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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康熙三十七年立”。 方孟韦站在方孟敖身后,看方孟敖肃立一会,开始在碑下面挖着。 挖出一个子弹盒。方孟韦上前捧出来,一惊:“这么沉?” 方孟敖长叹:“打开。” 方孟韦揭开子弹盒盖,一盒子金灿灿的金条。 方孟敖双手插着裤兜:“马汉山埋的。说是给崔婶和两个孩子。” 马汉山在南京被枪决。那个满脸谄笑却无比精明的胖子,方孟韦始终记着他得意洋洋地开着荣石的车跟自己打招呼。还是这个胖子,揭穿了党国的虚伪——四大家族贩卖援助粮利滚利,平民百姓卖儿卖女饿殍遍地。 南京的一声枪响没能给事情做个总结。这个国家的颓败在这个秋天的乱葬岗中清晰无比。 “孟韦,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或者说当年我就领着你在上海滩混了,你说你哥会不会成为马汉山?” 方孟韦轻声道:“不会。顶多是王亚樵。” 方孟敖拿出一支雪茄松松叼着:“你可能知道了。上面安排崔婶和两个孩子去香港。父亲的意思是,你护着她们娘仨去香港,在香港上学。或者可以在香港开个店面。不要回来了。” 方孟韦沉默。 “哥,我是你……们的阶级敌人吗?” 方孟敖嗤笑:“你是我弟。小破孩儿想什么呢?” 方孟韦惆怅:“我们都在干什么?我们干了什么事儿?” 方孟敖拿下雪茄叹气:“有个人,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方孟韦疑惑。方孟敖伸手一指。 在断碑附近,另有一座新坟。倒是有碑,上面寥寥几个字:江西曾可达。 方孟韦很震惊。方孟敖点燃雪茄,吸了口,上前插在曾可达墓前:“他抓我,审我,跟咱们一家过不去。为了国民党忠心耿耿,临走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竟然找我……跟我告别。那天他问我今天几号。我说今天十月八号。他说我们一起来的北平,到十月八号一共三个月零两天,从五人小组到国防部调查组, 查民调会,查北平分行,杀了几个一分钱也没贪的共产党,还杀了不是共产党的学生。五人小组解散,徐铁英杀完人走了。最后我们查出什么了?抓了个马汉山,在南京被枪毙。我们干什么了?” 方孟韦看着那支雪茄飘出一缕青烟,他觉得好像真有人在吞吐,皮肤有些起粟。他们推动了币制改革。不到两个月,北平,天津,重庆,广州,上海,一片萧条。国府不允许国民用黄金白银,但有的人依旧可以倒卖粮食囤积,在黑市上用美元抛售,获利几十倍上百倍。 “他跟我打了个赌,说经国局长肯定会抓孔令侃。” 方孟敖看着曾可达的墓碑:“他赌输了。” 曾可达自杀,可能是对国府失望,可能是对自己失望,也可能是觉得没有意思。 直如弦,死道边。 方孟韦默默听着方孟敖讲话。方孟敖,曾可达这两个从根本上对立的人最后竟然合伙干了件真正正确的事,十车军用粮……偌大的北平,十车粮能救得了多少人?能救得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吗? 方步亭那天去开会,不知道说了什么。方孟敖这事儿算揭过去。何其沧被国府派去美国要美援,顺便带走了梁经纶。何其沧要保护梁经纶,梁经纶看样子也是不准备再回中国。方孟敖的去处还没定。方步亭大约要跟着北平分行迁去台湾,程小云当然跟着。谢培东要留在北平看房子。方孟韦心里有种大戏落幕的无措苍凉,一切角色死的死,散的散,各奔天涯。 “荣石……是个人物。”方孟敖嘟囔一句。 方孟韦心里一突:“什么?” 方孟敖没看他:“蒋介石要求傅作义全力攻击西柏坡,‘端共产党老窝’,这消息是他徒步带出城的。” 方孟韦垂头。 方孟敖看他一眼,伸手扣住他的后脖颈子按了按:“帮我问他个问题。” “……什么?” “月亮近,还是长安近。” 荣石坐在张大夫家,张大夫给他涂药。两个人都心平气和。这出戏唱到了大轴,嬉嬉笑笑,生生死死,都到了该送客的时候。 “北平解放之后,你要干什么?”荣石问。 张大夫笑:“组织安排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没想过当一个真正的医生吗?” 张大夫给他上了药,好久没说话。荣石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他的苦笑:“我是荷兰医学院毕业的。毕业回来马上就做了地下工作,到今年七年,你知道对一个医生来说荒废这些年意味着什么吗?” 荣石没说话。 “组织上有给你的新任务。” 荣石攥紧拳头,闭上眼:“什么任务。” 方孟韦失魂落魄回家。荣石做好了一桌子菜,丰盛得可怕。方孟韦看着这些菜,声音发抖:“你……从哪里弄来的?” 荣石在围裙上擦手:“有人赞助的。” 方孟韦站着不动,荣石递给他筷子,他没接。荣石叹气,哀求道:“孟韦……” 方孟韦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荣石,这是践行饭吗?” 荣石吞咽一下,手一直递着筷子,举得久了,哆嗦起来。 方孟韦接过筷子,直愣愣坐下。 荣石往自己嘴里扒饭,塞得满嘴,塞不下还要塞。方孟韦看着他,忽然笑了:“不是践行饭。是断头饭。” 荣石动作一顿,鼓着嘴,低着头。 方孟韦眼圈发红,舔舔嘴唇:“好,很好。”他用筷子夹菜,细白的手指在荣石眼前一晃而过。 荣石嘴里都是苦。 方孟韦拿着筷子,笑道:“我一直想问,我们吃炙子烤肉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使坏不告诉我那凳子不能坐。” 荣石草草嚼了两下,胡乱把嘴里的东西吞了。 “你戏弄我,从一开始就戏弄我。”方孟韦盯着荣石,眼里有泪光:“你王八蛋。” 他其实不恨荣石。他们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中。 荣石低着头,不敢看他。方孟韦咧着嘴笑:“荣石,我哥让我问问你,月亮近,还是长安近?” 荣石仿佛被谁给了一拳,晃了一下,木木地抬头,脸色煞白。 月亮近?还是长安近? 荣石忽然流泪了。 方孟韦站起来,抱着荣石的肩,弯腰胡乱地亲他。荣石靠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你哭起来……真他妈吓人。”方孟韦笑,眼泪砸在荣石身上:“以后可别哭,难看。” 荣石搂着方孟韦的腰,一遍一遍地叫:“孟韦,孟韦,孟韦……” 就像当年在昆明机场军营外,荣石站在卡车里,看着方孟韦,只能喊出这两个字。 方孟韦跟着他低声喊:“荣石,荣石,荣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