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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桩盗猎事件引发了两个山村的火线。

    这次和清泉村发生纠纷的村庄叫橘庄,村子的规模与人口都和他们差不多,但是橘庄主要以猎户为主。

    村长受伤的那天,几个平时管事的男人正好开车下山送货,所以无人处理。两天后大人们回来了,一听说自家村长挂彩,个个义愤填膺,马上召开村民大会,打算向邻村的人讨回公道。

    一张长桌横在会场前方,由管区警员王汉大主持,梁千絮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来,千絮,你从头到尾都在场,你跟大家说说看是怎么回事。”绰号叫“大汉”的警员怒火难平。

    论村子里当家的,除了村长就是他了。结果村长竟然在自家地盘上受了伤,等于在向他的权威挑战!

    由此,梁千絮再度印证一件事--男人是一种有着奇怪自尊心的生物。

    “其实,我只负责治疗的部分而已,说不上从头到尾都在场。”她清平的声音在大空间里显得细微。

    “橘庄的人真正太可恶!上次两边的人开会,已经约定好了咱们后山这边是禁猎区,他们还偷安陷阱!如果夹到的是上山玩耍的小孩子怎么办?”卖牛肉面的老王火跳跳。

    “喂,安小子,你不要躲在角落里,你倒来说说情况是怎么回事!”大汉一拍长桌。

    嗯,他也在?梁千絮回头搜寻。没亮灯的角落里果然有一张椅子和一抹黑影。既然他在场,方才为什么不接话呢?

    白牙在黑暗中一闪。

    “就差不多是我告诉你的情况。我在后山散步,遇到村长,我们闲聊了几句,村长往路边一坐,可能碰到隐密的机括,草丛里跳出一个捕兽夹夹伤他了。”低沉的嗓音重复第五十六遍故事。

    “小子,你是律师,你说说看,这种事我们可以怎么告他们?”大汉横眉竖目地问。

    “啊?”梁千絮低叫出来。这四肢发达,五体过勤的家伙是个律师?台湾的律师可以长得这么野吗?

    “这个嘛,当然你要先找出那位放陷阱的人是谁,何时装的,依那个陷阱老旧的情况判断,说不定是多年前安置好之后,主人就忘了来取回。”他跷在膝盖上的二郎腿抖了起来。

    “不管是他们忘了拿回去也好,刻意来装的也好,总之我们村子的地盘就不能让人来撒野!”杂货店老板站起来,慷慨激昂地陈述。

    “对!对!”几颗脑袋用力点动。

    “一切都是钱作怪。”老王突然心有所感。

    “怎么说?”大汉瞪了瞪眼。

    “咱们村子人虽然少,一直以来都维持得不错,最近得到外面的财力支持,观光市集也办得有声有色。我最近听到一个传说,隔壁村的人很眼红,打算在我们村子周围动点手脚,再放风声出去,说游客来我们村子不安全。”

    “真有此事?如果有这种事被我撞见,我管教他去抓虾上不了河。”大汉勃然大怒。“小子,你说说看,这种事要怎么办?”

    安可仰搔了搔下巴。“如果对方只是忘了把陷阱取回去,那就是过失伤害;如果是故意安在那里等人踩的,那就算伤害罪了,嗯我得回去翻翻书才知道。”

    为什么他听起来一点都不肯定的样子?他真的是个律师吗?梁千絮瞪着他。

    那副白牙又闪了一下,而且这次是对着她闪。

    她连忙转回正前方,脸颊生起一股奇怪的臊意。

    “大汉,你和他们村子里的警察联络一下,我们过去抓人!”众人马上议论纷纷起来。

    梁千絮开始坐立不安。这种事实在不是她的专业,她也帮不上忙。只要在人多的场合待久了,她就会紧张--觑了个空档,她向身旁的人告个罪,偷溜到旁边去。

    就这样直接走掉,妥当吗?待会儿说不定有人还想问她话。她站在人群后方踌躇不定。

    噗嗤,一声喷气响,梁千絮回过头,安可仰对她招招手。

    苞他窝在角落里也不是个好主意,她踯躅片刻,仍然走过去了。自己搬了张椅子放在他附近,但是特地空了一步远的距离。

    “梁小姐,干嘛这么生疏呢?”那口白牙让人有打掉的冲动。

    他真是个很巨大的男人。平时和他保持距离还没什么感觉,现下坐在他身边,同样的一张椅子她坐起来稍微宽大,他的肩膀却将椅背都遮住了。

    梁千絮两手端放膝上,目不斜视。

    安可仰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让她这么坚决地拉出一道沟来。无所谓!他不是那种认定全世界的女人都应该扑倒在自己脚下的自大症患者。

    他耸了耸宽肩,一手斜搭在椅背上,摸出一根牙签悠哉地咬起来。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一个喘吁吁的俏丽身影从侧门跑进来,直接冲到前方的长桌边。“我去洪姊家当保母,现在收工了。我没有错过太多吧!”

    大汉在身旁拉了张椅子,让年轻女孩坐下,再把会议纪录本递过去。“没关系,前面半个小时的纪录待会儿再补写。”

    女孩灿然一笑。“好。”

    “铃当最近还真难找。”梁千絮喃喃自语。

    “铃当?她就是如雷贯耳的工读生铃当小姐?”安可仰突然接口。

    她瞄他一眼。慢着,他现下直勾勾冲着台前的铃当瞧,眼底充满兴味。他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今年才十八岁。”梁千絮警告他。

    “年龄不是问题。”他挥挥手,在胸前的口袋摸一摸。

    她在他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时,夹手抢过来。

    “铃当虽然是来这里打工而已,山上的几个大老都很疼她。”换言之,他要是乱动主意,就死定了。

    “她打哪儿来的?”安可仰不满地轻哝一声。好吧!他也在戒烟中。

    “台北,而且今年才十、八、岁!”她再重重强调一次。

    “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台北学生特地跑来打工?”安可仰恍若未闻。

    “铃当说她寒假的时候曾经跟同学来清泉村玩过,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小村庄,所以她高职一毕业就跑上山来打工,想体验一阵子山居生舌”不对,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知道越多铃当的事,越感兴趣怎么办?梁千絮决定直接跳结论“总之,你的魔爪离她远一点。”

    “瞧你紧张的,那女孩和你非亲非故,你又不是她的保母。”安可仰高度兴味的眼神一瞬不瞬,定在女孩身上。

    “敢问阁下高龄?”她忍着气回答。

    “三十三,十五岁的差距刚刚好,现在的女孩都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人。”他斜睨她一记,再转回埋头做纪录的女孩身上。“啧啧啧,长得真不错,虽然年纪还小,身子骨也瘦了点,但是将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梁千絮越想越不妙。

    铃当确实是个标致的女孩,将近一七的身材瘦不露骨,垂肩的发扎成两束辫子,米白色的垮裤配上粉红色细肩带的小可爱,彷佛全世界的青春都集中在她身上。

    人家是玲珑十八、芳华正盛的少艾,落在他这个颓废堕落的海盗头子手上,焉有命在?

    想当初铃当要留下来打工,她家长辈还特地打过电话来村子里查问,是梁千絮自己再三保证山上环境单纯的。现在单纯的环境里来了一只很不单纯的狼,倘若黄花大姑娘最后被摧残成一朵残花败蕊,她拿什么跟人家家长交代?

    他的女朋友一个个娇艳如花,或许铃当这种清秀小女生不是他喜欢的型,她自我说服道。

    “你不是有很多红粉知己吗?”

    “红粉知己,哪一个?”他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

    “穿别针短裤的那一个!”目前最现成的,可能就等在他的木屋里,期待君王临幸。

    “别针短裤?”他深思地揉着鼻梁。“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

    “长头发短头发都有。”原来不知不觉间还冒出这么多个,她的信息落伍了。

    “嗯!是三十六d的那一个吗?”

    “我怎么”她深呼吸一下,勉强自己心平气和。“我怎么会知道您的女朋友们胸围是多大?但我相信您应该有很多种不同的型号可以选择。”

    “这个嘛,再研究!”安可仰向往的眸移回前方。

    他该不会在目测铃当有多大吧?

    梁千絮连忙大喊:“三十二a!铃当的胸围只有三十二a,保证小到不能再小,绝对不符合你的标准!”

    现场一片静默。

    几个村民错愕地瞪着她。

    她的背心冒出冷汗,缓缓回头。大汉先瞧她一眼,再落回铃当身上,好象要印证一下她说的正不正确。

    而她身旁的罪魁祸首,吹着口哨,悠哉望着天花板,一副跟他无关的闲情。

    “嗨,我们在在聊天”她小声地跟每双投过来的眼神打招呼。“梁姊,人家是三十二b啦!才没有小到那样。”铃当委屈地替自己申诉。

    “大并不代表美,秾纤合度才重要。铃当虽然瘦了一些,身材比例却刚刚好。你说对不对,铃当?”他悠然落井下石。

    “对嘛。”铃当咕哝。

    在这一刻,梁千絮决定,她和海盗型的男人注定了八字不合!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梁千絮走在层层叠叠的树影间,满心不解。

    “当心。”一只大手很好心地替她拨高凸出的枝枒。“你人矮腿短,走中间一点,免得被路边的矮树丛刮伤了。

    梁千絮给她的同伴一个大白眼。

    这就是清泉村派出来的“使节团”她和安可仰。

    谤据村民大会的决议,清泉村要派出代表跟邻村谈判。什么样的人最适合当谈判代表呢?当然是专业人士。而,放眼全村,最专业的人是谁?当然就是让他们引以为荣的医生和律师了。

    这是哪一国的鬼逻辑?找律师出去谈判,她能了解。但做医生的人只知道打针配葯、在伤口上缝缝补补,谈判这种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她赖不过全村民企盼的眼神。

    大汉是很积极地毛遂自荐啦!他又有警察的身分,再适合不过了。但是以他的护短天性,可能和人家谈不到两分钟就把嫌疑犯给抓去浸水牢了。于是村民一致通过,由她和安可仰打头阵比较妥当。

    橘庄位于村子右侧,走大马路约二十分钟脚程,但是从后山的快捷方式走过去,只要十分钟即可。

    撇开那令人头疼的任务不谈,其实今天是个挺舒服的早晨。在金光隐隐的山林小径间,虫鸣唧唧,雀鸟清啼,鲜纯的芬多精沁人心脾间,分外教人心旷神怡。

    “你今天很美!”他闲聊似地说。

    梁千絮看自己一双老布鞋,一身泛黄的衣物和开始脱皮的鼻尖,然后给他不可置信的一瞥。

    “我只是在表达礼貌之意。”安可仰叹口气。

    “喔。”她轻哼一声,顿了顿,彷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你只要说声谢谢就好。”他按捺回想笑的冲动。

    “你心里有个底待会儿我们要去跟对方说些什么吗?”她烦躁地踩着小径的落叶。

    “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安可仰嘴里叼根青草,怡然自得。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满不在乎,随时都像个没事人一样?”梁千絮暗恼。

    “那是因为你对每件事都太严肃了。”

    “明明是你自己对所有的事都太吊儿郎当了!”她反击。

    他脸上又出现那种奇怪的神色了,好象为了某种事发噱。从他们“正式”和彼此交谈开始,她常常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怪里怪气的神色。接下来

    “不,我在把美眉和目测女人三围的时候很认真。”

    就是讲这种让人想发脾气的胡话。她脸一冷,撇开来不理他。

    “哼!”算了,凭他的死德行和感觉起来很两光的法律知识,她一切还是靠自己吧。

    “笑一个嘛!待会儿我们两人要过五关、斩六将,现在先起内哄可不太好。”

    梁千絮就是觉得他那副逗小孩的表情很讨人厌。

    “既然你今天演律师,你不觉得自己应该穿得正式一些吗?”她是别无选择,这身长裤式套装已经是她柜子里最接近正式衣物的一套。

    “有啊,我特地把头发绑好了。”他指指自己的长发。

    梁千絮眼光落在他梳得整整齐齐、扎成马尾巴的乌亮黑发上--再掉回五分裤底下的一双大毛腿。两根大拇哥则从皮编凉鞋里探出头,与她对望。

    他们两人对“正式服装”的定义显然极端不同。

    “你有没有个腹案,待会儿要如何与橘庄的人沟通?”梁千絮越想越头痛。她向来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否则也不会窝到这深山野岭来。

    “当然是拿出我的专业技巧。”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前提得是你真的有专业技巧可言。”她挖苦道。

    “我当然有,我还有两个国家的律师执照!”他愉悦地把青草从右嘴角换到左嘴角。

    “哪两个国家?”梁千絮难以想象他站在法庭中阔论高谈的样子。

    “我大学毕业之后,先考了台湾的;出国念哥大法学院之后,又顺道把美国的也考起来了。”他耸了下宽肩。“不过是背几个法条再考个试而已,小事一桩。”

    瞧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轻而易举,晋惠帝听了都要自愧不如。她不禁想到自己当年在医学院苦读的日子。

    “好不容易念出一门专业,为什么不好好发挥呢?”一个成功的律师,不可能有时间一休半个月,在山林里当野人。

    “你不也一样,经过一路苦战和实习,最后跑来清泉村,一年看不到两个病人。”他抽出青草根,带笑地觑量她。

    “我好歹还是个医师。”她坚持道。

    “我现在也正在做一个律师该做的事,不是吗?”他指指橘庄的方向。

    “哪家律师事务所敢雇用你?”她深深叹息了。

    安可仰被她的表情绝倒!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讥诮之意,而是货真价实的困惑。天哪!这女人真是太有趣了!他第一次见到思考毫不拐弯的人种。可以想见她为什么要躲到清泉村来,凭她的个性,在派系严重的医疗体系里绝对熬不过五年!

    “我在我老爸开的事务所里混吃等死,目前为止还没误过任何人的生死大事,请放心。”

    “喔。”她又发出那种哼声了。

    “真的。”他举手纺。“我每年才加起来上不到四个月的班,在事务所里顶多打打杂,连误人家大事的机会都没有。”

    “四个月?”她惊叫。

    “四个月已经很浪费我的生命了。”他一脸痛惜。

    梁千絮瞪了他很久。

    “那你其它八个月都在干嘛?”

    “旅行、探险、登山、航海、交朋友做一些让生命丰富的事。”

    好一会儿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一年花八个月的时间在玩?”果然有家底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奋斗都不必。

    “不要这么说嘛!我做的都是正事。”他受伤地瞥她一眼。

    梁千絮无语。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如此虚度自己的人生呢?

    看来她不只不懂男人而已,她特别不懂身旁这一尾。

    橘庄摆出来的阵仗,超乎两人所想。

    在她的认知里,早上打电话知会橘庄村长一声,接着两个使节来到村长家,转达清泉村对于橘庄人任意安置陷阱的不满及关切之意,任务达成,他们回家。

    结果,一整排神色不善的村民正等着他们。

    梁千絮自认生性懦弱又缺乏好汉气概,步伐霎时顿住。

    一道铁墙似的阴影从头上罩下来。

    “走啊,蘑菇什么?”

    他满不在乎的笑意,奇异地让人心定了一些。

    整排人正中央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伯伯,橘庄的赵村长,梁千絮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的左右两侧各站了两个中年壮汉,再外围则是一些老人家。那几个中年汉子脸色极为阴晦。

    “梁小姐,好久不见了。”趟村长眼中端着审慎的颜色,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您好。”她回一个客气的笑。

    三个人打了照面,没人说话。她回眸看安可仰,示意他开口。他大爷只是把手盘起来,好整以暇地等着。

    “赵村长,原本应该由我们村长亲自过来和您谈,但是他目前负伤在家,所以就委派我和这位安先生过来。”梁千絮决定先发个开场白。

    好,她的任务达成了。她退到安可仰身旁。

    “不晓得你们村长有什么话想传达?”赵村长犹然挂着笑。

    没人接。

    梁千絮警觉心大作。他该不会打算就把主持棒子交给她吧?

    她恶狠狠地瞪安可仰一眼,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微哂,完全没有接管大局的意思。她终于明白自己误上贼船了。

    “是这样的,我们两个村庄共享后山的那片林地,四年前也已经有了协议,为了村民出入安全,两村的人都不能在后山林地设陷阱打猎”梁千絮硬着头皮道。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个陷阱是我们设的?啊?啊?”一个中年汉子突然冲出来大吼。他身量不高,却极为粗壮,两颗眼睛泛着红丝。

    “那块山地是我们两个村庄共享的”她谨慎地后退一步。

    “哈!那又怎样,就不能是你们自己的人安好陷阱之后,忘记收了吗?”中年男子嗤哼一声。

    当他挥舞双手时,梁千絮可以闻到一种长年酗酒的人独有的体味。为家园牺牲奉献这种事从来不是她的人生志业,所以她再退后一步。

    “可是我们村子里的猎户只有少数几家,也从来不在后山打猎”

    “哈哈,那更好笑!你们清泉村的猎户少,就可以赖到我们橘庄来?我们橘庄的猎人可都是规规矩矩讨生活,活得像个山中汉子,谁像你们去搞那些娘娘腔的手工艺?现在你们赚了点钱,说话大声了,可以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中年汉子暗红色的脸皮涨得更赤赭。

    “我们在谈的是陷阱的事,跟手工艺有什么关系?”她已经完全躲到安可仰身后了。

    中年汉子一时语塞。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反正那个鬼陷阱不是我们橘庄的人设的!”他夹手抢过某个村民手中的锄头,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概。

    安大爷终于开腔了。“我说,这位大哥先别激动,天气如此炎热,不如我们找个凉爽的地方,大家坐下来好好谈。”

    “不用了!反正你们就是想把罪赖到我们头上,现在来意已经讲明白了,你们可以走了!”中年汉子挥一下锄头。

    “这位大哥贵姓?”安可仰悠哉地踱向前,两人的块头高下列。

    “我姓赵,赵义,有什么指教?”中年汉子有几分顾忌。

    “您是村长的”他和煦地笑。

    “他是我老头!”

    “父亲。”梁千絮为他的措辞皱眉。

    两个男人同时望她。

    “父亲,或是爸爸。”她认真的表情如同小学老师。“你不应该在外人面前直呼自己的父亲为老头。”

    “他x的,关你什么事?你这个老里老气的怪女人!”赵义紫涨着脸。

    她连忙再躲回安可仰身后。安可仰真想笑。到底该说她勇敢或是怕事呢?

    “赵大哥,来,来,我们借一步说话。”他继续招降。

    赵义威吓地舞动锄头。“你们走不走?你们再不走我就喝!”

    众人眼前一花,下一秒钟,锄头突然跑到安可仰手中。

    梁千絮的距离最近,竟然也没瞧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

    “大家好歹是邻居,有话慢慢说,是不?”安可仰轻轻松松把锄头往地上一扔,勾住赵义的肩膀。

    然后赵义莫名其妙就被他架到旁边的树下“闲谈”了。

    赵义并不是不想挣开,他赤涨的脸孔显示他已经出了力。然而,也没见安可仰做什么特殊的动作,只是一手横越肩膀搭住他的肩,另一手扣住他的脉门,整个人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对方夹制在腋下,赵义便动弹不得了。

    梁千絮看得眼睛都忘了眨。虽然安可仰人高马大,但赵义却是生长于山林的猎户,力气不同凡响,他竟然夹制得住这莽汉!

    她赞叹在心,瞄一瞄,发现村民们也看得目不转睛。眼光一和老村长对上,她尴尬地笑一笑。

    “我我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赶紧溜到安可仰身后。

    “你这个小子,放开我!”赵义咬牙甩开他搭在肩上的手。

    安可仰松开了他的肩,扣住他脉门的铁掌却文风不动。赵义的脸皮越来越红。

    “好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陷阱是你安的!”他的语气如丝,脸上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笑容。

    赵义一愣。“你你有什么证据?”

    安可仰微微一笑。“这就是证据。”

    他的身体遮住大半视线,梁千絮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赵义的脸扭曲起来,一颗颗汗珠从额角冒出来。

    嗯?

    “喂!”她扯扯他的衣角。

    安可仰回望她,眼神莫测高深。梁千絮的手慢慢垂下来。

    “那个捕兽夹不是我放的!”赵义满额头汗。

    “陷阱有很多种,你倒知道是捕兽夹?”他冷笑一声。

    赵义顿时语塞。

    “咳,那个真的不是我放的,不然就是哪个人放了,忘记收回去了。”

    “你倒也知道捕兽夹放在那里许久了!”安可仰的背心微微一动,接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又从道义的额角沁出来。

    梁千絮再拉拉他的衣角。

    “喂,有人在看”当着全村村民的面对他们的人用刑,似乎不太妥当。人家的人数比较多耶!

    “你到旁边去等。”安可仰没好气地道。

    她松开手,敢怒不敢言。

    “陷阱是你放的好,不是也好,总之你脱不了干系。”安可仰终于松开箝制。“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再让我抓到你们村子的人在后山偷鸡摸狗,我告到你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子!”

    赵义终究重获自由,连忙退开一步。“你你你有种就试试看!”

    “别紧张,笑一个!你老头子在看,你不希望他连村长的位子都坐不稳吧?”唇角的笑意丝毫没有进到他的眼底。

    “我就不信你有本事动我老头子的村长位子。”赵义挑衅道。

    “你唯一的本事就是靠着村长爸爸的势,狐假虎威对吧?”他笑容中的冰冷,让梁千絮也不禁打冷颤。“信不信下届村长我花点钱就可以帮你们的对手选上?”

    “哼!我们走着瞧。”赵义虚张声势一番,回头跑回村民之间。

    “好,那就这样了,很高兴我们取得共识,毕竟两村人的平安是大家都希望看见的。”他扬高声音,客气地对大家挥挥手。“走吧!”

    “呃,再见。”她匆匆对赵村长道别,不多望他脸臭臭的儿子一眼。

    然后呢?她愣讷跟在他身后,顺着原路走回家。

    这样就结束了?

    安可仰吹着口哨,舒服惬意得不得了,彷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默默跟了片刻,终于忍不下去了。

    “贿选是违法的行为!”

    安可仰瞄她一眼。“我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那如果他们照样在后山放陷阱,你要如何让赵村长失去宝座?”

    “不知道。”他很干脆地回。

    “你刚刚不是威胁人家吗?”

    “反正只是几句话嘛,说不定他听了会怕!”他咧开白亮的牙。

    只是几句话?梁千絮突然很怀疑自己和他是不同星球的人。

    “你刚才使用暴力逼供!我第一次遇到你这种律师!”她突然想到。

    “说得真难听,只是一点小擒拿的技巧。”他喃喃抗议。

    “这就是你的专业技巧?把对方的手臂扭成两截,再丢出一堆不知道如何实现的威胁的专业技巧?”她不可思议地问。

    “我演得很专业!小姐,你要不要再看一次我的小擒拿?那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他自告奋勇地走近她。

    “走开!”梁千絮像拍苍蝇似地将他挥开甩开赶开。“回去之后你自己想办法跟村长交代。”

    “简单。就说任务达成了。”

    “我们达成了什么?”她生平第一次想拉扯头发。

    “他不就是要我们去告知橘庄的人不可以再放陷阱?我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任务圆满结束。”他很善良地分析给她听。

    梁千絮呆了下。

    这话,也没错,他们确实只是来表达一下立场而已。但是但是她本来以为不只这样的,例如,他们应该和对方沟通,寻求一个有效解除歧见之道,又或者敦亲睦邻什么的。

    真的这样就行了吗?啊?

    一根青草敲中她眉心。

    “你发呆的表情真可爱。”他笑呵呵的。

    梁千絮白他一眼,再看看自己十年来只穿过两次的套装。印象中,这套衣服是医学院二年级为了期末的谢师宴而买的,历史悠久,若任何人觉得穿这套衣服的女人可爱,必定是审美观出了极大问题。

    “竟然说我老里老气,真无礼!”她不由自主地轻啐。

    “可不是?这种丝质软裤很适合你的腿型。”他毫无困难地往下接。

    “或许布料不再那么亮洁,但是套装不都长这种样子?有哪一点老里老气?”她义正词严地道。

    “而且十几年不穿的衣服,发黄也是正常的。”他完全配合。

    “没错。况且它买来不到十几年呢!”

    “更何况你只是不活泼了一点,哪里有到怪女人的程度。”

    “全世界不活泼的人也不只我一个。”她同意。

    “最常挨你冷眼的人是我,我都没说话了,轮得到他来呛声吗?”安可仰陪她愤慨。

    梁千絮狐疑地停下来。“你是在帮腔,还是在扯我后腿?”

    他转头望一株高树上的雀鸟,一手用力揉着后项,背心可疑地耸动。再转回来时,他的眼底有一层令人发指的水光。

    “梁千絮小姐,你真的没有什么幽默感,对吗?”

    “胡说!”梁千絮庄严地反驳。“我会笑。”

    他爆出的大笑声,惊动了林间雀鸟!

    然后,莫名其妙的,她发现自己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