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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 第77节

    小均的爷爷慢慢从布帘后面走出来,停在门前的石子路上,手拄烧火棍,掀开松垮的眼皮,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望过来。

    陆宛被赵午及时拉住,静静立在他旁边,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爹……”

    成峰上前两步,整个人哆嗦的厉害,不只是嘴唇,就连眼睛眉毛也跟着一起动,看上去十分滑稽可怜。

    小均的爷爷一声不吭,动也不动,成峰只好又走了几步上前,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倒在地。

    小均爷爷的目光却直直地越过他,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似的,看向陆宛:“既然走了,便不要回来,我这个老头子也没有几年活头了,没什么可看的。“

    他这话看似说给陆宛听,实际也是说给跪在地上的成峰听。

    成峰杳无音讯十几年,在这数年之中,何尝考虑过他们爷孙二人死活。

    如今小均被他托付给陆宛,已经有了去处,小均的爷爷也可以在这茅屋当中安然度日,等待着大限来临的那一天。

    成峰这个时候出现,实在不是时候。

    成峰咬咬牙,双手撑在地面上,用力磕头,不多时额前便青红一片,血水顺着额头蜿蜒而下:“爹,不孝子成峰知错,今日任打任罚,只求爹……原谅。”

    原谅二字他说的很轻很快,想来自己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怎么有资格奢求原谅。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小均的爷爷脸色未变,只把他当成空气。

    方才经过赵午提醒,陆宛也意识到这二人的家事自己不好掺合,只是小均还在客栈里等待他和成峰“采购礼物”回去,而后同他们一起上千机教找爷爷。

    眼看天色已晚,小均若是一直等不到他们回去,恐怕会出来寻找。

    思及此,陆宛不免有些忧心。

    于理于情,他都不想帮成峰求情。

    可是……抬头望一眼天色,陆宛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些。

    “赵护法,”不远处成峰还在哀声认错,像是要把面前的石子路磕上一个大窟窿。陆宛偏过头看向赵午,轻声问道:“我有些放心不下小均,可否派人……将他接过来。”

    看眼下这个架势,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山了。

    早知道不该心软,更不该听成峰的话,瞒着小均过来。

    似乎是看出陆宛心中所想,赵午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竟很难得地开起了玩笑:“陆公子,现在知道心软容易惹出麻烦了吧。”

    听他这么说,陆宛脸一红,眼睛盯着脚下的石子路,讷讷道:“怪我考虑不周。”

    他这岂止是考虑不周,赵午都能猜到,成峰就是吃准了陆宛不懂得拒绝,才提出把小均留在客栈,他和陆宛先行来见老前辈的建议。

    他不愿在小均面前跪地求饶丢了面子,却没有考虑把小均独自留在客栈是否安全。

    说白了,成峰此人,及其自私自利,算不得什么磊落之人。

    赵午凝眸望向成峰,心中对他的鄙夷更甚。

    一旁陆宛自知做错事情,低眉垂目,拢着袖子一语不发,整个人都沉浸在自责当中。

    赵午叹了口气,道:“陆公子放心,上山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接小均了,算算时间,想必小均现在已经到教中了。”

    他做事素来沉稳可靠,为了避免小均生疑,还特地派了一位与小均熟识的护卫。

    陆宛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懊恼。

    若是以前,成峰提出这种请求,他大概是不会答应的。

    只是自打到了金陵城,想到可能会与江雪澜见面,他便异常沉默,行事也鲁莽了些。

    “赵护法,”既然决定不掺合成峰的家事,陆宛便轻声与赵午攀谈起来。他心中有许多问题想问,开口却只问道:“我……我送给江离的兔子还活着吗。”

    赵午双手背在身后,站姿十分挺拔,微微颔首道:“少主十分喜爱大白。”

    顿了顿,他又道:“也一直盼望能与陆公子再见一面。”

    也许对陆宛来说,江离只是他被江雪澜关在教中时遇到的一个孩子,他今后还会遇见许多这样的孩子。

    可是于江离而言,陆宛是与众不同的,江离从小便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江雪澜对他也极为严厉,江离虽贵为教中少主,身份尊贵,却并不开心。

    他在教中遇到的人,要么像赵午这般疾言厉色,要么谄媚至极,带着或多或少的目的接近他。

    还有一部分带着对少主的敬畏,从来不肯与他亲近。

    从来没有人会像陆宛这般温风细雨,不求回报,耐心教他读书写字。

    也从未有人带着他放纸鸢,告诉他“江离”并不是代表离别,是香草的意思,这个名字的含义很美好。

    小孩子不懂什么爱恨纠葛,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听谁的话。

    江离几乎是由赵午一手带大,赵午虽嘴上不言语,心中却把江离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养。

    他知道江离喜欢亲近陆宛,便希望陆宛可以去看看江离。

    陆宛目光微动,显然是听到江离很想念他,心中十分不忍。

    可是他若是与江离见面,不久后还要再次分别,对江离而言,反而会更加残忍。

    第77章 陆宛师兄

    从城中到千机教的这段路,小均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他轻车熟路的跟在赵午差去接他的护卫身后爬上马车,手里还抓着两串糖葫芦。

    他们虽然驾着车,不过路却不算很短,那护卫看了他几次,见糖葫芦外面裹着那层糖色已经有些化了,亮晶晶的糊在红果子上,忍不住道:“小均,你要是再不吃,上面的糖该化了。”

    小均看了手里的糖葫芦一眼,犹犹豫豫的,却不肯吃。

    那个护卫便懂了,笑了笑:“给你爷爷的?”

    小均立刻摇了摇头:“我爷爷可咬不动。”

    他打量着手里的糖葫芦,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这是给你们少主的,你说,他会收下吗。”

    “这……”护卫本想说少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喜欢这两串脏兮兮的糖葫芦。

    只不过小均和他爷爷过得很不容易,糖葫芦对他来说可能是很好的东西。

    这些年教中众人都是能帮衬便帮衬一点,不少护卫也喜欢逗一逗小均。他看着小均充满期冀的黑眼睛,叹了口气,倒是没有泼冷水:“这个玩意儿还是挺新鲜的,少主说不定会喜欢。”

    小均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想了想,又说:“等我自己赚了钱,下次回来,也会给你们买。”

    护卫盘腿坐着,靠在车壁上笑笑:“行,那我等着。”

    教书的先生刚离开不久,江离坐在房中温习功课,心思却完全不在手里的书册上,一会儿吩咐侍女给他倒杯茶,一会儿又喊着要吃些点心。

    侍女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去厨房拿点心,没想到刚走出房门就听见几声动静。

    有两个人说着话朝这边走过来,靠左的一位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刀,面容刚毅,正是赵午。

    侍女连忙停下脚步,福了福身:“赵护法。”

    虽是与赵午打招呼,她还是用余光捎带了一下立在赵午身旁那人。

    那穿着杏色衣裳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身上不曾佩戴武器。他的相貌十分不错,说话轻声细语,气质也温润,侍女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赵午见她从江离房中出来,便问她要去做什么。

    侍女将江离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又要吃点心的要求如实说了,站在赵午旁边的男子突然轻笑一声。

    江离原本坐在房中听侍女跟赵午告状,玩着手中的毛笔,等着赵午过来训斥自己不专心。

    不料他没有等来赵午的斥责,反而有一双白玉般的手推开房门,轻声唤道:“江离。”

    江离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因为读书而昏昏沉沉的精神也提起些许。他坐直身子,紧盯着房门的位置,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陆宛哥哥?”

    陆宛进门,看到江离面前的木桌上摆着纸墨,上面用墨水画了几只乌龟,还有一只的龟壳上写着“赵午”二字。

    赵午跟在陆宛身后进门,自然也看到江离来不及藏起的宣纸。

    他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不过眼下是顾不得责备江离了,因为江离已经激动地从桌后起身,张开手臂扑到陆宛身上。

    “陆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宛早就做好江离会扑过来的准备,即便如此,也还是被江离扑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此番来千机教瞒着姬慕容,不好在教中呆太久,不日便要离开,原本不想与江离见面的,只是耐不住赵午替江离求情,到底还是过来看他了。

    陆宛用手梳理了一下江离的额发,又捏了捏他的脸,本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他用手捧着江离的脸细细观察了一番,心中多了几分不解。

    陆宛与江雪澜许久未见,乍一见江离,应当倍感熟悉,可以从他脸上窥得几分江雪澜的影子。

    江雪澜生得极为俊美,陆宛在灵鹤宗救下他,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时便觉得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江离的五官虽未长开,但已是难得的清秀,从前倒是没有发现,他的五官竟与江雪澜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虽说亲父子不一定要生得一模一样,可是也不能毫不相干……譬如成峰和小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是有血缘关系的。

    江离的眼睛太圆了,无论如何也长不成江雪澜那双细长凤眼的,用五官还没有长开作为借口属实有些牵强。

    陆宛心中泛起嘀咕,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依然笑着摸了摸江离的头,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有了可以撒娇的人,江离搂着陆宛的腰大倒苦水,甚至连江雪澜数日未归也说了出来。

    赵午也不打断他,只是走到桌前拿起江离的功课检查。

    陆宛听了江离的诉苦心中一动,悄悄看了赵午一眼,见他并没有露出介意的神情,于是小声问道:“你是说,你爹爹和我同一天离开,后面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么。”

    江离点了点头,搂着陆宛的腰身不愿意放手,在他怀中仰起脸问:“陆宛哥哥,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

    陆宛苦笑一声,无法接话。

    江离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失望,抓在陆宛腰后的手指暗暗收紧,将柔软的布料抓出些褶皱来。

    “公子,”小义提着一个药箱进门,看了斜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俊美青年一眼,“该施针了。”

    说着他将手中药箱放到桌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摊开,里面是一排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

    床榻上的青年睁开眼,看了小义一眼,动手解开衣服。

    他背上的针眼还未痊愈,有多处甚至结了细小的血痂,瞧着有些可怖。

    小义点了一根蜡烛,将银针一一过火,慢慢点到青年背后的几处穴位上。

    为了给青年解毒,冯师伯可谓是用尽了办法,虽说指尖放毒最为有效,但是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不能余毒放完青年先血竭而亡。尤其是这几日,青年的肤色已经有些发乌了,冯师伯只好暂时先让小义用银针替青年拔毒。

    小义最开始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手重弄疼了青年,近几日他的首发愈发熟练,施针的速度也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