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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 第63节

    ......谢欲晚才不会需要。

    这只是她前世过于潦草的一笔,此时还能记得也仅仅因为那青年那一头如丝绸般顺滑的白色的长发。

    这也是她同陈于在前世见过的唯一一面。

    后来,陈于下狱,不过几日,她便从橘糖口中听见了他于牢中自缢的消息。

    可如今告诉她,这是前一世的于陈?

    姜婳眼眸低垂,指尖微颤,一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谢欲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但她如何也不能将于陈同前一世那个轮椅上的白发男人联系起来。

    他们......完全不一样。

    她看向谢欲晚,眼眸怔了一瞬,轻声道:“姜禹前一世因为贪污而落马,姜玉郎被牵连丢掉官职,姜家其他人不成气候,姜府就此陨落。但是姜家的贪污,并不是从姜禹被揭穿的那一年开始的,所以......”

    她停了一瞬,像是很艰难才能说出下面的猜测。

    “所以,于家这一次,是为姜府顶了罪责,但是于父并不无辜。因为当初祖母为我挑选夫婿时,并不是随意挑选的,挑选的必定是同姜府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家族。于府......是姜家的爪牙,于父本就是姜府贪污链的一环。此次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应当是事情败露,姜府选择自断爪牙,于父被姜禹放弃了......”

    谢欲晚手指尖动了一下,就听见少女继续艰难地说道。

    “长安消息传到江南,如何也需要两三日方能人尽皆知,但是今日大街之上议论纷纷,闹事拆家的百姓多不胜数,这其中一定是有人直接散播了消息。那于府那一场火,便也......是有人故意的,还是姜家,为了斩草除根,对吗?”

    谢欲晚眼中划过浅笑,轻声道:“嗯,但是这一切,于陈并不知晓。这场火之后,于家的事情,上面不会再追究。”

    昏暗的烛光中,青年的眼柔和了一瞬,衣袖下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捏紧了一颗圆滚滚的糖,青年向来寒凉的手被糖纸斑驳地刺着,淡淡的一层茧裹着那颗平缓跃动的心。

    他想试着将手中的糖给出去。

    ......就算是夫子同学生,学生答对题了,夫子给上一颗糖也是合情合理吧。似乎说服了自己,他捏着糖的手又紧了紧。

    姜婳没有心情注意谢欲晚的情绪,想到于陈的事情,思绪混作一团,心中和脑中都很乱。

    之前她不知晓时,还能同于陈说些聊胜于无的安慰。如今......她要如何告诉那个见她就会害羞的少年,他今日遭遇的一切源自他万般遵从爱戴的父亲。

    这些年他所享受的一切,连带着她曾与之共享的一切,是贪污所来,是旁人之血汗。即便他从不知情,但......

    这一切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言,太过深重了。

    姜婳以为自己要想很久,但其实也就一瞬。风掀起车帘的那一刻,谢欲晚张了口想说什么,就看见少女陡然起了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掀开车帘就往小院里面跑去了。

    他怔了一瞬,随后用衣袖将手掩得更深。

    他不太愿意承认,但这大抵是他第一次,希望她留下。

    希望她权衡利弊,不要再去踏入于家那一滩浑水之中。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马车内的青年长阖双眼,终于任由自己低低咳嗽了出来。莫怀悄声出现在马车旁,蹙眉望着马车中的人影。

    远处,少女一下一下拍打着门,轻声唤着。

    “于陈,我知道你在,开门,是我。”

    门内安静了很久,一时间姜婳耳中只剩下风吹动院中灯笼的响动声。她静静地等在门前,那句话之后,不曾再说什么。

    一扇门后,少年双眸通红,手颤抖了几次,就是抬不起来。

    姜婳似乎察觉到了,轻声道:“于陈,你在门后,对吗?”还未等门后的人回话,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把门打开,见见我,好不好。”

    门前一盏灯笼盈盈地照出一片光亮的地,少女的影子映在光之中,少年整个人没入黑暗。少年颤抖许久,手还是未能放上去。

    他眼眸深重地对着门无声道了一句‘抱歉’,就看见一旁的墙边突然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看着......摇摇欲坠。

    几乎是手比心快,他直接跑过去将人接住了。

    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衣衫叠在泥土之中,有够狼狈。

    姜婳一开口,眼泪也掉下来了:“这墙欺负人,怎么一踩就碎了一部分,于陈......”

    少年直接将她搂紧在了怀中,从前永远守着规矩礼仪的少年,此刻终于打破了条条框框的束缚,痛苦又绝望地将头埋在了她脖颈间。

    他们都知,这大抵就是他们此生最后的拥抱。

    温润如玉的少年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炙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过来。少女努力忍住哭声,最后却还是同他哭成一团。

    他们甚至都无法在多年后谈上一句命运弄人,因为故事一开始,有关她们的一切,就被埋下了错误的伏笔。

    姜婳伸出手,搂住于陈的头,泪流满面。

    于陈一遍又一遍道:“阿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阿婳,对不起,我明明答应你,以后每天都要送花给你的......”

    姜婳不住地摇头,纤细的手指在少年的脖颈间留下了印记。

    到了后面,于陈变成了颤抖的哭泣:“阿婳,别原谅我。”

    姜婳终于忍不住失声大哭,手一遍又一遍抚着少年的头,她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即便她身为重生之人,知晓旁人无法知晓之未来,亦全然无力。

    她哭得手都无力地垂下,于陈僵硬地扯起了一个笑,像是看见了那朵最后也将被尘土掩埋的桃花,颤抖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即便到了此时,他的动作依旧很轻柔。

    她似有所觉,同他摇头,于陈缓慢却强硬地......将她推出了院门。一道门悠悠隔在两人之间,于陈止住了声音中的颤抖,收起眼眸中所有的情绪。

    通红的眼中,甚至含了一抹笑。

    他温柔得仿佛他们的初见:“姜三小姐,以后莫来了,同谢公子一同回长安吧。”

    姜婳呼吸一怔,门就在她的身前被直接关上了。

    她哭得满脸是泪,却也再也说不出来一句。从她看见于府那方废墟开始,便知晓,无论真相如何选择如何,以于陈之品性,只会永远地推开她。

    她轻声咽下了哭泣声,坐在门边,手一下又一下捏紧了衣衫。

    一门之隔,于陈亦一夜未动一步。

    待到天明,远处的鸡鸣声响起,姜婳缓缓向马车走去。她眼眸泛红,没有注意到莫怀神色的异常。

    马夫掀开车帘,她扶着马夫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内,谢欲晚正眸色平静地翻着书。看见姜婳,他并没有多讶异。他正欲轻声问上一两句情况时,就听见姜婳满眸泛红,满是怒火,嘶哑着声音问道。

    “谢欲晚,你到底同于陈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同我说让我同你回长安?”

    说完,她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平静,想起少年昨日的绝望,她甩手将他手中的书掀到地上,书带动了桌面上的茶,滚烫的茶同书一起摔在地上。

    泼了一地的安神茶在室内散出淡淡的香。

    她红着眼,此刻语气中甚至多了分嫌恶:“谢欲晚,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为何要牵扯到于陈。即便于父犯下错事,但于陈做了什么需要您谢大人这般时候还火上浇油?”

    少女气得眉骨都泛着红,记忆中,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生气的模样。

    谢欲晚看着泼了一地的茶,怔了一瞬。随后,他抬起眸,淡淡望向姜婳:“你在为谁向我歇斯底里?”

    他同于陈说了什么。

    ......说了那一句‘我救你不因为你,所以你无需多谢我’。她在因为他同于陈说了这句话同他生气?

    谢欲晚看着她泛红的眸,一瞬间心无比地疼。

    他掀了帘子,下了车,声音清淡:“姜三小姐,是在下错了。姜三小姐愿意留在江南,还是回去长安,同人私奔,还是再去婚嫁,就如姜三小姐所言,同在下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垂下的车帘挡住了姜婳的视线,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眸中的泪一颗颗落下。

    马夫垂头,不敢看外面走远的公子一眼,也不敢看马车里面埋头哭泣的小姐一眼。昨日小姐待了院子内那公子一夜,公子......也待了小姐一夜啊。

    那茶,还是半夜在外面生了火,公子自己煮的。

    马夫不敢多言,垂头等待吩咐。

    *

    再回到城中时,姜婳已经恢复了大半情绪。

    到了院子门口,就看见了抱着膝盖的橘糖。橘糖旁边,立着一道噤若寒蝉的身影,抱着一柄剑,垂头立在树下。

    见她回来,寒蝉冰冷的眸光望向了她。

    姜婳一怔,就听见寒蝉说道:“公子言,此后橘糖姑娘同小姐你一般,同他再无关系了。这是橘糖姑娘的卖身契,就交给小姐和橘糖姑娘自己处置吧。”

    说完,冷面的少年将手中的木盒递给了姜婳。

    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木盒。

    姜婳手颤抖地接过,轻声张了几次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昨日那场质问已经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面对发生的一切,她满目茫然。

    见她接过,寒蝉不再看橘糖一眼,转身就走。

    橘糖茫然地抬起眸,唤道:“寒蝉......”

    抱著剑的少年止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想着她脖颈间那一道血痕。原本少年眸间的冷意,已经有了松动的痕迹,但想起那道血痕的那一瞬,又全然消失了。

    他没有再停顿。

    少年声影消失的那一刻,橘糖抱头痛哭了起来。姜婳惶然地拿着手中的盒子,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她上前,手放在橘糖背上,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咽下自己的情绪,摸着橘糖的头:“别,别哭了,寒蝉只是......生气了。等到......”

    她似乎想寻到一个可能的契机,劝说橘糖日后一切便好了。可寻了半天,却自己都寻不出。

    ......谢欲晚也生气了。

    似乎他生气了,就再也不会管顾她了。她应该为此高兴才对,但是为什么,有那么一瞬,她想同橘糖一同哭呢。

    可能因为习惯吧。

    姜婳弯弯唇,告诉自己应该高兴。

    她重生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情,昨日成功了不是吗?她又没说错,若是谢欲晚未同于陈说什么,于陈绝不会知晓她同谢欲晚的关系。

    谢欲晚凭什么生气?

    凭什么......那么生气。

    生气便生气,不管她了便不管她了,左右重生以来,她一直也是想人生轨迹同他陌路。姜婳一点一点说服了自己,也开始劝说橘糖。

    “别哭了,我们去官府销案,以后橘糖就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她以为橘糖会同意的,毕竟陌不相识,橘糖都愿意为了她做下那么多事情,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但此时橘糖只是泪眼朦胧地望向她,颤抖着声音道:“怎么办小姐,公子和寒蝉都、都不要我了。公子、生气了,寒蝉......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再同我说过一句话......”

    姜婳心被刺痛了一瞬,将橘糖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