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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320节

    这无疑让很多人对姜星火、对变法的态度,都开始发生了转变。

    也让他们在冲动过后,开始反思起了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真的会有益于大明的强国富民。

    “敢问国师,太极是如何运作的既然已经讲清楚,那么今夜是否能再讲讲格物该如何格出天理?心性论的格心又该如何使人心天命之性的天理清如明镜?”

    王教授的话语,打破了人群中的沉默。

    此言一出,生员们看向姜星火的眼神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这时候很多人方才想起来,刚才国师,仅仅讲了“太极是如何运作”这第一个难题。

    难道今夜,他们将一次性见证,这矗立在道统前的最后三个高峰般的难题,是如何被移开的?

    这注定是要载入历史的一夜。

    树下的道衍,哦不,荣国公姚广孝,看着生员们的眼神,心底默默地说道。

    “傻孩子你们不知道,藏在这三个问题后面的,不是理学的终极答案,而是必将摧毁理学的科学啊!”

    是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固然解释了横亘在理学的“天理论”之中,一生二与三生万物中间的那个“二是如何生三”的困扰。

    但这是哲学层面的问题,或者说,古今中外,哲人们只要不往宗教方面走,那么最后得出的结论,几乎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个什么“天理”、“道”、“宇宙意志”之类的存在,而具体到了阴阳,用以运动为核心的矛盾之说,拿动态的观点来看问题,也一定是能够解决静态哲学观所带来的苦恼的。

    但对于理学来说,遗憾的是,姜星火只有对第一个问题的解释,是能够帮助他们补全理学这座大厦的。

    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分别是格物和格心。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会以一种巧妙地、接近理学理论的方式,从根基上摧毁理学的“理气观”和“心性论”。

    且不论姚广孝的思虑,面对王教授的问题,姜星火答道。

    “第二个问题,格物该如何格出天理,当然可以回答,而且答案并不复杂,就十五个字。”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实践方能出真知。”

    见王教授有些茫然,姜星火用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讲解道。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

    格物致知,这本来是《大学》中的章句,朱熹给四书做批注的时候,在这句话下了大工夫,便是说,要通过格物来穷推至事物之理,极限之处也要达到。

    这其实与科学的研究方法,是不谋而合的。

    当然,也仅仅局限于这一点上。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矛盾是天理的表现,那么格物致知,所需要知道的就是事物的矛盾的表现。”

    “譬如今日误会的根源,便是雨已有天理,存何哉?”

    “那么各位细细想来,我们是不是可以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实践方能出真知’来思考雨的矛盾是什么?”

    姜星火的话语,让这些生员们有些茫然了起来。

    没有人告诉他们,雨的矛盾究竟是什么,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雨的矛盾,是不是下雨与不下雨?那么下雨与不下雨的现象为何会发生?促使雨从‘不下’转化到‘下’的根源现象是什么?”

    “如果我们假设这个根源现象,是天理在事物上的具体体现,那么可不可以像‘人越多势越众’这样去理解雨滴?”

    “雨从‘人’的个体状态,到‘众’的整体状态,经历了什么?期间有什么关键所在?是什么因素促成了最终的结果?”

    姜星火的话语,仿佛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认知的世界里。

    他们从未想过,对于一个事物的天理、矛盾,可以如此有规律地去剖析。

    这是一种崭新的思考方式。

    一些头脑较为聪明的生员,几乎一下子就对此着了迷,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喔,原来这世上事物的天理,是真的有办法“格物”出来的啊!

    姜星火的话语还在继续。

    “这些,我们都可以去假设,也可以做实验去求证。”

    “我们一次一次地大胆假设,一次一次地小心求证,如果次数够多,是不是就一定会有那么一次,能弄清楚某件事物的天理?”

    “只要有了切实可行的格物方法,事物虽多,天理却始终有限,总有一日,我们可以无限迫近到了解所有天理,或者说,了解我们人世间的大多数事物的原理。”

    这便是说,科学本身就是使主观认识符合客观实际,也就是客观事物的本来面貌,既包括真实的联系也包括变化的规律并且通过科学的实验和实践,来创造符合主观认识的客观实际的实践活动。

    当格物致知,被替换为通过科学的方法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最终通过实验和推论来证明真理的时候,一旦这种观点开始流传起来,那么一开始或许没什么,但最后理学这座大厦,必然会被一个又一个破土而出的科学体系所摧毁。

    因为科学,会最终摧毁理学的“理气观”,让人们认知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清气浊气,君子和小人的不同不是因为身体里的气不同,客观存在于世界上的只是原子、分子等等。

    但在当下,这个最初的最初,十五字决,确实完美地给“格物该如何致知天理”做了解释。

    这时,就有一些能跟得上姜星火思路,意识到了这种格物致知方法的巧妙性的生员,开始思考并提出了具体的、如何通过这种方法论来研究“雨的天理”的问题。

    “国师既然在邸报上发了此文,想必对雨的天理,是有设想的?如果有设想,又该如何求证呢?”

    看着提问的人,正是范惟兴身边的同学。

    姜星火尽量用让大多数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回答道。

    “姜某的假设,便是雨是由极小的、仿佛水汽一般的云滴所凝结的。”

    “至于如何求证。”

    “姜某将在永乐元年三月,亲自为大家演示,求证的过程。”

    话音落下,国子监监生的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阵议论声。

    姜星火没有提飞天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联想到要上到天穹中去,用高价炼出来的碘化银去催化雨的形成。

    即便有人想到了,也不会往飞天上面想,只是以为要在地面上通过某种方法,模拟雨的形成。

    然而,姜星火提出的这个“雨是由云滴凝结”的假设,却瞬间引起了很多监生的兴趣。

    这同样是第一次,这些大明帝国接受着最好教育,思维最为开明的年轻人,感受到了科学方法论的魅力。

    这是从无到有的突破。

    原本的理学中,只会告诉你雨是有天理的,但雨的天理是什么,怎么猜测,怎么证明,则是一概不知。

    而国师的研究方法,让他们所有人都解开了思想上的某种“枷锁”。

    他们开始像是姜星火前世的王阳明格竹子那样,畅想事物中蕴含的道理,究竟是什么。

    而跟格了七天七夜竹子最后神思枯竭的王阳明不同,他们是幸运的,有了姜星火科学方法论的指导,最起码,他们懂得了第一步要大胆假设。

    姜星火也给出了自己的假设。

    不管对不对,从不敢想到敢想,这就是这批年轻人,向着科学迈进的第一步。

    这就是“借鸡孵蛋”的含义,先借理学的“格物致知”,把科学研究方法给孵化出来,等有一批人从理学变成了科学的信徒,并且在一次次实验中接受、传播科学,科学也就成长起来了。

    等到成长起来,随着科学点化制造力,受众基础开始培养,那么就会形成反哺,科学也会成为真正地足以跟理学抗衡乃至彻底摧毁的存在。

    而这远比一开始就拿几乎没有信徒的科学来硬刚理学要巧妙地多,也不会失去科学研究的原则。

    “至于第三个问题,也就是心性论的格心,又该如何使人心天命之性的天理清如明镜,这个问题姜某同样有答案,但却不适宜现在抛出来,等解决了第二个问题的实证,日后我们不妨通过《邸报》,继续探讨。”

    “国师,现在说吧!”

    “是啊,给我们讲清楚吧!”

    看着颇有些恋恋不舍的年轻人们,姜星火挥了挥手。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太平街四周,无数甲士接到命令,默默地给这些年轻人,让开了返回国子监的道路。

    一场弥天大祸,消弭于夜色。

    第302章 军校

    冷月幽寂,朱红的宫墙上,错落着众人斑驳的影子。

    此时,夜色深浓如墨,其他地方黑得像是泼了一盆铅漆。

    唯独在宫门前,朱棣亲自率领一众达官显贵前来迎接姜星火,这里被宫灯与火把的光芒映的如同白昼一般。

    “国师果然言出必践,有古名士之风!”

    “是啊,能与国师同朝为臣,实乃老夫三生修来的福分。”

    “国师大人,快请!”

    ……

    隔着一段距离,众人便纷纷恭维着姜星火,各种声音络绎不绝地传来,其中多是洪武朝开国的第二代、第三代勋贵,随着靖难之役的结束,这些人在大明的军界开始变得有名无实了起来,所以才会选择积极向姜星火示好。

    再怎么说姜星火所主导的变法,很多政策其实也都是有助于他们再立功勋的,对于武臣勋贵来说,不怕打仗,就怕根本捞不到打仗的机会。

    如果是打大仗,在当下这么多新封的靖难勋贵主导了大明的军改的情况下,他们这些旧时代的洪武开国勋贵,是捞不到机会的。

    但如果以后对外拓展,有了诸如海外殖民、攻伐南洋,他们反而能捡到机会。

    毫无疑问,当他们亲眼见识了这位国师处理紧急事务的能力后,之前对于变法的观望和举棋不定的态度开始有了一部分的倾斜,即便没有加入到支持变法一派,也已经足够让姜星火有了一丝收获感了。

    今晚不仅在国子监的生员、教师们心中埋下了科学的种子,还改变了很多勋贵的内心对于变法的态度,无形中,获取了两股势力有可能的支持。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计较,对于这些恭维,姜星火只是微笑点头,并不多话。

    在一众勋贵武臣与命妇、宗室女子看来,这位国师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眼中却无任何波澜,他缓步踏过外桥,径直走到城门前。

    徐妙锦从哥哥魏国公徐辉祖的身后探出脑袋,看向了今日白天曾有一面之缘的男子。

    徐辉祖同样也在打量着众人所称呼的“国师”,刚才在谨身殿里未曾好好打量,如今看来,虽然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

    但他身穿青衫,腰悬玉带,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此时,他站立于人前,嘴角微扬,神态从容而淡定。

    徐妙锦的脑袋里闪现出刚才在宫墙上见到的画面,她清楚地记得,这个男子以一己之力,拦住了汹涌的人潮,并且让那些近乎失控的生员们心悦诚服地退走。

    他胸中的学问是如此地惊人,甚至堪称傲视天下。

    可是,此刻,这个男子却安静的站在这里,温和的表情里隐含着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