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第5节
赵妈妈等人见蕊娘行事正派,平日除了关在房中读书写字就是做女红,出来也是在韩老夫人和永宁郡主那里晨昏定省,并不多事,连家中的园子都极少去,也是心生好感。 因为她们就怕蕊娘行事毛躁,还没得到韩羡的心,就被郡主拿住错处,就是老夫人这里也是没脸。 午膳吃的胭脂鸭脯肉,因为这道菜好吃,蕊娘还多喝了一杯青梅酒,只可惜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杯酒就上脸,不免在心中感慨,自己还是吃酒就容易过敏,日后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都说人很容易改变,在哪里就能移风易俗,可蕊娘觉得这不能做的事情还是轻易不要做。 用完午膳,蕊娘就去韩嫣那里,找她一起做针线,每当这个时候,也是韩嫣最快活的时候。表姐妹谈天说地,有热茶、点心,还有许多欢声笑语。 “姑父真的能抡的动重一百二十斤的镔铁刀啊?”韩嫣惊呼。 蕊娘看她亮晶晶的眼睛,也是与有荣焉:“这是真的,我小时候刚学会骑马,就是我爹爹亲自教的。有一次啊,我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我爹单手把我提起来了,我娘吓的不行啊,当时就说了,一年都不许我骑马了。你不知道,我爹爹每打一处仗,就会收编当地投降的士兵,你若看到了肯定吓个半死。” 果然,韩嫣起了兴趣:“为何这么说?好妹妹,快告诉我。” “我爹的军队不仅有咱们汉人,还有藏人,他们擅长翻山越岭,还有琉球人,他们擅长制造火器,更有黑色皮肤的人,大概是吕宋这些地方,很会潜水,还有矮个子的倭人,还有暹罗、缅甸、天竺。我记得之前我们去宣府的时候,有位太太见着我们家的黑人士兵,直接就晕倒了,你若见着,肯定也是一样。”蕊娘说起这些也是滔滔不绝。 同时,她也知道韩嫣被管的太严厉了,几乎是动弹不得,她对外面的一切都特别向往。 蕊娘很同情她,因为无论如何,等她堂姐的风波过去后,她就能和娘一处。至少爹娘都不是那种只看家世背景门第的,还要看人如何,自己也能轻松些。 而韩嫣在这个府邸里,已经是耐不得,日后若真的进宫嫁给某位皇子,皇家规矩更大,那些王孙公子们三房六妾不说,做正妻的要更庙里的菩萨似的,也不知道这位表姐会如何? 这皇宫对于胆子大有野心的人而言,她们甘之如饴恨不得上杆子,但是对于安贫乐道热爱自由的人而言,那就是一个金笼子。 韩嫣听的觉得天方夜谭,又觉得很有意思,那是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世界。正要说话时,听外面嬷嬷们咳嗽,又正襟危坐。 蕊娘知晓她又要开始背宫中各人喜好,也不好打搅她,就道:“我过几日再来看表姐。” 可韩嫣很舍不得,她知道自己又要如一个木偶一般,背着那些所谓的喜好。 从韩嫣这里出来之后,蕊娘想起她落下一张花样子在韩老夫人那里,又折返去拿。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大舅父,就是意外之喜了。 韩老夫人也很高兴:“蕊娘,快给你舅父请安。” “瑶蕊给舅父请安,舅父吉祥。”蕊娘一边行礼,一边打量母亲这位胞兄,他生的很魁梧,和母亲其实不太像。但是她的哥哥孟谚却生的很像这位舅父,魁梧异常。外面很多人都说哥哥和他们家人都不太像,因为父亲相貌精致,母亲清雅秀丽,连同她也是纤巧袅娜,哥哥一度还很委屈,现在终于破案了,原来是外甥像舅舅,她一度觉得很亲近。 可泰安伯看着和煦,却并非很亲近,只是温和的道:“缺什么,只管和你舅母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蕊娘很能体察出别人的情绪,见泰安伯如此,她脸上笑意不变:“是,舅母的安排一切都很妥当。” 从韩老夫人这里回去到香雪院,袁嬷嬷很快进来内室:“姑娘。” “嬷嬷,舅父对我并不大看重,我总觉得对这桩婚事还是不要抱持希望了。”蕊娘已经下了结论。 袁嬷嬷是韩氏派在蕊娘身边的,她以前在孟家时觉得韩氏和蕊娘母女容貌气质都很像,现在却觉得似乎也有所不同。韩氏性情柔中带刚,但容易多思多虑,内里耗损自己,还好是孟姑爷粗中有细,要不然她很容易郁郁寡欢。 可蕊娘却是心思缜密,为人明快,拿得起放得下,很少去想为何别人为何这般对自己?察觉到不对,根本不强求。 她看着蕊娘道:“其实嬷嬷也发现了,您都来了一个多月了,若非偶然伯爷都没见您一面。可就这么放弃,这也太可惜了。世子是二皇子的伴读,我听说皇帝的诸位皇子中,就二皇子最贤。大皇子听说不大成器,原本还养在庞皇后膝下呢,为人狂悖,无情无义,咱们让大爷原本是大皇子的谋士,也算是尽心尽力,去年一死,今年大皇子的胞妹宁国公主就嫁给咱们家的姑爷。朝野上下都支持二皇子,您若是嫁给世子了,日后世子前途无量,您不就夫荣妻贵了吗?还是多争取吧,要不然太可惜了。” 蕊娘摇头:“所谓名利富贵,如沙子一般,越想抓住就漏的越多。您也说世子表哥好,可别人也会抢这个位置,光有外祖母支持没用,如今舅父舅母对我的态度可见一斑。所以,从此以后,我只当我是个来这里的表姑娘,若外祖母替我说一门好亲,我终身有靠,若是外祖母胡乱要将我嫁人,我就回家去。” 当然,她也对袁嬷嬷道:“您不必可惜,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袁嬷嬷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劝了。 泰安伯回房时,见永宁郡主满面寒霜从外回来,连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的寿辰,底下还有人敢弄鬼,被我打了几十板子。不巧,倒是问出一桩事情来,去岁,羡哥儿带着几位皇子去我们那庄子上行猎,居然有女子自荐枕席,还好被拒绝了,否则若是有了私情,宫里该怎么看我们。”永宁郡主提起这事儿来气不顺。 泰安伯也是安慰了几句,又与有荣焉的提起老太太寿辰的来宾:“这次几位皇子也要来呢,你让嫣儿也打扮好,不能失礼。” 永宁郡主听了心情大好:“这是自然,自从你失了宣府指挥权后,如今虽然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但终究离皇上太远,不过混日子罢了。大皇子都二十了,太子没捞上,反而让皇上忌惮,就是近来我听说和皇后也闹翻了,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看他以前那些好名声,好主意都是孟让替他出的,孟让死了,他就昏头转向。倒是二皇子,和咱们家嫣儿年岁相当,他母家虽然不显,可为人贤德,宫里宫外谁不夸他?还有老太太和宫里太后那是嫡亲的姐妹,这事儿板上钉钉能成。” 两口子合计一番,永宁郡主无不感慨道:“当年若是你妹妹真的进宫了,那继后怎么都是你妹子,而不是现在这个小庞氏。咱们还愁什么呢,她偏偏寻死觅活的看上孟珏了。” 提起孟珏,泰安伯脸色也不好,他很难想象妹妹不顾礼义廉耻,对一个男子不过看了一眼就死去活来的。 纵然当年兄妹感情不错,现在他看着蕊娘那张脸,就想起妹妹的所作所为,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还想照看外甥女。 所以,泰安伯道:“现下孟珏仕途不顺畅,她倒是想起娘家来了。但我见那孩子举止还算得体,你就受累,好些将养就成。” 永宁郡主就等着他说这句话了,原本韩婉十几年前若是争气些,韩家早就成了外戚,生个一儿半女,如今哪里用的着这般筹谋。之所以要同郭家结亲,还不是因为郭家有位贵妃,而二皇子的母妃杜嫔身份低微,当年二皇子养在郭贵妃处。 在二皇子的婚事上,皇上要问郭贵妃的意见,这便是所谓的筹谋。 这个中间,永宁郡主绝对不允许出任何纰漏,挡路者死。 第8章 郭妙仪 ◎郭妙仪◎ 泰安伯府如今虽然算不得京中首屈一指的勋贵府邸,但听闻得这次有皇子、勋贵、阁辅大臣都要上门拜寿,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内阁五位辅臣,有三位是庞太后的人,两位才是皇上自己的人。 韩老夫人又是庞太后嫡亲的妹子,有这样的声势就顺理成章了,蕊娘去请安时,还知晓府上请了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彭家戏班过来,常常听到吊嗓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蕊娘正在作画,虽说韩氏早已准备了韩老夫人的寿礼,但她也准备送一些针线之外,再送一幅自己画的《寿鹿图》聊表心意。 “姑娘,我记得您不是会画《麻姑拜寿》图吗?您画的仙女儿画的可好了,怎么不画那个呢?”画屏总觉得有仙女儿的画更好看。 蕊娘笑着摇头:“虽说在外祖家中样样都好,但是总不好麻烦别人。” 且不说《麻姑拜寿》需要的水粉颜料多,她也并不想过分耗尽心里,韩老夫人若是知晓她不堪大用,不愿意做她的棋子,还不知道如何对她?故而,她何必太费心思。 流萤端了饭菜进来,忍不住道:“姑娘总是这样,从来都不争不抢。” 蕊娘心道什么不争不抢,不是自己的就不该要,但大家为何都把她往特别善良的地方想?是不是因为她这张脸,她的脸长的清丽脱俗,十分面善,所以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觉得她性情温婉和顺,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刚画到午膳时,就见外面有人送了衣裳过来,说是永宁郡主让人做的新衫。蕊娘让她进来吃茶,顺手抓了一把钱给她,那人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表姑娘,世子和大小姐过来看您了。” 听外面有人传话,蕊娘愣了一下,才道:“请她们到正厅,秋兰秋霜看茶。” 袁嬷嬷懂蕊娘的意思了,平日韩嫣单独过来,都是直接请进房中,现在世子毕竟是外男,无论有没有那个心思,都要规规矩矩的,不让人说闲话。 韩羡当然是打着和姐姐一起探望的幌子来看蕊娘的,见蕊娘穿着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出来,他脸一红。 蕊娘却是泰然自若:“表哥,表姐,你们来了。” “我们本来是去祖母那儿找你的,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韩嫣笑道。 正好丫鬟们上了茶来,韩羡喝了一口,觉得不像平日吃的茶,“咦”了一声:“表妹,这是什么茶?” “哦,这是石斛元气茶,润肺清心,驱除疲劳,滋阴清热。”蕊娘介绍起来。 那边韩嫣又是不一样的,蕊娘在韩老夫人那里闻得韩羡近来常常熬夜,韩嫣却是背书做女红,要用眼,所以韩嫣的是护肝明目的茶。 韩羡就着茶气氤氲,偷偷的看蕊娘。 “明日要去庙里吗?那可太好了。”蕊娘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出去过呢。 韩羡见她如此欢喜,忍俊不禁:“每年的这个日子,老太太都要去龙泉寺祈福,等祈福完了,老太太会茹素七日,再开戒过寿。” 蕊娘道:“这大概就是有舍便有得,无舍便无得,有得必先舍。” 韩老夫人清楚的知道她过寿如何的煊赫,但要承受这样的福气,就必须先去施一些香火钱,用通俗些的话说就是有舍有得,不能全天下的好处都让你占了。 实际上蕊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羡听的满头雾水,蕊娘当然也观察到了。 韩嫣则道:“我看园子里的梅花开的好,难得我有喘息之时,不如我们一起去赏梅。待在屋子里,反而不美,孟妹妹你也合该多出去走走才是。” “好。”蕊娘应下。 身边的丫鬟很快拿了披风、暖炉来,一行三人,蕊娘和韩嫣走在前面,韩羡则走在后面。韩嫣素来喜欢艳丽遒劲的红梅,见到梅花就已经很满足了,蕊娘则听旁边的韩羡道:“我妹妹从小在老太太膝下长大,最爱莳花弄草,我对这些却没什么研究。对了,妹妹可知晓你的字儿几位皇子都夸好呢。” “啊?”蕊娘惊讶,又笑着摇头:“表哥这是哄我吧,我不过是闺阁女儿的字,哪里能让皇子们称赞。” 韩羡重复:“是真的,尤其是二皇子,他和你一样都是写赵孟頫的字。” 蕊娘心里微微有些得意,但又感激母亲,她自三岁开蒙,勤学不辍,每日练字才有如此功夫,只要她犯懒,娘就鞭策她,才会有现在的成就。 原本以为蕊娘会谦虚几句,但见她笑眯眯的,韩羡心中一下就轻松了,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不爱写字儿,我更爱跑马,每次跑马行猎都觉得松快许多。平日在家总吃不尽兴,去年跑马之后,连着吃了一大锅子的狍子不带喘息的。” 蕊娘忍不住笑了:“原本我在家我娘说我是吃的猫儿食,每天只吃那么一小点儿,但有一次,和邻居姐姐出去跑马回来,我爹爹平素爱吃回人吃的手抓饭,我嫌油大,那日也是一下就吃了半盘,我爹爹都不够吃了。在马上跑着,什么都不必想,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韩羡听到蕊娘这般说,会心一笑,但又忍不住问起:“手抓饭?那是什么?” 正在看梅花的韩嫣也转过头来,满脸好奇:“好妹妹,那岂不是要用手抓?” “我们汉人用饭,自然要用筷子和勺子了。手抓饭我们家里只有我爹爱吃,似乎是用新鲜羊肉、胡萝卜、洋葱、清油、羊油和大米做成,满满都是油香味。好姐姐,你素来脾胃弱,可不能吃这个。”蕊娘生怕她尝试,到时候闹肚子了,舅母肯定会怪她。 韩嫣莞尔一笑:“放心吧,我有分寸,就是我自己要吃,嬷嬷们也不许。”她说完,见自家哥哥捂嘴偷笑,又道:“哥哥也别笑我,我听说皇上最好风雅,如今红梅开了,小心今年又要你们吟诗作赋,你可别又被建安侯府那小子给比下去了。” “比比比,人人都要比,个个都要比。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韩羡不懂,也有点烦闷。 蕊娘就道:“天下哪里有净土呢,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表哥你只要做好你擅长的事情,不擅长的事情也不必勉强,这不就好了,既然尽力了,就不怕别人说。” 韩羡听了这话浑身舒泰。 等回到书房时,见到两只大犬,他吓了一跳:“这是谁送来的?” 小厮赶紧道:“是魏国公府的妙仪姑娘送过来的,还带了一封信过来。” 韩羡赶紧打开,上面写的是,【表兄,见字如晤,早听闻汝畏狗如虎,正好得两只巨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怕犬?望表兄早日克服,勿做胆小鬼。】 看到这封信,他想起平日郭妙仪对他也是冷嘲热讽,说他胆小云云。而孟表妹却不会这般,她会说做自己擅长的,不擅长的就不做。 …… 次日去龙泉寺,蕊娘就发现韩羡在佛祖面前求了许久,她都忍不住问:“表哥,你求什么,求了那么久?” 韩羡挠挠头,不说话了。 他呀,在求婚事必定能如自己所愿。 第9章 寿宴(上) ◎寿宴(上)◎ 蕊娘试穿了永宁郡主派人送来的衣裳,上身是大红五彩妆花十样锦通袖袄,下面配着松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外面罩着一件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简直是全身红。 “这么穿也着实太艳丽了一些吧?”蕊娘扯了扯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