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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 第7节

    她是家中最小最得宠的女儿,从小跟别的闺秀不一样,喜欢逍遥自在,觉得成婚嫁人没意思得很。所以每次有人上门提亲,明玉总要胡搅蛮缠一番,仗着父母疼爱,把媒人推了。就在她做着一生留在家中享清福的春秋大梦之时,先帝给她和景璘赐了婚。

    明玉喜欢读书不假,不过并非什么书呆子,也并非毫无情趣。

    其实,她什么都懂。我甚至是从她这里知道了原来太子和陨国公家的二公子那般亲密,就是传说中的断袖。

    除了喜欢读书,明玉还有两个爱好。一是看马毬,一是看男人。

    在她看来,男人脸生得好不是什么稀奇事,脸和身形兼具才能称得上君子之风。而无论生得如何,不会打马毬的男人与残废无异。

    所以,景璘虽然长得也很是不错,但在明玉眼里,他不但薄情还连马毬也不会打,简直残废不如。

    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帝和皇后关系冷淡。若非必要,皇帝不会踏入皇后的宫里;皇后也总是一副出世之态,动不动就到隆福寺里去礼佛。

    至于我,明玉和我明面上是对头,每次见面,都要做出一番不对付的架势。

    道理很是简单。

    萧家当年是上官家一系,如今继承了上官家的衣钵,东山再起,自然会引起许多人的忌惮。尤其是从前那些力主扳倒上官家的人,他们知道萧家和上官家的关系,无时无刻不防备着萧家会替上官家报仇。

    无论英雄、枭雄还是狗熊,都知道在真正做大之前,要韬光养晦少树敌。

    萧家也一样。

    所以只要宫里都在传萧皇后为了皇帝跟上官玄真争风吃醋成了死对头,外头的人才会安心下来。

    这个,我无所谓。

    反正太后也不喜欢明玉,作为太后这边的人,我和明玉相厌相弃,她是乐见的,对我并无坏处。

    “听说上月殁了的周美人的儿子,你要接到昭阳宫去了。”我说,“皇后该做的事,你可是一件不落。”

    “你以为我乐意?”明玉收了帕子,瞪我一眼,“要不是为了萧家,我才不受这罪。你那发小可是个水性杨花的,将来后宫里少不得一堆皇子皇女,我若没有,将来岂非处处受人诟病?那些什么淑妃贤妃昭仪美人的,想母凭子贵上位,做梦。”

    我说:“既然如此,你是皇后,自己生一个不好么?”

    “跟他生?”明玉冷哼,“他不配。”

    我:“……”

    第十七章 同盟(上)

    在景璘回来之后,明玉当了皇后,萧纯不仅是国丈,还是右相,收拢了上官家留下的势力。所以在景璘面前,明玉的腰杆向来很直。

    她自嘲道:“我和那韦氏,当初也同为京中闺秀,如今我做皇后,她嫁为人妇,论理,该是我比她高人一等。可她丈夫偷腥惹草,她能上门扇耳光;我丈夫光明正大收了这六宫粉黛,我却要贤惠大度忍气吞声,也不知究竟是谁高人一等。”

    我摇头:“所以男子们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读书多便愈发想得多,会被那些道理烦死。”

    明玉嗤之以鼻:“你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断然道,“我又不爱读书。”

    明玉又瞪起眼睛,忽然,似听到了什么,望向窗外。

    “你听到那些乐声了么?太乐署可是在排演入阵曲?”

    “正是。”我说。

    明玉目光一转,露出讥诮之色:“他一定很是不高兴,对么?”

    我看着她:“你难道高兴?”

    “我为何不高兴。”明玉说,“那可是太上皇,当年我们都爱看他。”

    “那是你们。”我说。

    明玉不理我,继续从盘子里抓起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望着窗外的春光,满面憧憬:“我还记得我当年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在马毬场上,他十七岁,堪堪大我三岁。那时你在宫学里天天能看到他,我们求你带我们进来,你就是不帮……”

    我拿下她手里的瓜子:“你总是这样,激动起来就嗑瓜子,牙齿会变难看。”

    明玉抢回去:“难看又如何,要不是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牙齿再难看也有大把面首服侍!”

    我识相闭嘴。

    明玉望着窗外的春光,瓜子嗑得愈发响,满面憧憬:“我最记得清楚的,就是他在马毬场上驰骋之时,嫌弃身上衣裳碍事,一把扯了,啧啧……”

    我冷冷打断:“你到底站哪边?”

    明玉不满地用眼神剜我,仿佛刚刚被我吵醒了美梦。

    “你怎么那么厌恶上皇,每次提他就似被谁踩了尾巴一样?”她说,“我记得你家当年的事跟他并无瓜葛。”

    我冷冷道:“纵然与他无干,当年的奸人都投了他,就活该让我厌恶。你也一样。他赢了,不但你当不成太后,萧家恐怕也不能再风光下去,你可得想清楚些。”

    这一次,明玉没有反驳。

    “也是,太上皇还是死了的好。”她将瓜子壳丢到边上,一脸惋惜。

    我说:“你来找我,既不是为了崔贤妃,也不是为了刘温,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玉终于恢复了正色。

    “你知道黄门侍郎张廷佑么?”

    “知道。”我说。

    “我兄长萧翰打算取而代之,你可有良策?”

    我看着明玉,不答反问:“你可知,张廷佑是左相董裕的人。”

    左相董裕,便是董淑妃的父亲。

    明玉用指甲轻轻将一片瓜子壳掰开:“所以,要弄掉他,事情不可不大。当年,董裕可是诋毁上官家的主谋之一,靠着投奔太上皇,如今当上了左相。他就坐着你父亲当年的位置,难道你甘心么?张廷佑也不干净,当年为董裕鞍前马后地跑,才混得如今这黄门侍郎。张廷佑出事,董裕也会像刘温一样惹下一身骚,岂非皆大欢喜?”

    这就是明玉的与众不同之处,我的心思,她全摸得着。

    当年扳倒上官家的那些仇人,如今也在跟萧家争权夺利。

    从这一点上说,我和萧家算得同盟。

    第十八章 同盟(下)

    “你找到我,恐怕是遇到了难处。”我说。

    “正是。”明玉道,“张廷佑这人,虽是走狗上位,可任上倒是没什么错处。我父亲查了半天也没抓住什么把柄。我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来问问你。这两年,若不是你出谋划策,景璘也不能笼络起来那么一批人不是?”

    我没有否认,轻轻捋着拂尘,道:“不过都是些我父亲留下的关系罢了。”

    明玉看着我,不接话,只道:“你这般胸有成竹,想来是有办法。”

    我说:“张廷佑行为算得检点,没什么可指摘的,不过他的家人可大不一样。张廷佑的儿子张芾是个不长进的,靠着父亲得势,整日寻欢作乐,染了一身恶习不说,还欠下了数百万钱的赌债。”

    “这算什么事。”明玉皱皱眉,“区区钱财罢了。张廷佑是黄门侍郎,上头有董裕,再上头还有太上皇,再大的窟窿也有的是本事弄钱堵上。朝中得势的官宦,从来没有谁是因为欠债身败名裂的。张芾的赌债弄得人尽皆知又如何,不会祸及根本。”

    “赌徒纵然不会因为赌债身败名裂,也会因为想翻盘身败名裂。”我说,“如果惹得民怨沸腾,连太上皇也不能帮他呢?”

    明玉愣了愣:“怎讲?”

    “太后寿辰,要在芙蓉园开马毬赛,与民同乐。到时,会邀请突厥使臣与本朝子弟竞技一场,你知道么?”

    “知道。”明玉道,“突厥这些年十战十败,这场八成也是要输的。”

    “所以,这场的赔率已经开到了一赔三千。”

    明玉的目光动了动,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我,有些吃惊。

    可她想了想,随即道:“你“张芾此人,怕也不是傻子。这事的后果,他不会想不到,就算设下陷阱,他也未必愿做。”

    “不必他亲自动手,我们替他去做便是。”我不紧不慢道,“自从当年齐王打败吐蕃,便是经历了动乱,我朝马毬也从未输过胡人。这次上场的人,都是从太上皇执掌的诸卫里挑选的,那照管毬队日常之事的差使,就是张芾接下了。你说,这场若是输了,百姓会答应么?如果这时候捅出张芾欠了巨债的事,会如何?”

    明玉了然,看着我,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好奇:“我记得你父亲当年曾说,你家数你鬼心思最多,若是个男子,必是官场的油条。我那时不信,现在才明白果然知女莫若父。这些邪门歪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

    “这些消息都不是秘密,市井之中一问便知。”我说,“至于邪门歪道。逃难逃多了也就会了。”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明玉看着我,目光定了定。

    “说得好像我不曾逃难一样,嘁……”她翻个白眼,语气却已然弱了些。少顷,她站起身来,道,“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下了,剩下的我自会去做。天色不早,宫里还有一堆鸡毛蒜皮等着处置,我先回去。”

    我颔首。

    明玉看了看碧眼奴,有些不舍。

    “跟我回去吧。”她对它说,“我那里有大鱼大肉,好过在这道观里吃斋。”

    我一把抱过来,正色道:“我这里也有肉吃,不劳中宫挂念。”

    “小气。”明玉道。

    说罢,她转身离开。

    可没走两步,似又想起什么,脚步顿住。

    “有件事忘了问你,”她看着外头的风景,不经意地理了理云鬓,“你兄长,近来给你捎信了么?”

    我愣了愣。

    “上月来了一封。”我说,“他在那边过得不错,因得会书写,在官衙里得了个整理文书的差使。不过因得是犯人,没有工钱,也不能随意走动,只是衣食管够。”

    明玉的唇角抿了抿。

    “那就好。”她轻声道,说罢,不再多言,走下楼去。

    第十九章 寿辰(上)

    春末夏初,虽时常有雨,但天气凉而不热,很是宜人。

    太上皇究竟会不会来长安这件事,跟从前每次的结果一样,议论了十多日就再无后续。如今,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太后的寿辰。

    从前在先帝时,一个太后寿辰并不会成为什么新鲜事。

    毕竟先帝爱好聚宴,莫说寿辰,平日里心情好些也总会邀请大臣亲贵到宫中宴饮。逢得寿宴之类的,更是每年都有,绝无错过。

    景璘是个孝子,登基以来,他便有意好好为太后操办寿辰。可太后性情节俭,说天下经历了前年的大变故,正恢复元气,天子更当风行节俭,切莫大操大办,一再推却。在太后的表率之下,无论宫中还是民间,便是逢得岁时节日,也不敢铺张。

    也就今年遇到这整四十的大日子,太后才终于松了口,让宫中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