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42.出院)
身体素质也不错,恢复良好。小腹已经结了一条歪来扭去的疤痕,不甚好看。妈咪说的疤痕膏她倒是听说过,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来。 哦,妈咪本来说昨晚来看她。可是后来她又给季念打了个电话,季念让她不要劳累,说他一个人可以。 还是没来。 连月穿着白色的皮草大衣,带着厚厚绒毛的白色皮帽,整张小脸都快淹没在了绒毛里。黑色的劳斯莱斯滑过了街道,她坐在宽阔的车身里,看着窗外的冷清。 假期已经开始,城里已经空了大半。一线城市的人群沉到了二线,二线城市的回到了三线,三线的回到了农村。店铺关了大半,剩下的勉强开着的也颇有些有气无力。就连季家,也会把佣人放走了一半。 还有一半留了下来。 不要以为是强制留下。其实季家每年的留守名额都十分抢手。主家心善,值守红包和三倍薪水都十分喜人,干半月顶两月。佣人房是都小了些,可是也基本做到了单间配套,有几个房间还能和主家共享花园的视觉——还有暖气。 虽然管理是严格了些,没事干不许乱走,可是正论起来,回家还未必有这么好的条件。 车子进了院子,停在了汉白玉阶梯和罗柱的大门口。车门打开,保姆过来扶住了她。 管家站在门口,喊了少奶奶,挺直了腰。四个佣人站在两边,地面上还摆着一个浅浅的火盆。 连月看着火盆,没有说话。 手又一紧,是季念已经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走吧。”他低声说。 连月被他牵着走了几步。他站在火盆旁边站住了脚等她,连月咬着唇,提着衣服抬脚跨过了火盆。 “少奶奶回来了。” 重要又必不可少的仪式完成了,管家看起来很高兴,又安排人把火盆端走。大门已经打开,一阵暖气扑来,屋里一片明亮,又那么温暖。 冬(4.游子归家) 4. 除旧迎新,新春纳吉。 连月回了大宅,又在床上浑浑噩噩的躺了半天。上午医生说她已经可以吃点流食了,三点钟的时候,厨房给她端来了一碗燕窝。三天滴米未进,连月胃口倒是不错,把这碗燕窝喝了干净。 不需要女主人操心,大宅早就已经被佣人打扫过了,四处干净清洁,都有装饰,节日气氛浓烈。到了四点的时候,季念被爸爸叫了出去——说是要去公司看望值守的员工。妈咪也很快从医院回来了,大概是某个倒霉蛋病情又稳定下来的原因,女人的神色也好了很多。 今年原是该她在季家过年的。 伤口不能碰水,连月也去了浴室,用热水把身体擦了擦。摸了摸自己几天没洗的头发,她又洗了头,把头发吹得透透的。 身体到底是虚了啊。 哪怕管家特意把暖气调高了五度,已经到了季念一进屋就得脱得只剩衬衫的温度——她还是觉得冷。今晚是大年,连月重新挑了一件粉色的皮草和帽子穿上了,照了照镜子,脸色有些惨白。想了想,她特意又往两颊扑了一些淡粉。等她磨磨蹭蹭的化好妆搞好一切下去,外面的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屋里却是灯光明亮。 电视里的主持人一身红装,喜气洋洋。妈咪也已经换上了一身粉白色的套裙,又配了一套红钻配饰,在灯光下散发着光华。 “这样看起来气色就好多了。” 妈咪看了她的妆扮,又看着她埋在粉色绒毛里的小脸笑,“新年就要有新气象——” “是呀。”连月笑了笑。 两个女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期间妈咪又给爸爸打了两个电话催促——七点整的时候,汽车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大灯的灯光撕破了窗外的黑暗。 “回来了呀。”妈咪高兴了起来。 “同志们,朋友们,种花民族的儿女们,” 此时此刻,电视上同时也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连月侧头望去,屏幕上是熟悉的面容。新年伊始,男人那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也微微勾起了笑,他声音沉稳,一字一句,“XXX0年就要过去了,XXX1年正在向我们走来。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我向全国各族人民,向**特别行政区同胞和……同胞,致以新年的祝福……” 妈咪背对电视没有转身,只是嘶了一声,又抓了抓耳朵,好像还在嘟哝“祝福什么,不要祝福我,怎么还不放晚会,我要看晚会”之类的,她老人家抓起了遥控器按了几个台,可是十分不幸地,换了好几个台都还是这个熟悉的面容。 连月站在旁边看着她。 听说——听某个躺着的倒霉蛋以及某个英俊的亲儿子某说,妈是经常挨某位的骂—— 所以对于她的心情,连月此刻大度的表示了理解。 爸爸和季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小厅门口。 “阿白你回来啦!”妈咪丢下遥控器,扑了过去,声音甜蜜。 就像是后面有虎在追。 男人眉目含笑,伸手接住了她。 “种花民族复兴的重任……消灭贫困……”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爸爸和季念站在小厅里,眯眼盯着电视里的人,静静的听他说话。妈咪已经洗完了手,拿起了饺子皮。 连月也跟着站了过去。 听季念说,吃妈咪亲手包的饺子,一向是这个家里几十年如一日的新年项目。 只是今年,她又想,有几个人好像吃不到了啊。 电视里男人的声音伴随着有线无线各种波发送到了全球,进入了团聚的千家万户的时候,京城又一次飘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 常年繁华拥挤的街道此刻一片空旷,一辆黑色的汽车孤独的行驶在风雪中。车子滑过广场,滑过了站岗的士兵,士兵目光坚毅,纹丝不动,肩上和帽子上,都落满了厚厚的雪。 男人坐在车内,神色平静,眉目不动。 安检。 安检。 …… 安检。 一步步进入那最神秘的核心。 终于停稳在院落门口的时候,男人伸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鹅毛一样的大雪,落在了几片他的肩上,晶莹剔透。熟门熟路的走进院子,他又走了几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热气扑面而来。 游子归家。 冬(5.回来了) 5. 母亲,妻子,和儿子都在,正笑意吟吟的看他。 父亲不在。 腿上一紧,是儿子跑过来喊爸爸。男人低头看了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爸爸去慰问困难群众去了,” 母亲走了过来,拍去了他肩上的雪,看了看时间,又笑,“去了很久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男人点了点头。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外一阵响动,警卫员的身影首先出现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很快出现在风雪中。 男人站了起来,“爸。” “爷爷爷爷!”有孩子的声音。 刚刚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个男人出现了,不苟言笑,眉目严肃。视线在儿子站在桌前的俊朗身形上微微停顿,男人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回来了。”父亲说话。 “回来了。”儿子回答。 “好。”父亲说。 门被警卫员关上了,风雪隔绝在了屋外。 桌上开始上菜,热气腾腾。 除夕之夜。 团圆。 * “N省三年前,也就是*7年,人均月收入只有不到2000元,月入5000元以上的人口不足3%,” 饭桌上响起了男人的声音,温和又平静,“内陆地区,交通不便,资源贫乏,但是风景优美民风古朴,正好这几年大力发展旅游业……人均月收入提高了13%,达到了2100元。” “招商引资,企业内迁……物流补贴等23项补贴……地方返还及中央各种返还及补贴企业……今年一年,就补贴了超过130亿人民币。” 父亲垂眸,嗯了一声,拿起了酒杯。 “主要还是旅游业……当地也开展了不少活动……”儿子拿起酒杯敬了父亲,又继续道,“当地特产……多渠道宣传及销售……” “这父子俩,” 父亲不过只是问了一下“最近工作怎么样”,儿子就已经开始汇报模式,母亲拿着筷子,和旁边的儿媳妇调笑了起来,“每次吃饭,都要搞得和工作汇报似的。” 王晴晴笑了笑,又看向了对面的男人。男人眉目俊朗,气质温和。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一笑,又挪开了视线。 他回来了啊。 可是就像是母亲刚刚说的,他一直在“工作汇报”,视线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一秒钟。 别人都说小别胜新婚—— 女人拿着筷子。他和她才几天没见,算不上小别。他又一直是这样的,古板又守旧,睡觉的时候睡衣整整齐齐,外套扣子永远扣上最后一颗。明明年纪还轻,可一直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竟不像是个年轻人。从新婚开始——不,从恋爱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 似乎从来不曾思念过她。 可是她是了解他的。稳重自持,恪守自制。 是周围少见的人。 至于现在的“工作汇报”,倒是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儿子愿意汇报,父亲——女人看了一眼主位的男人——分明也听得认真。 也许这就是这个家的特色。 “我还带了一些活动照片回来,” 儿子分明有备而来,不知道从哪里带出了一叠照片递给了父亲,母亲和她也分到了一张,小小的喻成凑着脑袋也要去看。 王晴晴看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沙漠上露天的活动现场,一群人穿着民族服饰在圈内,圈外还围着一群举着手机相机游客。 天高地远,天地茫茫。 照片上没有他。 只是普通的活动照片罢了。 “好。” 主位上的父亲拿着照片一张张看过了,偶尔似有沉吟,然后说了一声好,又沉声道,“关注民生,切实了解和体会人民的困难,要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是。”儿子回答。 “你们父子俩别只顾着说话,菜都凉了,”父子俩只顾着聊天,母亲又笑着提醒。想起了什么,女人又叹了一口气,“今年过年倒是冷清了许多,阿远一玉和恒恒都还在医院——” 饭桌上的气氛沉重了几分。 主位上的男人沉吟不语。 “阿远刚刚倒是来过电话,阿正你出去了,是我接的。”母亲又道,“他说恒恒好多了,已经醒了,他初三再和一玉一起进京——你不在,他待会晚点再给你拜年。” 女人叹了一口气,又道,“他这次也是气怕了。恒恒也是三十的人了,也没安家。偏遇见这种没长眼睛的毛贼——” 女人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儿子身上,又伸手摸了摸长子的背,感慨道,“阳阳在我们这里,他现在就恒恒一个儿子了。” 父亲嗯了一声,神色不动。 儿子垂眸,神色平静。 “这事老李也是来问过几次了,”母亲又道,“我倒是一直给他们说的,恒恒没事,他们办理就行。” 男人又嗯了一声。 “咦,这不是说恒恒当时是和谁在一起来着?不是说他旁边还带着有个孕妇?”王晴晴拿着筷子突然笑。 这事她也听说了——某个线外风平浪静,某个圈内其实很难“不听说”。 那天是丈夫第一时间赶过去处理的,处理得十分干净利落。第一时间把恒恒转了院,又把那个随身孕妇信息封锁了起来——不让人探视。 应该是恒恒昏迷着,他们还没搞清楚这个孕妇是谁。 有些传言说是恒恒在外面的—— 虽然也不算什么事。只是天家密事,不宜传播。 要说这个恒恒,她又想,纨绔子弟,那是名声在外。不奇怪。 毕竟叔伯当年年轻的时候也是—— 父子传承。 恒弟以前戊边的时候,驻边大将每次进京,总能给大家带回来一些“他的故事”。 大家都知道了。 两兄弟虽然是同父同母,她又想,可是丈夫到底从小过继给这位,由这位一手带大,到底十分不同。 这次她似乎提到了什么,丈夫的视线这回落在了她身上。她抬头看他,他这次却没有挪开视线。 她看不懂他的意思。 主座上的男人沉吟不语。 “爸,”收回了视线,喻阳垂下眸,又端起酒杯,笑了起来,“别说这些了。我回来之前才在医院。爹地和恒恒都好着——还让我代问好。说祝您虎年快乐,身体健康。” “好。”男人声音沉稳,又一次端起了酒杯。 抿了一口儿子敬的酒,男人放下了酒杯,又看向了自己的太太,声音沉稳,“待会吃完饭,你安排拨个电话给阿远和恒恒,我和他们说说话。” 冬(6.阳阳你进来) 6. 工作汇报结束了。 说到了家人,屋内的气氛似乎又渐渐热切和放松了许多,这温暖甚至都让归家的游子脱下了外套。喻阳坐在桌边,身上只着一身棕色的绒衫,里面的衬衫衣领洁白,更衬得他眉目英俊。 或许又有谁的视线在他身上缠绵。 只是他和父亲含笑交谈,似是未觉。 电视上已经燃放起了各色烟花爆竹,主持人声音高亢洋溢,屏幕上又极快的闪过男女老少各族人民开怀大笑的脸,气氛热切的时候,母亲又含笑起身拿来了相册。 这也是家里的传统节目。 主位的男人端坐上方,一向冷酷的脸上此刻也含了淡淡的笑。国务繁忙,诸事缠身,整个国家的重担都加诸于他身,恐怕也是他难得的休闲和团聚的时刻了——儿子回来了,就在身边,太太站在旁边慢慢翻弄着相册——他垂眸看着,嘴角含笑。 是早就看过很多次的照片。已经微微泛黄,看起来不知已经多少年了。 刚出生的儿子,刚出生的侄子。 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眼睛圆圆的,清纯又无辜。 男人垂眸含笑不语,这页很快的翻过了。 年少的儿子,年少的侄子。 年轻些的男人抱着儿子在湖边。儿子抱着他的脖子,侧头看着镜头——容貌清秀,表情却严肃。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小金虎。 “这是北海,这是北海。”旁边有个小家伙的声音响起。 “是啊这是北海,成成今天才去过——”是女人哄孩子的声音。 “原来我以前还带过这些,” 这页也正欲翻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伸了过来按住了,点了点自己脖子上那小小的快看不见的金饰,喻阳笑吟吟的声音响起,“我怎么一点没印象了?” 旁边的男人正襟危坐,含笑不语。 “我和你爸给你收起来了。”母亲笑,“那时候你还上着学,是你妈咪给你买的,我们怕你搞丢了——” “收起来了?”男人挑眉笑,“现在还在?” “还在。你生日那天,你爸那天还在拿着看呢。你现在要看的话就——” “不用。” 王晴晴看了他一眼,她有点想看——可是男人却是笑了一声,拒绝了。 相册又往后面翻了几页。 照片上两个孩子的年龄渐长,从童年一直到了少年,然后又到了成年。日期渐渐临近,出现了他在大学参加活动的照片,眉目含笑,意气风发;又有另外一个家伙不知道在哪里高空跳伞的照片,张着嘴大叫,毫无形象;又有他毕业穿着硕士服的照片,校领导站在旁边鼓掌和合影,也有另外一个家伙在美国毕业的照片,还有妈咪和爹地笑吟吟的站在两边的样子。 喻阳含笑不语。 再后面的照片少了起来,是他支教的时候——白墙黑瓦的二层小楼,孩子们站成一排,他穿着白衬衣站在前面,是有人抓拍的他——男人垂眸看着照片,神色不动,这一页又很快翻过了。再后来是他好几处工作场合的照片——黑大衣,白衬衫,没有首饰,只有腕间那块父亲给的上海牌腕表。眉目间渐渐日趋沉稳,父辈的气势也渐渐在身上凝聚。 他的照片中间还夹杂着另外一个家伙穿着迷彩四处追猪赶羊的场景——居然还有几张部队表彰他的照片。那个家伙的脸被晒得越来越黑,穿着军靴各种姿势拿着枪,那口大白牙也越来越亮。 “这是恒恒在西区的照片吧?” 又翻了一页,母亲又笑道。 是了,这是父亲很爱看的一张照片——几个战士站在界碑前的合影。雪地茫茫,几个年轻人穿着厚厚的军棉服,带着厚厚的棉帽,都拿着枪站在界碑前,风大雪大,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大家都穿的一样,要不是喻恒举着大拇指眯着眼那得意的气质过于豪放,以至于和其他几个端着枪一丝不苟警戒的战士气质差太多,大家还真的认不出他来。 他们中间的界碑倒是已经被擦得干净,露出了上面鲜红的字体。 “中国 12892”。 父亲的视线落在那鲜红的界碑上,微笑不语。 “可惜恒叔叔不在,不然现在他又该说他当时是怎么爬雪山过草地去维护界碑了,”小男孩早已经凑到爷爷身边。男孩子大概都会有些武侠情怀,喻成小小的脸上充满了遗憾,“恒叔叔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呀?我都有点想他了。” “快了。” 奶奶笑着低头摸了摸他的头。 主位的男人垂眸看着照片,依旧含笑不语。 “首长,专线已经通了,可以通话了。” 门突然开了,警卫员带着一丝冷风走了进来。 男人站了起来。 “阳阳你进来。”他声音沉稳。 冬(7.圣人之道) 7.父亲 门关上了,餐厅的热闹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这是父子独处的时刻。 当父亲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刻,气势从他身上发散了出来,犹如实质,难以掩盖。 是几十年的蕴养和积聚。 喻阳站在旁边,垂眸感受着这一切。父亲常年接见各级人士,形象有专门的团队搭理,镜头前,永远,也必须神采奕奕——可是他知道,父亲这几年常为国事操劳,劳心劳力,头发早已经花白。 圣人之道,以其无私,故成其私。 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父亲是圣人。 父亲也不是圣人。 但是,很久以前他就明白,自己和父亲之间依旧还隔着千山万水。父亲为国操劳,毫无私心,品德高尚令人高山仰止——各种手段当然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敌对势力的造谣中伤也从未停止。可是于自己,他依旧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 自己最后能走到哪里? 就算有父亲的庇护,自己依旧需要无上的时运和机缘。要知道三分天定,哪怕他现在已经拥有权力——可是还远远不够。 他的前路,依旧多艰。 “大哥。” 爹地的声音已经从屏幕里传来。喻阳神色不动,又跨了一步,站在了父亲的身后,果然那边的声音又传了传来,低沉又稳定,“阳阳。” “伯父,大哥,新年好——”躺在病床上的人声音虚弱。 哪怕还有三个小时就是新年,接到指示的S城依然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在病房架好了特别专线。 喻阳眯眼看着屏幕,屏幕里病房那边一片洁白,爹地坐在病床边,两鬓斑白,神色还算沉稳;恒恒已经醒了,看起来精神还行。 妈咪不在。 也没人问她。 那边没提——父亲,也没问。 不过只是聊了几句家常。 父亲问了一下侄子的身体,爹地说了一下治疗情况,又提了下哪些人来关怀过——这几天那边其实人庭若市,只是大部分被拒了,未曾得见天颜。现在能获得当面提名的不过政府军委的三五个大佬。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视频挂断了。 屏幕熄灭了。 父亲坐在椅子上,表情似在沉吟,一言不发。 喻阳站在他旁边,低头垂眸看着书桌上那本微黄色的封面——,书籍下面还有一堆红头文件,最上面写着,“中XXX办公厅关于……的批示”,父亲似乎还没看完,上面未有批复。 “阳阳,” 父亲沉吟了半天,声音沉稳,终于打破了沉默,“恒恒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冬(8.对答) 8.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父亲亲自问话。 喻阳垂下眼眸,神色却平静。父亲位高权重日理万机——手里应该早已经掌握了很多情报。 却还是在问他。 此时此刻,他站在父亲面前,依然会和其他人一样,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哪怕,已经知道,是“父亲”。 “爸,” 组织了一下语言,喻阳开始慢慢沉声回答,“情况已经初步查明,是Z省无业游民赵某——” “阳阳。” 父亲沉声打断了他。执掌无数人命运的男人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抬起头盯着自己的儿子。 目光如炬,犹如实质。 那就不是问这个了。 喻阳站在父亲面前,任由父亲的视线落在身上,眉目沉稳不露。 他其实当然知道父亲问的不是这个。只是父亲手里的信息,又了解到了哪一步? 父亲,又到底只是父亲。 不实汇报,当然是错。可他若是顶不住压力急于坦白,则会被父亲判定为心性不稳,恐怕这才会让父亲更失望—— 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失望,恐怕又会有“周围的人”要来承担后果。 而有个人,依然承担不起父亲的任何一次动念。 书房里,一片寂静和沉默。 儿子眉目不动。 凝视面前的儿子良久,这个执掌着民族命运的父亲到底还是先开了口。男人冷硬又不苟言笑的脸上神色渐渐变缓,渐渐又有了一些感怀之色,“阳阳,你长大了。已经学会避重就轻了。” “爸,”站在父亲桌前,不知道是被表扬还是被批评的儿子沉声回答,“恒恒这回的事,主要还是意外。当时我接到消息——” “你长大了。” 父亲看着儿子,沉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避重就轻,也是一种方法,没有什么不好。” 父亲顿了顿,“只是你要随时判断局势,判断谁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值得信任的人很少,就算信任,也要明白信任的基础——” “这不是永恒的。” “是。”这是来自父亲的教导,儿子收了神色。 “但是必要的时候,你又必须去信任。” 父亲看着儿子,神色感怀,“孤木难支。要尽可能多的去团结可以团结的人。求同存异。” “是。” “该寻求帮助,就要寻求帮助。” “是。” 看着面前的儿子,父亲又沉默了几秒。 “这次的事,你大部分都处理的很好,”父亲坐在椅子上,缓了缓,又继续慢慢道,“只是那个女人——” “是连月。” 终于说到了这里啊。这是永远不可能逃避的话题。父亲果然知道——喻阳心里叹气,声音却平稳,“爸,连月也是受害者。老五陪她去云生瞻仰纪念碑,其实是我同意的。她肚子里的孩子,” 男人顿了顿,“才不足八月,这就被取了出来——” 父亲眯眼盯着儿子的脸,面无表情,久久不语。 “四年前,你的母亲,来找我说了一对异国情侣六年异地急需团聚的故事。” “十年前——” 父亲盯着儿子平静的脸,微微放沉了声音,“不应该有人打扰你。” “是。”儿子垂眸,表情不露。 “阳阳。你很好。” 男人看着儿子,一字一句,“但是你的母亲,头脑单纯,心底倒是善良,极易被人利用。” 儿子眉目不动。 “亲有过,谏使更,” 男人从儿子脸上挪开了视线,声音冷酷,“生恩养恩,以孝回报——但是顺之一字,你以后就大可不必了,免得作茧自缚。” “是。”儿子垂眸应是。 “你也大了。” 父亲顿了顿,似乎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只是拿起了那份没看完的报告,“已经执政一方,知道了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做了又要付出什么代价——你自己心里已经有数。” 儿子答了一声是。 “分清主次。”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必要的时候要放弃什么?自己要清楚。” “是。”儿子再次敛色回答,“我知道了,爸。” “恒恒这件事,”父亲又道,“你还算处置得当。以后还有什么拿不准的,要多请教你爹地。” “是。” “恒恒——是你弟弟。他从小少约束。你要约束他的行为,免得牵连到你。” “是。”儿子神色规矩。 似乎是终于嘱咐完了,父亲看起了文件。 儿子抬眼,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却似感觉到儿子的目光似的,声音平和,“晴晴这几天还在和你母亲说你在外地无人照料,想调去N省和你一处——” 这个信息突然,喻阳挑了挑眉,却又笑了起来,“晴晴想调N省?她倒是没和我说过。只是她跟着我调动,那孩子怎么办?成成留在你们二老身边,那不是留守儿童了?” 男人微笑,“我目前恐怕也会经常调动——她还是留在您身边比较好,我会做通她的工作。” “嗯。”父亲嗯了一声,看着文件,似听非听。 父亲看起来是真的已经叮嘱完了。 喻阳看了父亲一眼,却依然站在书房,没有出去。他成功的为她压下了父亲的某种念头——不过只是心里明白父亲对他的期望落在何处罢了。 他获得了部分权力,所以也得到了部分自由。 男人左右看了看。 父亲的书房和上次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整洁古朴,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籍。走过去拿出了一本,随意的翻了翻。 上面都是父亲亲笔标注的笔记。 是父亲几十年的收藏。 “对了,爸,” 垂眸看了看父亲的手注,喻阳又转过身——父亲已经开始在批注文件了。男人在身上摸出了什么,又走了过去,似乎并不介意打断工作中的父亲,“这次回来,我其实还领了一个小任务——” 父亲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看见了儿子明亮的眼睛。 “什么东西?”视线下落,男人看着儿子递过来的纸张,眯起眼,面无表情,却没有接。 “是妈咪让我转交给您的。” 盯着着父亲不苟言笑刚正不阿的脸,喻阳看着父亲,沉声道,“她说恒恒这次受伤,需要食补,让我回来跟您拿点东西——” “初三带走。” 父亲看着儿子手里的纸条,胸膛起伏,面无表情——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 喻阳垂眸,看着父亲那冷酷的脸。 纸条上面,是女人一笔一划的写给儿子看的字,笔迹清秀,还带了一些幼稚:红枣十斤,当归一斤,燕窝三盒,大米2袋—— “拿去给你妈看看,让老李准备给你。” 执掌无数人生死起伏的男人不过只是随意看过了一眼,便递回了纸条,表情毫无所动,声音沉稳,“不够的就让老李去买,费用从我的津贴里面扣。” “好的。” 儿子接过这张“我记不住这些妈咪你写个纸条给我”的纸条,看着上面生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笔迹,又微微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