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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19节

    慕容灼在一边看着景昀动作,不由得瞠目结舌:“你这是……这是要让灰鹰把剑送过去?”

    景昀说:“是啊。”

    这是只普通灰鹰,不过这里距离玄真观并不远,一只灰鹰完全能把剑送到。

    她在帕子上写了个符文,将春风渡固定在灰鹰身上。这只鹰好端端在天上飞着被抓下来当苦力,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发出愤怒的叫声,同时试图向景昀展示自己雄壮的利爪和尖锐的鸟喙。

    景昀固定好春风渡,朝慕容灼示意:“你来。”

    慕容灼兴高采烈地挤上前来,在灰鹰头顶一点,凤凰血脉天赋发动。

    灰鹰顿时温顺下来,叫声戛然而止。慕容灼辨别了一下玄真观的方向,示意它:“去。”

    灰鹰拍打着翅膀,因背负着一把剑而略显吃力,但很快它就适应了,转瞬间直冲天际越过城墙——护城大阵没有发动。

    慕容灼一直望着灰鹰消失在视线里,偏头看见景昀紧了紧束眼的云罗:“对了,你还是没回答我,你的神魂呢?”

    “飞走了。”景昀扬一扬下颌。

    慕容灼难得一点即通,匪夷所思道:“在那只鹰……在春风渡上?”

    景昀心情很好地点点头。

    慕容灼朱唇微启,片刻之后大摇其头:“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在做什么了。”

    “有用。”景昀言简意赅道,“等派上用场的时候告诉你。”

    “好吧。”慕容灼实在很好说话,闻言立刻又高兴起来,“我现在不困了,我们往哪里去?”

    景昀上下看看这位殿下此刻的装扮,含蓄地重新组织语言:“还是先找个地方梳妆整理,再往人多的地方去。”

    慕容灼低头一看自己,顿时:“啊啊啊啊啊!”

    景昀失笑:“无妨,我们一路御剑飞过来,没有其他人看见。”

    话虽如此,慕容灼还是变成了一只蔫头耷脑的凤凰。她死活不肯再走一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累了,索性挑了块宽大干净、远离道旁的石头坐下来,脑袋埋在双臂之间:“让我缓一缓,缓一缓再走。”

    景昀当然不会反对,她在慕容灼身旁坐下,挑起颈间银链,勾出月华瓶托在掌心端详。

    一个脑袋忽然从旁边探过来,是慕容灼:“天哪,你居然连月华瓶都从天君那里借过来了!”

    景昀纠正她:“不是借,现在月华瓶是我的了。”

    慕容灼大惊失色:“你把自己卖给天君了?”

    景昀说:“我在仙界劳心劳力一千年,天君赠我几件法宝很正常吧。”

    慕容灼一想也对,月华瓶是很珍贵,但无所不能功绩等身的景司主当然更珍贵,天君一心想留住景昀避免她辞去司主之位,当然要给出大大的好处。

    想到景昀这一千年来的作为,慕容灼肃然起敬。她凑过来盯着月华瓶看了半天,感慨道:“阿昀啊阿昀,你为你师兄掏心掏肺劳心劳力,你师兄对你也能舍掉性命,为什么就不结为道侣呢?那样你连神魂都不用撕,也一样能找到他。”

    见景昀不答,慕容灼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在凡间时看过的许多话本,忍不住玩笑道:“该不会是你师兄修的是无情道,所以不能成婚结契——哎也不对,无情道是怎么修?不能动情?”

    慕容灼兀自苦苦回忆自己看过的话本,一旁曾经的道门领袖玄真道尊听她扭曲道法真意,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说错了。”景昀举起手指,在慕容灼面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第一,你对无情道的理解,产生了一点偏差。”

    “第二呢?”慕容灼一愣,本能地接着问。

    “第二。”景昀忽然唇角向上一扬,笑了起来,那个笑容与她素日的性情大相径庭,其中似乎还带了一点促狭的意味,“修无情道的那个不是我师兄,是我。”

    作者有话说:

    周四请假一天,周五入v三更,鞠躬

    类比一下两个人的状态,景昀是打工多年的高级社畜,累死累活很想辞职。慕容灼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初入职场(指被景昀指派干活)干什么都很稀奇。

    虞州行

    第20章 20 试炼婚(一)

    ◎我和师兄,就曾经行过一场这样的‘试炼婚’◎

    景昀问:“你认为无情道是什么?”

    屏风后浴桶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慕容灼从水下冒出头来,伸长手臂去够挂在一旁的崭新衣裙,闻言捋了把湿漉漉的发丝, 不确定道:“断情绝欲, 无心情爱?”

    景昀说:“不对。”

    慕容灼又问:“不沾红尘,脱俗超凡?”

    景昀又说:“不对。”

    慕容灼陷入了迷茫之中,她的飞升既非苦修道法, 又非功德封顶得来,对道法心境所有的了解来自于下界买的话本。拧着眉想来想去,灵机一动开始照搬景昀的特点:“宠辱不惊,我行我素。”

    景昀总结道:“很好,你乱说了一通,一个字都不对。”

    “大道至公, 圣人无情。”景昀静声道。

    景昀掩藏在云罗后的睫羽垂落, 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平静而缓慢, 一字一句重复着当年凌虚道尊对她说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无情者,不偏私、不偏爱,视天地万物皆为一物, 而生仁心。”

    慕容灼一拍手,恍然大悟:“所以, 无情道不是要断情绝欲, 而是要平等地怜爱世人, 不能有私心?”

    “也可以平等的不爱世人。”景昀淡淡道, “无情者重在无私情私欲, 秉承至公至正的道心。”

    景昀的师尊凌虚道尊年轻时纵横三族九州, 眼界高到难以想象,一直拖到几百岁承继道尊之位,才收了两个合眼缘的徒弟,首徒拂微真人江雪溪,关门小徒弟是景昀。

    凌虚道尊自己就修无情道,道心至坚心性绝顶,但并不妨碍他年轻时乃是九州最有名的风流公子,欠下的情思无数。直到当上道尊,才收敛起原先的做派。

    凌虚道尊虽然在情史上很有些令人褒贬之处,但无论做道尊还是做师尊都很够格,所以后世道殿记载自然着重于功绩,把这些不大端庄、不符合道尊形象的事迹全都删掉,一字未记载。

    首徒江雪溪拜入门墙之后,凌虚道尊不在意自己过往那些风流花名,却一向很注意对徒儿的教导,不愿使得江雪溪的声名如自己一般白璧有瑕。收景昀为徒之后,虽然对小徒弟十分疼爱看重,天材地宝各色功法流水一般送来,却很少单独教导她,大部分时间则是江雪溪指点教导,这固然有道尊事务繁忙的缘故,却也不乏对景昀名誉的保护之意。

    凌虚道尊情史众多,依旧不妨碍他一日千里修至大乘巅峰,成为当世人族领袖,由此可见无情道的标准。

    慕容灼从浴桶里爬出来,披好衣裳坐到景昀身边,头发都没擦干,湿淋淋滴着水,乍一看像只水里爬上来的美艳女鬼。

    景昀早被慕容灼磨没了脾气,在梳妆台上摸了把木梳,梳齿过处头发顿时变得干燥柔顺。随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慕容灼仍然不大满意,提出要求:“我想要堕马髻。”

    “你觉得我会吗?”

    慕容灼一想也是,接过景昀手中的梳子自己梳理披散下来的发尾,簪子珠花铺陈满桌,一边挑选一边问:“你和你师尊都修无情道?那你师兄呢?”

    “师兄啊。”景昀轻声道,“他修太上忘情。”

    “……”

    所幸景昀十分了解慕容灼,这位殿下对无情道的了解都来自于话本,更不可能知晓“太上忘情”作何解释。说完之后没有再问‘你认为太上忘情是什么’,而是直接开始解释。

    “所谓太上,即指圣人——圣人无情、圣人忘情。太上忘情道,归根结底,与无情道所求殊途同归,视外物如无物,视众生为一体。”

    景昀顿了顿,接着道:“这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名字里。”

    “一个是无情,一个是忘情?”慕容灼问。

    景昀颔首:“无情道强调静修己心;忘情道则重视感悟红尘。所以师兄那时长年在外游历,固然因为这是正使的分内职责,也有他所修道法的缘故。”

    “等等。”慕容灼忽然意识到不对,“你师兄最后是什么修为,大乘巅峰?”

    景昀点头。

    慕容灼一针见血地提出疑问:“可我看你们师兄妹,一个修无情道、一个修太上忘情,好像你们两个人谁都没做到吧!”

    “你们是怎么修到这个境界的?”

    .

    “现在是妖狐族有求于我们。”张三真人沉沉道,“那几个妖族使者的死不至于影响大局,他们必定会极力延续交易,但……”

    他后半句话没有出口——但妖狐族的使者,是死在河阳城里、人族境内的。

    这样算下来,妖狐族内部出了内鬼,杀手是在河阳城中行凶的。妖狐族和道殿各有理亏之处,两边算是勉强扯平了。

    但要命的是,此次交易最重要的重宝春风渡下落不明。

    道殿二十三名剑,在千年前动乱中随剑主死战损毁的不在少数。如大名鼎鼎的千秋剑、三尺剑、青鸾羽,全都灰飞烟灭碎做齑粉了。好在百年前修复了红尘中,找回了碧水芙蓉,千辛万苦凑够了十三名剑之数。

    但这十三名剑比起春风渡来,又要逊色许多了。春风渡名声最盛时百兵榜排名第二,仅次于玄真道尊的千秋剑。而今千秋剑在玄真道尊承天台一战中彻底损毁,春风渡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柳兰扬随在张三真人身侧,垂首静静听着,神色恭谨而不卑微。张三真人瞥了他一眼,心里很满意这个拿得出手的弟子,又叹口气,道:“这次交易失败,你们几个回道殿肯定要接受几次问询、受些处罚,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最大的问题不在你们几个年轻人身上,到最后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柳兰扬垂首歉疚道:“弟子失责,请各位师长惩戒。”

    张三真人摆了摆手,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对了,那两位还没回来?”

    柳兰扬正色道:“是,至今还未现身。”

    张三真人又叹了口气,他长了张愁苦面容,一叹气更是显得愁眉苦脸、十分郁郁:“哎,现在已经有人一力主张她们二人形迹可疑来历不明,可能是幕后黑手,要广发诏文通缉,偏偏在这个关节上她们不见了。”

    柳兰扬眉头微皱:“目前证据尚不明确,怎么能广发诏文通缉?这分明是……”

    他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确。

    ——在这个关节上不问青红皂白,一力非要找个嫌疑罪犯出来的人,无非是河阳玄真观内有些长老害怕承担责任而已。

    张三真人一哂:“河阳玄真观上下,聪明人除了观主,就只有那个姓程的长老,其余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尸位素餐之辈,这点粗浅的小算盘,还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这话张三真人可以说,柳兰扬出于礼数却不好贸然接。他微一停顿,忽然听见房门外传来嘈杂声,为首的人跑得奇快无比,刹不住脚一头扎进门里。

    柳兰扬轻咳一声,薄责道:“陈礼,不得失礼!”

    陈礼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满头是汗狼狈不堪,他平时很信服柳兰扬,这次却没有顺着柳兰扬的话请罪,而是急急忙忙道:“真人,柳师兄,外边有个师弟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只鹰砸破了头。”

    他话音停下来大口喘气,终于缓过气来:“那那那只鹰背上背了把绿色的剑!”

    陈礼的话其实说的不仔细,事实上那只鹰不是自己掉下来的,而是玄真观几个弟子闲极无聊想打只鸟来加餐,结果反而被鸟砸破了头。但这些细枝末节不必多言,只见座上的张三真人一愣,然后蓦然起身,匆匆朝外走了出去。

    “春风渡……”

    玄真观主神色平静,但细看时会发现他的瞳孔在微微颤抖。

    他望着那把剑,手里拈着一张从剑身上取下来的狭长字条,字迹行云流水秀丽挺拔,正是‘春风渡’三个字。

    但实际上这张字条有没有根本不重要了。听过春风渡鼎鼎声名的任何一个人,在看到这把剑的瞬间,就可以确定它的身份。

    天底下没有第二把剑配得上春风渡这个名字,任何人只要看到它,立刻就会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春风渡啊!

    “剑呢?”张三真人的声音遥遥传来,闪身之间已经来到近前。

    青碧色剑锋倒映入张三真人眼底,映出张三真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欲捧起面前这把传闻中的名剑,耳畔蓦然炸响数声:“当心!”“别碰!”

    ——张三真人触碰到春风渡的前一秒,春风渡剑身一震,发出一声短促的尖锐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