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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35节

    柳兰扬心想话本里倒不是没有这样的情节——打住,这真是亵渎前辈真人,大大不该!

    但人往往越不愿意想什么,就越克制不住地要想什么。柳兰扬强行试图扭转思绪——好像还有写玄真道尊和拂微真人爱情的故事,代表作大名鼎鼎的《春城柳》《一解颜》……

    柳兰扬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

    .

    景昀和慕容灼花了两天时间,赶到燕城。

    千年过去,燕城和景昀记忆中已经毫不相似。好在她对方向感知灵敏,依旧找到了过去楚家墓园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楚家陵墓虽然非常破败了,但是居然还在。墓园门口有块石碑,是二百四十年之前留下的。

    碑文上说,他们家子孙历代都会担负起洒扫整修墓园的责任。到他这一代,家业凋零,父母妻儿皆先他离去,守着最后一点产业孤苦伶仃地过日子,想来褚家几百年的传承,终于要断在了他这里。

    碑文的主人写道,自己风烛残年,唯一愧疚的是不能守护祖宗家业,地下羞见祖宗。于是在病榻上将最后一点产业变卖,为父母妻儿以及祖先再做一场风光的法事,并将剩下的财物用来整修此处墓园,算是尽力完成祖先的托付。

    碑文已经磨损模糊,慕容灼脸都快贴了上去,努力辨别下方的长串人名。最下方立碑者的落款是‘褚行江’,再往上是他这一支整修墓园的祖宗名录。

    慕容灼惊奇地呀了一声:“你看!”

    名字的最上方是‘褚从周’,‘褚从周’下面,则是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

    褚信芳。

    景昀对她讲过的故事,时隔千年之后,当事者的名字,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眼前。

    慕容灼兴奋道:“好奇妙的感觉,我要回去讲给少师听!”

    楚家墓园位置偏僻,故而二百多年没人整修,居然也没被破坏。不过就算整修,褚氏子孙最多也就是打扫墓园,修缮建筑,整修墓碑,不可能动坟茔本身。所以衣冠冢看上去依然非常陈旧寒酸,这倒不是操办后事的人中饱私囊,而是当年下葬时虞州就流行薄葬——也幸亏流行薄葬,要不然墓园无人看管,早被挖过一遍了。

    慕容灼心里其实是很佩服楚怜的,她也不拿捏架子,在寒酸的差点找不着的衣冠冢旁边拜了拜,然后说:“我愿意掏金子,能不能找人把墓园再整修一下?顺便褚家的墓地也可以连带着翻新一下。”

    慕容灼心地善良但懒惰,她很愿意掏钱帮楚怜整修衣冠冢,而且她不缺钱,更不吝啬。但如果只花钱不行,还要她忙前忙后跑上跑下,那娇生惯养的殿下立刻就要打起退堂鼓。

    只要愿意花钱,很多事情都很简单。得到景昀给出的肯定答案之后,慕容灼放下心来,她看着眼前小小的衣冠冢叹了口气:“哎,真是太可惜了。”

    景昀将银链从衣襟内勾出来,轻轻托起月华瓶,让师兄在玄阴离火中沉睡的神魂碎片和她一起看看旧地。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将月华瓶重又遮盖住之后,才说:“我虽然没有见过楚怜,但她的意志德行,远比当年传颂的更加高尚。”

    一缕故去二十年,化作老树一部分的残魂,在听到褚从周的呼唤时,仍然能从混沌中惊醒,奋起最后的余力,为燕城百姓做出最微薄也是最强大的最后一搏。

    ——“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尽管慕容灼感慨万千,情绪丰富,但从寻找江雪溪神魂的目的来说,燕城算是白来一趟。

    月华瓶里沉睡的神魂没有波动,景昀也没有再度感受到神魂的剧痛,这说明江雪溪那块碎裂的神魂不在燕城。

    景昀冰雪般的面容平静一如既往,心底却涌起淡淡的讶异。

    神魂碎片会受生前记忆、羁绊的吸引,所以她一直以为,师兄的神魂会落在燕城。

    旁边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在景昀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慕容灼问。

    景昀随口道:“在想我师兄扮成新娘子的模样。”

    慕容灼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啊?”

    “很漂亮。”景昀一本正经地对她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临时调整了内容,明天开始搞事,师兄应该很快就会出场啦!还有我这个更新时间好像是晚了一点,明天尽量十一点以前更新吧。

    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九歌》

    第35章 35 金错刀(六)

    ◎我师兄的房子!!!◎

    临西位于虞州东南部, 名字中却带个西字。‘西’字指的不是方位,而是城外紧邻的西山。

    西山并不连绵,却很峭拔。

    山脚下生着大片繁茂树林, 夕阳余晖从头顶繁密的青碧枝叶间投下, 地面上跳跃着深金色的光点。慕容灼抬头仰望着空中浮动的光影,刹那间生出一种新奇的感受,自己仿佛行走在水中。

    她快活地伸手虚虚抓握水一般透澈的光, 正想把这个感受分享给景昀,话到了舌尖猛然卡住。

    ——景昀做什么都自若娴熟游刃有余,以至于慕容灼如果不看她眼前的云罗,往往会忘记,她其实是个看不见的瞎子,依赖神识探知外界。

    一位仙人的神识异常强大, 以至于可以使得她行走山林间如履平地毫无异样, 但即使再怎么强大, 也绝对无法敏锐到连无形无色无感的光都能探知的地步。

    慕容灼稍稍分神,就在景昀身后绊了一下。

    景昀停住脚步,无奈道:“没事吧。”

    慕容灼不好意思地捂住脸,拎起裙摆快走两步:“没事没事。”

    景昀转而问:“夕阳如何?”

    慕容灼一怔,这实在不像景昀会关心的问题。

    她点点头, 赞叹道:“很美!”

    景昀唇角微显笑意:“这是西山最有名的景色之一,西山晚照, 在山顶看应该会更美。”

    慕容灼啊了声:“我们要去山顶吗?”

    景昀说:“或许。”

    江雪溪常年在外游历, 他的洞府不少。西山只是其中一处, 千年不见沧海桑田, 景昀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洞府的位置了, 不过神魂传来的熟悉剧痛, 让她确定师兄的神魂碎片就在西山附近。

    但越往林深走,她的心里不解就越深,以至于不自觉压紧了秀美的眉梢。

    师兄的神魂为什么会在西山洞府中,这里对他有什么格外不同的意义吗?

    ——为什么对他格外不同,我却不知道?

    此时夕阳正好,天光明媚。然而走着走着,刚走到山腰,天边忽然风云变色,顷刻间头顶飘来了阴沉沉的乌云,夕阳隐没晚霞消散,山林里灰暗如入夜时分,空气里飘来泥土的气息。

    “很快要下雨了。”景昀说,“找个地方停一停,不必入夜冒雨赶路。”

    慕容灼起先兴致勃勃,觉得夕阳照耀下的树林中无一处不青碧可爱。眼睁睁看着天色由明转暗,心情也跟着灰暗下来。

    景昀在山腰密林中一块巨石旁挑了个比较空旷平坦的地方。慕容灼从储物袋里翻出一把琉璃伞,撑开之后迅速变大,仿佛一棵巨树拔地而起,扎根在巨石旁的泥土里,将整块空地遮蔽在内,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伞落地的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琉璃伞辟出一方无形的空间,手伸出伞外时,隐约能感觉到极其微小的滞涩,仿佛穿透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这堵看不见的墙隔绝了空气里飘来的泥土气息,也隔绝了风里似有若无的凉意。

    景昀翻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珠光柔润明亮,映亮伞下天地。

    其实她看不见,慕容灼身怀凤凰血脉目力敏锐,但景昀喜欢身处明亮的环境,即使自己看不见。

    慕容灼也还保留着做凡人的习性,本能地排斥黑暗。她快乐地欢呼一声,在珠光照耀下忙着翻储物袋,翻出一只不用生火就能自己煮茶的红泥小火炉、一张长得像树桩细看却十分精致的小桌、两只成套的树桩椅子、点心若干、茶具一套。

    小火炉煮起茶,景昀帮慕容灼拆包点心的油纸:“你怎么连桌椅都带出来了。”

    “我的行李是少师准备的。”慕容灼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不过确实很好用,对吧!”

    她托着腮,陷入了些微的惆怅:“要是少师也在这里就好了。”

    景昀停顿片刻,也轻轻叹息一声。

    大雨下了一盏茶时分,终于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普通雨量。景昀看了看,虽然还是不方便行路,但至少不用担心山下城镇村落了。

    小火炉煮好了茶,发出嘟嘟的声音。慕容灼感叹道:“如果它能把茶倒进杯子就更好了。”

    小火炉呜呜起来。

    景昀说:“它只是一个炉子,你却要求它做侍从的工作。”

    她给慕容灼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慕容灼兴冲冲把茶盏拿回来,问景昀:“你现在还疼吗?”

    当然疼,但一旦疼痛变得持久,反而会变得非常善于忍痛。景昀说还好,示意慕容灼把没完没了的呱噪小火炉收起来。

    小火炉的呜呜声随着被收进储物袋戛然而止。

    景昀终于感觉自己耳边清静了很多,她侧耳听雨,却在连绵的雨声中捕捉到了细碎的异声。

    那是足音,是脚步踏上湿滑山路,踩进泥泞落叶的声音。

    她凝神细听,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夹杂在雨声的细碎异响,确实是足音。并且不像是山林野兽,更近乎于人的脚步声。

    谁会在暴雨黑夜里爬山?

    黑夜、暴雨、泥泞山路。这三者中任意兼具其二,都足够产生性命之忧了。而今西山上三者兼备,不原地停下而是继续爬山,简直是毫无疑问的取死之道。

    来人足音滞涩沉重,多半是凡人,景昀遥望足音来处,雨幕连绵漆黑一片。

    见景昀作倾听状,慕容灼跟着竖起耳朵,愕然:“有人爬山?”

    景昀颔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琉璃伞。

    不必多说半句,慕容灼已经领会。她抬手在身侧伞柄上一拍,琉璃伞光芒隐没,遮蔽了伞下的一切声响及气息。

    足音渐渐近了,转过泥泞湿滑的山道,踏过满地落叶的密林,终于出现在了琉璃伞前。

    慕容灼无声睁大了眼睛,啊的叫了出来:“这不是,这不是那个……”

    琉璃伞隔绝伞下声响,伞外来人毫无所觉。天边闪电划过,照亮了漆黑的雨夜,也照亮了穿行在密林间的那个人。

    来人身披黑色长衣,与夜幕浑然一色,头戴斗笠。那长衣似能隔水,骤雨连绵,雨水在他长衣上滚落而下,没有半点湿痕,手提一盏灯前行,灯座上不是烛火,而是一种能够发光的灵石。

    斗笠下是一张白皙温文的脸,看上去不算年轻,却不显年老,捉摸不出年纪。

    ——那是景昀和慕容灼曾经在长街上望见过的,出面平息夫人殴打长子这场闹剧的赵老爷。

    饶是景昀,也从未想过赵老爷会从相隔数百里外的容安城出现在西山上。但和慕容灼的惊愕不同,景昀从不相信半点巧合。

    她眉心微蹙,疑心溢于言表。

    赵老爷脚步匆匆,神色幽冷面无表情,不知是慕容灼多心与否,她总觉得此刻赵老爷显得非常诡异可怖,尽管他的身上毫无邪气,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

    山林泥泞难行,赵老爷手中那盏灯算不上很明亮,在雨夜里更显暗淡,然而他脚步竟然非常稳当,无知无觉越过琉璃伞,朝山上继续去了。

    景昀说:“你来。”

    慕容灼左顾右盼看了看:“比较费力气,你要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