,他听到身侧的人开了口,声调冷漠,像裹了一层霜雪。 “父亲未曾续弦,母亲膝下又只有儿子一人。” “周潋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弟弟妹妹。” 周牍早就想好了说辞,结喉滚了滚,咳一声道,“为父早年在外头跑货时,曾邂逅一女子。” “原本想着再无联系,谁知阴差阳错,这女子竟是靖王府中管家的亲戚。” “且当日,她离去之时,已有身孕。” “既有王爷开口出面,自然不好轻慢处理。” 他知自己这个儿子固执,并非好言之人,况且是这般突然之事,沉吟一二,将语气放得略和缓些,假意劝慰道,“这些年,自你母亲去后,府中中馈无人操持,本就荒了些。” “说来,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身边连个收用的下人也无,竟也叫忽略了。” “若真将他们母子接进府来,一则你身边有人辅佐,自家兄弟总比外人可靠些,二则,也好有人操心张罗你的大事。” “父亲老了,没多久年岁好活。现下奔忙,全付都为了你们兄弟。” “若能将你的事定下,见你们兄弟和睦,府上跟着王爷,有了好前程,为父也可安心了。” 他说着,伸出手去,作势要在周潋肩头拍上一拍,被后者垂着眼避了过去,动作便僵在了原地。 周牍被他拂了面子,心下升起几分不悦,不由得重重咳了一声。 “父亲一片爱子之心,儿子心有所感,不胜惶恐。”周潋讽刺地提了提唇角,抬眼同他对视。 “可父亲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又是靖王,怎么就这般巧,周家种种,左右都同靖王逃不开干系。” “连这未来的主母同公子,都同靖王府有旧。”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的视线如冷箭一般,“周家一介皇商之身,行事清白,父亲战战兢兢半辈子,更无把柄。” “可若真叫这同靖王沾亲带故的母子几个进了门,便是同靖王死死绑在了一处,一旦生祸,周家往后还如何脱得了身?” “一派胡言!”周牍拂袖,怒道,“靖王是什么身份,皇帝的亲叔叔,太皇太后的亲儿子。他如今肯用周家,已经是天赐的好运道。照你如此揣测,难不成他堂堂的王爷,还会算计到府中家眷头上?” “我原当你读了许多年圣贤书,也该明白些道理。” “却不想你为了阻止庶母幼弟入府,竟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实在叫人心寒。” 周潋咬紧了唇,唇齿之间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先前咽下的鹅脯搅得他腹中一阵翻滚,几乎要呕出来。 话到此处,先前的温情脉脉尽数扯破,这顿饭也没继续吃下去的必要了。 “罢了,我也不同你多讲,此番不过是同你交代一句,”周牍站起身,背转着,睨了周潋一眼。 “他们母子几人不日就要进府,你弟弟如今已在靖王手下做事,王爷夸他勤勉,对他也算青眼有加。” “你即便是心中有不满,也收着些,别在人前露得太过,平白叫外人看笑话。” 周潋背对着他,背脊挺直,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外人看的笑话,不会落在儿子一人身上。” “你真是!!”周牍皱眉,语气不悦,“冥顽不灵!” 说罢,也懒得多话,转身拂袖,面含愠怒出了门。 周潋在桌前坐了良久,面前那一盏汤羹搁得时候长了,不剩什么热气,面上凝了层白的油花,瞧着倒胃口。 周管家从门外悄悄进来,躬着腰,低声劝他,“少爷,” “您别多心。” “天底下做爹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您从小在老爷身边儿长大,老爷待您这一份儿,再旁人任是如何,也比不了的。” 他只当是周潋为这一份家产吃味,才有心来劝两句。 周潋原要开口辩驳,又觉得没意思,疲惫地摆了摆手,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