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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一团的前后鼻音,莫名其妙的时态。这帮中国人写英文公函倒是不错,只是一张嘴就让中校暴躁。 “……你看上去像是个能说英语的。”中校背着手看他:“你叫什么?” “先生,我叫方孟韦。” “你应该不叫‘电影’吧?” “不是电影,先生。是孟韦。” “中国人的名字,啧。” 彼得金中校一直大马金刀地负手堵在门口,没有让三个人进去的意思:“知道为什么要送你们三个人来吗?” 三个翻译保持沉默。 “因为你们的前任都被赶走了。我希望能你们确实能胜任这个工作,不是什么名校毕业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人。” 今天是重庆难得的晴天,七月的太阳晒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方孟韦穿着整齐,很快就出汗了。彼得金中校问了另外两个人一些问题。另外两个人只是文职人员,但的确有两把刷子,总算符合了彼得金中校的标准,放他们进去。方孟韦帽檐下沁出汗珠,但一动不动,表情平静。 “军姿军容都挺好。你算个合格的军人……但是你们为什么要指派个军人过来?你真是翻译?” “我可以胜任。所以我就来了。”方孟韦答得很生硬。 “所以你既是翻译,又是军人?重庆政府的军人?” “我是中国军人,先生。” “……穿着美国军装的中国军人。” 方孟韦全身紧绷一下。 “我无意冒犯,可是我说的全是事实。原谅我目前对‘中国军人’印象不大好。你应该算是我见过的比较体面的那种了。因为你穿着完全美式的军装,美国援助的军装——你们自己的军队连被服生产都够呛。我的国家援助你的国家,援助来援助去,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你猜?” 方孟韦保持沉默。 “我们已经见过方先生。他是个金融天才,可惜作用仅仅是修修补补。中国人老觉得自己最聪明,是不是?” 方孟韦脸上的汗越来越多,衬衣也透了。 “得了,我们都知道你是谁。我以为方先生对金融那么有研究,他的儿子会是个职业代理人或者投资人。没想到是个军人……哈,我明白了。” 方孟韦的手攥起拳头,又松开。 彼得金中校侧身让出半拉门:“进吧,请。” 方孟韦敬礼,提着文件箱蹭着彼得金中校的肩走了进去。 重庆学生暴发了一次大抗议。游行的人群越聚越多,一开始是学生,后来不明不白的人也掺杂进来,游行队伍突然成了一个活物,蛇一样在山城的路上蜿蜒着。群情激奋,所有人要求政府联合共产党真抗日,反对消极抗日。震耳欲聋的呼声到达了美国工作团的驻地,彼得金中校和伊顿上校喝着咖啡,笑道:“这是游给我们看的。” 学生们大概以为,可以通过美国人对蒋介石施压。然而罗斯福刚刚承认蒋介石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 “你觉得中国战区会如何。” “谁知道,上帝保佑中国能拖住日本。” “用什么拖?用抹账目的聪明智慧吗?” 军队很快出动,冲散了人潮。没有组织的人群被军队一冲很快散去,核心的学生队有统一的指挥,并没有马上就散。警察拿着棒子劈头盖脸乱敲乱打,很快女生们顶不住,女生们尖叫着跑走,男生们也溃散。“一心抗日”“团结御敌”的标语洒在地上被人践踏,踩来踩去全是脚印。 方孟韦在美国工作团呆了半天就算下班了。美国人当然知道指派这么个又是军人又是翻译的人来干嘛,因此乐意让方少校多休息。方孟韦提着文件箱离开。他心情并不好,沿着石阶往下走。走了半天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方孟韦一回头,两栋房子之间躲着几个女生,那几个女生看方孟韦也是穿军装的,吓得往后缩。只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坚定道:“小哥,小哥你来帮帮我,我走不了了。” 方孟韦小跑过去,谢木兰坐在地上,脸上有淤青,衣服上都是泥,辫子扯开了一只。 方孟韦震惊:“木兰?你干嘛去了?” 谢木兰嘴角淤肿,只能表情平静:“小哥,我们游行去了。” 方孟韦心头压抑已久的怒气突然冲上来,冲得他眼前一黑。他闭着眼捏了捏鼻梁:“木兰,你简直放肆……” 谢木兰伸手:“小哥,你背我吧。” 方孟韦怒道:“你出来游行,姑爹知道吗?” 谢木兰摇头。 方孟韦攥着拳头提醒自己不要迁怒不要发作。他的表情吓坏了其他几个女生,有一个开始小声抽泣。 谢木兰不怕。她脸上有伤,所以只能继续平静:“我们要发出我们的声音。不这样,没有人听。小哥,长沙沦陷啦。离重庆还有多远?哪天日本人来了,别的不说,我们这些女生要怎么办?” 方孟韦未答,谢木兰强笑:“我们就只能赶紧去死了。”她顿了顿,指着几个狼狈不堪的女生,轻声道:“小哥,你三青团天天搞什么三民主义。三民的民,包括我们吗?” 方孟韦背着谢木兰,一路走回家。 “你自己跟姑爹解释怎么搞成这样的。” “照实说呗。难道我做错了?” “你……” “小哥,这是正义的呼声。” 两人到家,蔡妈王妈迎出来:“这怎么搞的?木兰你这是让人欺负了?” 谢木兰满不在乎:“刚才我去游行了。让警察打的。” 王妈领着谢木兰回房处理身上的伤,蔡妈刚才挺高兴,这下心思也淡了,只是递给方孟韦一封信:“孟韦,这是你的信。每次看见你收信心情都能好一些,这些天我一直盼着能来信,真来了。上海来的呢。” 方孟韦瞄了一眼信封,冲蔡妈笑了笑:“谢谢。” 方孟韦回房,整个人倒在床上。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一时是彼得金中校的刁难,一时是谢木兰的诘问。好一会儿,方孟韦才发现手里捏着一封信。他随意地撕开信封,他在上海应该没有认识的人…… 荣石? 这得意洋洋的字体,一看就是他的。 “亲亲吾弟……” 亏荣石想得出来,承德寄上海,上海转重庆。方孟韦把信纸盖在脸上,纸张的触感轻轻地覆着了他的嘴唇。 内容倒没什么,平常的寒暄。荣石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是方孟韦母亲那边的亲戚,方孟韦的表哥。很久不联系,现在世道艰难,想巴结方家换点活路。荣石的落款是“姚辑”——遥寄? “每因楼上西南望,始觉人间道路长。” 白居易写给白行简的诗。方孟韦翻了个身,纸张滑下他的脸。荣石去军营看他,说是他表哥,写信还是表哥。为什么非得是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