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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25节

    “仙……小姐?”红玉慌乱之下脱口而出。

    道路两旁人声鼎沸,婚车内却一片死寂。

    绿翡的牙关开始打颤:“小姐,小姐?”

    红玉行走的步伐都乱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伸出手,想撩起车壁上的帘子看一眼。

    就在她手指触及车帘的瞬间,不远处街道两旁忽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声。

    那叫声不似惊恐,更似惊讶。

    一道绛红的光芒自天际而来,急如星火,仿佛掠过天际的白昼流星。

    只是刹那之间,甚至来不及眨一次眼。轰隆一声,婚车车门被削掉了半边。

    木屑尘埃纷纷扬扬,剑光擦过车夫的头顶,围观人群中再度爆发出极其惊骇的叫声,还未等人群开始逃散,那道绛红的光芒已经立在了婚车之上。

    是江雪溪。

    江雪溪身披绛红婚服,头戴白玉芙蓉冠,容如冰雪、神色肃杀。他一手提着春风渡,立在婚车之上,目光越过婚车内的屏风桌几,一眼看到了车厢最深处新娘端坐的地方。

    ——景昀不见了。

    .

    景昀睁开了眼。

    她的眼底一片清明,丝毫没有昏沉迷茫。

    红玉尚在车外喋喋不休的时候,景昀的直觉忽然告诉她,车里多出了一个东西。

    这种直觉衍生出的感觉非常玄妙,好像只是肌肤表面拂过的微风有片刻滞涩,看似再寻常不过。然而真正敏锐的修行者,心头却会立刻生出悚然,察觉到危险迫近。

    车外传来两名婢女的声音,景昀端坐在车内,一动不动脊背挺直,隐藏在层层叠叠袖摆下的五指紧握碧水芙蓉,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白色。

    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她现在应该传讯江雪溪,而后出其不意立刻动手,即使不能重伤斩杀鬼祟,也要拖住它等待江雪溪赶来。

    但景昀握住剑柄的手慢慢松开了,她的指尖在掌心沿着昨夜江雪溪画下的符文勾画,而后像个普通的闺阁少女一样,摇摇欲坠,慢慢倒在了车厢中。

    景昀抬眼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中。

    山洞很黑,隐隐约约透进来一线光,勉强照亮了小半边洞窟。山洞深处传来细微的滴答水声,石壁漆黑冰冷。

    山洞透光的方向是一个洞口,洞口的另一侧同样漆黑,景昀目力很好,定睛看去,只见洞口外黑暗中连接着数个方向。显然,这个山洞只是一个洞中洞。

    她没有往洞口走,反而朝自己身处的山洞深处走去,走到洞窟尽头,景昀蹲下身来,手腕一翻,一簇很小的火焰从掌心摇曳而起,正好照亮目光所及之处,又不至于太过显眼。

    火光映亮了四张惨白的人皮。

    确切的说,是四张有着如云发鬓的人皮,鬓发上还插着簪子珠翠,或贵或贱价值不一,全都梳着新娘发式——和景昀头顶那个沉重的发髻一模一样。

    景昀在心底轻声一叹,心里知道这大概就是失踪的四位新娘了。

    这是非常可怖的一幕,俗话说红颜白骨粉黛骷髅,再颠倒众生的绝色一旦变成尸体,也绝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更何况面前这四张人皮鬓发如云容颜美丽,却只剩下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皮。

    换个真正的普通人过来,直接被活生生吓死都有可能。但景昀见过不少死人,只蹙起秀眉,试图感知人皮上残留的线索。

    片刻之后景昀睁开眼,秀美的眉宇拧紧,百思不得其解——这四张人皮死相诡异,一望而知绝非人为——她们和死去的郑芙蓉之母一样,因抽取全身生气而死,甚至抽取的还更猛烈一点,以至于血肉都随之灰飞烟灭,只剩下皮。

    但她在这四张人皮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正如她在婚车内突然感觉车厢内多了一个鬼祟那样,那纯出自于景昀得天独厚的天赋和敏感,而非感知到了对方的气息。

    这也是她没有在婚车内翻脸动手的原因。

    因为这东西连自己的气息都没有,景昀更没有看到它的实体,也就是说它想要逃走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然而一旦被它逃走,后果没有办法估量,景昀甚至不敢保证它逃走之后,会不会大开杀戒或从此销声匿迹。她只能想办法临时改变计划,干脆被鬼祟掳走,以求找到落脚地一网打尽。

    但尸体上都感受不到任何气息!这就实在太古怪了。

    妖有妖气、魔有魔息,鬼祟天生自带邪气,就连人族都有人气。一个没有任何气息的存在,一定是非妖、非魔、非鬼、非人的。

    景昀眉头紧锁移开目光,饶是她从容镇定,一直盯着四张可怖的人皮看,也不由得生出回避的念头。

    地上四张森然惨白的人皮,包裹在绛红喜服里,只露出脖颈和脑袋,诡谲而又邪恶,令人望之生寒。

    景昀低下头移开目光,准备整理思绪。然而目光往下一移,她忽然疑惑地扬起了眉梢。

    作者有话说:

    为了保证阅读体验,还是一大章阅读效果更好。所以明天晚上暂时不更,等我后天晚上双更合一,中秋国庆期间不定期掉落双更,鞠躬

    第26章 26 试炼婚(七)

    ◎江雪溪的声音里有种非常奇异的轻柔缥缈,每一个字都深藏着令人昏眩的意味。◎

    景昀蹲下身, 仔细端详其中一张右眼眼尾有颗小小红痣的人皮,眼底隐有疑惑。

    四张人皮全都缩在绛红婚服内,扁平一片躺在地上, 唯有景昀凝视着的那张与众不同。

    ——她的婚服外袍不见了!

    即使是极为可怖的死法, 景昀也不由得多看了这张人皮一眼——因为唯有她发髻上的珠翠最为华丽夺目,在火光下折射出动人的辉光。也正是多看的这一眼,景昀突然发现, 她的婚服外袍不见了。

    这倒不能怪景昀大意,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任何人愿意长久注视四具死相如此诡谲的尸体——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尸体了。景昀能面不改色看过,已经算是心性坚定,哪里还会仔细去分辨她的衣裳。

    况且,这具与众不同的尸体装扮格外华丽, 她的婚服内衫依然以极好的绛色云缎做成, 金丝银线细细绣出花样, 乍一看极为华贵,和其余三件婚服外衫相比,虽有宽窄形制上的差别,但华丽精细毫不逊色。

    为什么她的外袍失踪了?

    景昀低声自言自语:“王珊娘?”

    ——四位新娘中王珊娘出身最好。王家做珠宝生意,豪富至极, 虽不重视王珊娘这个没了亲娘的庶女,却不会蓄意苛刻克扣, 再加上王珊娘嫁的又是门当户对人家, 嫁妆丰厚婚事盛大, 她的婚服也理应是四人中最华贵的。

    啪嗒一声。

    一滴冰冷的水从洞窟顶部滴落, 砸在王珊娘眼角那颗小小的红痣上又滚落开来, 仿佛这枉死的新娘落下的一滴泪。

    景昀长长的婚服拖在地面上, 高髻太过沉重。她蹙眉起身,一边盯着王珊娘的绛红内衫思考,一边抬手拆掉了满头珠翠,正要脱下婚服外袍,忽然背后凭空生出了一股寒气。

    那是直觉对危险最本能也最迅捷的提示,刹那间景昀头也不回,身形如电朝右侧急闪——也幸好洞窟宽敞,还能给她留出腾挪余地。

    急掠而出的瞬间,景昀来不及反手拔剑,左手一扬,手中数朵珠花朝身后急射。下一刻绛红衣摆翻飞飘舞,碧水芙蓉应声出鞘。

    景昀蓦然转身,横剑于前。

    她终于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就在她的不远处,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绛红的身影。

    在她急掠、拔剑、转身的短短一刹,那绛红的身影竟然已经闪避开她打出的所有珠花,往前迫近数步。倘若景昀方才没有及时避开,那么她现在只要一转头,就能同这诡异的绛红身影贴上脸。

    绛红的身影立在黑暗里,满头浓密的长发遮住脸,衣摆在地面上拖出半丈,上面缀着各色珍珠,那分明是件新娘喜服外袍!

    她举起双手,拨开遮住脸的长发,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她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朝景昀古怪一笑,喉咙里挤出低而细的声音:“你看我像不像人?”

    漆黑幽冷的洞窟、四位惨死的新娘、无声无息逼近的诡异身影、以及明显非人的问题,此情此景足以吓得任何人亡魂直冒。就连景昀,心跳也蓦然加快了一拍。

    但她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怪异。

    是的,太古怪了。

    不远处这张惨白的脸,看起来有种异常不协调的怪异。

    短短片刻的寂静里,那绛红色的身影再度细声细气地问:“你看我像不像人?”

    她的五官每一个部分单拎出来都没有问题,眼睛甚至算得上漂亮,然而组合在一起,就好像本来不相关的几个部件硬生生拼凑起来,说不出的怪异割裂。

    景昀警惕地注视着这绛红的身影,没有答话,五指攥紧剑柄,默默计算出剑方位。

    迟迟得不到回答,绛红的身影焦躁起来,往前逼近,细细的声音因蓦然扬高变得尖锐,狂乱地拨动长发,几乎要整个人贴上来:“说呀!说呀!我像不像人!”

    顷刻间景昀瞳孔骤缩!

    ——随着她拨动长发的动作,一绺贴在右半边脸侧的头发飘起来,露出了右眼眼角一颗小小的红痣!

    景昀冷冷道:“东拼西凑他人容貌的怪物!”

    碧水芙蓉剑光骤起,如同深夜里割破天边乌云的雷电,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斩向前方。

    .

    太守府

    花厅里传来嚎啕痛哭,江雪溪毫无动容,径直穿过庭院。

    褚信芳眼尖,趁着父亲被新娘家眷重重包围无暇脱身,连忙快步跑出来追上江雪溪:“江……江仙长!”

    江雪溪步伐未停,淡淡道:“准备好了?”

    他绛红的婚服还未换下,语气带着柔和的冷淡。

    褚信芳不自觉地顿了顿。

    她感觉从清晨那位景仙子在婚车内消失之后,江仙长的态度就变得有些令人畏惧。

    这或许是错觉吧,褚信芳想。毕竟他依旧柔和有礼,或许只是因为师妹失踪而略显焦急的缘故。

    褚信芳说:“是,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早上用过的东西,把车和箱子、还有随从都换几个就可以直接用。”

    说完,她犹豫了片刻,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要不,要不还是让我去吧,我是个女孩子,扮的更像。”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太守府的花园,侍从们远远望见最得看重的小姐和太守亲自请来的仙长在说话,不敢上去行礼打断,一个个远远避开。

    四周无人,江雪溪忽然停住。

    褚信芳冷不防差点冲到江雪溪前面去,赶紧站住脚,提心吊胆地抬起头,对上了江雪溪含情优美却十分冷淡的目光。

    不,那已经不是冷淡了,而是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冷漠。江雪溪居高临下凝视着她,声调柔和,但其中隐藏着令人遍体生寒的冰冷。

    “你在隐瞒什么?”

    褚信芳猝不及防,睁大眼睛慌乱地摇头,下一刻无形的压力当头而至,她双膝一软险些跪倒。

    “你不止一次在我和师妹面前提过自己想假扮新娘,哪怕明知道连道殿弟子都失踪了,扮新娘很可能十死无生,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江雪溪眸光定定注视着她,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反而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不要说谎,我看得出来。”

    褚信芳浑身都发起抖来,无边的恐惧从心底漫上,她开始恐惧、开始后悔,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终于颤声道:“我,我父亲……”

    既然已经开了口,一开始她说话还磕磕绊绊,到后来越说越流畅,一边说眼泪一边成串往下落:“我父亲看过案卷之后,删掉了一部分内容,送到道殿的案卷和你们在燕城看到的案卷,都是删过的……我父亲可能知道一些隐情。”

    褚信芳说,前两起案件在城中引发物议,案卷直接递到褚太守案头那日,她刚从邻城外祖家回来,还不清楚城中发生了这等大事。但她那日察觉到父亲心情非常不好,连见到最心爱的小女儿回来,都没露出笑脸。

    褚信芳询问母亲,褚夫人倒是听说城中的谣言,就告诉了她,嘱咐女儿注意安全。褚信芳自生来还没经历过鬼祟作乱,心中好奇,就想去找案卷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