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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熏然突然觉得思维深处被刺了一下:“……谁?” “他已经去世了。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家食肆的人。我叫他方伯。” 荣石用金圆券挥霍了一下,买了一堆菜。方孟韦下班准时回家,看见荣石正在用灶台炒菜。这种传统的灶台做饭就是体力活。 方孟韦坐在院子的竹椅上,看荣石光着脊梁挥动铲子。他身上的疤在日光下更明显,方孟韦心疼:“痒不痒?你弄这么多菜干什么?我帮你好不好?” 荣石大笑:“你别,你和灶台不搭界。” 方孟韦进屋拿了把芭蕉扇,给荣石扇着:“……我不会,你不能教么。” 木柴的燃烧的焦香填充了院子,搬空了胃。方孟韦肚子咕噜一响,荣石回头看他。大约是火光,映得他细白的脸和脖子飞着霞光。 太阳向西沉下去,余晖像一层纱,被风吹着,拂走了。政府强行压低物价,小蒋先生在上海杀掉不少“囤积居奇”的商人,北平突然有了一种活过来的假相。这一两天内,平民不用搬着一堆废纸去买东西,感觉竟然有点新奇。 方孟韦站在透着金红色最后的薄暮中,眼睛明亮地看着荣石。小灶上蒸着的米饭上来汽,久违的米香槌击心灵。方孟韦吞咽一下。 “今天你出门上班之后,街上就有人喊‘卖米啦!’好家伙,这大街小巷倾巢出动啊。他们能跑过我吗?我一猛子就扎过去,排队站在最前面,买了就走。等我回家,还有人往那里跑,但是据说已经没米了。” 方孟韦笑:“嗯,了不起。” 荣石手脚利落地忙着,方孟韦给他擦汗打扇。忽然又奇道:“我都不知道你会做饭。” “新学的。吃不起外面的干脆自己来。技多不压身,反正也简单。这以后当个颠勺的也能养活自己。” 方孟韦打扇的手一顿,张张嘴,没说话。 荣石的烧伤面积有些大,但不深。如果医疗条件可以,完全能缓解他的痛苦。方孟韦这几天托美国的友人打听烧伤治疗。美国也算经历过二战,战争过后一段时间医学通常都会突飞猛进,目前美国的一些医疗机构很擅长治疗各种外伤。虽然费用肯定不低……方孟韦一路盘算下去,荣石的手术费,医药费,哦对,得先办护照。荣石这个身份怎么办护照?这个他倒是可以……以权谋私一下。给荣石重新建个档对于北平市警察局第一副局长来说只要示意一下,立即就会有人妥妥当当办好。 荣石一点也不让方孟韦沾手,自己装盘上桌。方孟韦突然的沉默让他有点惴惴:“孟韦?” 方孟韦放下扇子,轻声歉意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别生气。” 荣石摆筷子,示意方孟韦说。 “我把上海的房子卖了。” 荣石一愣。 方孟韦叹气:“你不要生气,真的对不起。” 荣石笑道:“我没有生气,可是你……如今这局势,你怎么卖的?” 方孟韦想起那幢精致小洋楼的奢华装潢,漂亮家具,尤其是土耳其长绒地毯,心里无限惆怅:“早卖的。你回来第一天晚上,我看到你身上的伤,就起了心思了。” 荣石心一热:“你……” “你看看你这个德行……天天早上偷偷起来自己做复健,以为我不知道么……”方孟韦轻轻抚摸荣石肉色的可怖的疤。每天荣石起床要抻抻筋和皮,否则烧伤的疤像缩水的布捆着他,动弹不得。 荣石搂着方孟韦:“可是你不是喜欢……” “身外之物。”方孟韦抱着荣石的背:“我没声张,卖掉房子兑了美元和金条。” 荣石更震惊:“你……藏哪儿了?” “……你别管。” “哦。”荣石在他颈窝里蹭一蹭:“孟韦真棒。不光能干,还能干。” 方孟韦开始没反应过来,突然一捶荣石,骂道:“滚犊子!” 荣石抱紧他:“不滚。” 方孟韦不吭声。 荣石乐呵呵:“以后你管账,真不愧是银行家的儿子,小钱篓子。” 方孟韦冷笑:“你有钱让我管?” 荣石实事求是:“没。” 方孟韦顿了顿,终是问了出来:“所以……你愿意和我出国吗?” 荣石突然沉默。这沉默让方孟韦的心一点一点变凉,荣石呼噜他梳得整整齐齐的短发:“先吃饭,你看我做饭做得这么遭罪,多吃点。” 方孟韦松开荣石,沉默地从水缸里舀水洗手,坐在院子中央的矮桌前,端起饭碗,斯斯文文地吃饭。 他白净的手指拈着筷子,好看极了。当年吃烤肉时这白净的手指撩得荣石心里都是饥火,烧穿了理智。 荣石看着他的手,微微苦笑。 北平地下党破获国民党密电,小蒋的“孔雀东南飞”计划就是把北平所有的储备金银外汇运往台湾。北平城工部收到周副主席的指令:不干预国民党搬运物资。 张大夫显然不理解:“就……看着他们掏空北平?” 城工部领导看着他:“我明白你心里想什么。蒋家大约也知道币制改革只是饮鸩止渴,或者说,这根本是他们敛财的最后手段。目前的战局虽然对我们有利,但实际地看,第一我们没有能力真正阻止。国民党可以空运,我们没有飞机。第二周副主席转达了主席的意思:‘国民党搬走黄金,却把民心留下!’我希望你在工作中,不要带个人情绪。” 张大夫检讨:“是,我会注意。” 晚上,荣石搂着方孟韦。方孟韦有些小任性,荣石很喜欢。他拍着方孟韦:“睡吧,明天还上班。” 方孟韦躺在他怀里,摆了个舒适姿势:“嗯。” 北平警察局去不去的。徐铁英卸了职,不去局里。单副局长辞职,一家人都搬走了。北平警察局只剩个不管事儿了的方孟韦,散得有点彻底。 荣石亲吻方孟韦,这是他一生的珍爱,最大的幸运。 做个好梦,亲爱的。 谢培东自己走进铁路职工十四号。他摘下凉帽,面无表情地坐着。张大夫转达了中央的批示城工部的指令,谢培东就那么干巴巴地僵着。 张大夫拿出一盒烟,带着歉疚低声道:“这盒烟,是周副主席送给您的。第三支里,有他给您写的亲笔信。” 周副主席…… 谢培东的面部表情终于松动,他震惊地看着张大夫。张大夫双手递上那盒烟:“谢老,对不起。” 谢培东有些颤抖,双手接过烟。他没有着急打开,只是把烟拿在手里。挺直的脊背终于撑不住,慢慢塌下去。张大夫发现谢培东,老泪纵横。 张大夫不忍,看向别处。木兰的事…… “我从她小时候,就教她背。那么一点点,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对着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