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開張了(上)

    經過連夜趕工，托兒中心的擴展工程終於完結，常念夢寐以求的滑梯組裝完成，激動得和韓奕抱著跳了跳，由她兒子第一個試玩完成開光儀式，小男孩比了個大姆指表示滿意，蹬蹬又重新爬上去玩。

    雖然沒有停止過營業，但她們還是辦了個拜神儀式，同時舉行開放日，讓有興趣的家長帶著孩子來試玩，每小時有十個名額，網上報名一下子就滿了，對著擴張後要招收新學生的她們而言是莫大的好事。

    常子悅過來幫忙，常念只安排她在前台，讓她應付一些報名的事宜，其餘時間可以看看書。她的用意是好的，但常子悅卻沒什麼心思學習，一直在逗小朋友玩，又主動去招呼前來的家長，瞄到門口處父親正在探頭探腦，趕忙迎上去：「爸你來了？我媽呢？」

    「我一大早去拿你姑姑送的果籃，你媽去買酒來拜，一會兒就來。」常子悅把果籃和其他禮物安置在一起，指指裡面說：「姐姐在裡面招呼人，我幫你叫她嗎？」

    「你別跑來跑去，好好工作。」常家成搖搖頭，繞往另一面：「我自己參觀一下。」

    裝修打通了兩個鋪位，前台的空間寬闊不少，還有沙發可以坐。裡面的改動倒是不大，原來的四個課室變成了四小兩大，更大的空間留下來做遊樂場，落地玻璃讓外面能清楚看到孩子玩耍的情況，這樣一來新家長可以放下擔心，剛來的孩子也會快點適應。

    有個小女孩正隔著玻璃和外面的父親玩耍，一時躲在牆後，一時跳出來，在櫃中摸到什麼有趣的玩具，高高興興地跑過去炫耀，笑聲鈴鈴。他看了一會，挖盡心思都難從記憶中找到這樣的畫面，羨慕又苦澀。

    常念生母去世那一段時間，是他過得最艱難的日子。常念尚在牙牙學語，他應付亡妻的身後事的同時還被公司解僱，重新找了一份低層銷售工作，每日為生計奔波，只好把常念寄在姐姐那裡。

    常念長得比任何一個孩子都快，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學會自己洗澡刷牙，用筷子用得很好，吃米飯時一粒都不丟下。他錯過了太多，卻沒有可能停下來，種種孩子成長的驚喜都由姐姐轉達，他更似一個局外人。

    她學會了唱一首兒歌，她幫表弟換尿布，她第一天上學沒有哭，她轉眼就亭亭玉立。

    一天回家她已經把晚飯備好，她晚上在姑母家吃過飯，就會打包一些回來，掐好時間在他回家之前翻熱。他見她頭髮濕濕，多口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洗了？」

    她一臉尷尬支吾以對，直到他上廁所看到一包衛生巾才恍然。

    她長大了，而他都錯過了。

    所謂父母子女一場，不過是今生今世不斷目送背影的十八里相送，以前是她追不上他，現在是他落在後頭。

    轉過頭是常念先找到他，她長得和她的生母很相似，卻更高挑纖瘦些，平日工作總要跪跪蹲蹲的，唯獨今日要見客人，罕有地穿上了裙子，嫩黃色為穩重添了幾分活潑：「爸。」

    「哎。」他還有點晃神：「你姑今天不能來，給你送了果籃。」

    「我知道，她給我打電話了。」她走在前面，為父親一一介紹新設施，步伐輕快，裙擺飄逸，他好像很久沒有見她這麼高興，摸摸她的肩膀，說：「這裡弄得愈來愈好了，你和韓奕都是乖孩子。」

    常念點點頭，笑得更開了：「我要跟韓韓說，都當媽的人還讚她好孩子。」

    「你媽媽若是看到了也會很驕傲的。」常家成聲線有些顫抖，常念聽到耳中，壓了壓嘴角，抬眼認真地回望父親。她對生母的印象只限於照片上的容顏，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那你呢？」

    他似是沒有料到她會這樣發問，搖頭道：「善是你媽挑的字，念是我改的名，而你已經比我們所期望的做得好很多很多了，無論你做些什麼，我都支持你。」

    更久遠以前的事，常念已經記不清了，姑母喜歡話當年，總是說她過去如何懂事、如何乖巧，她不記得。

    就算是常子悅出生後，令她毅然決定離家的難過和煎熬，這些年過去後都成為一段平靜的記憶而已。唯一烙在心中的是初三那年，她獨自在網上看完學校資料，填了個外市的志願，把同意書放在常家成面前。

    由他簽名的那一刻，直到送她去離家千里的高中，然後轉身從宿舍門口離去，她都在想著，他要是讓她留下來就好了，那麼她會跟他回家，無論要重讀一年，還是要入比較差的學校，她都想跟他回去。

    她不想一個人，她害怕一個人。

    恐懼和不安止不住叫囂，在陌生的床上蒙著被子哭了一夜，雙眼的疼痛太深刻，以至她每每回想都能泛起淚光。

    但他簽下了名字，但他安靜地送她離開，甚至沒有問她為什麼，他從來不問她為什麼。

    於是她就變成了一個人。

    常念見過很多家長，也見過很多孩子，她和常家成不是什麼惡劣個案，不過是溝通不足。

    她太清楚明白，他沒有錯，她也沒有，因而更令人難以釋懷，本應相依為命，偏偏緣薄。

    正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幸好常子悅來救場：「姐！姐你快來！」

    「爸我去看一下，你自己轉轉。」

    常子悅把她拉到一邊，揚揚下巴示意在前台站著的三個人：「徐宇立怎麼來了？」

    常念心叫不好，這幾天一忙起來把這糟心事都忘了，便解釋道：「今天要跟我們合作的那位老同學也會來，我就順便叫他來，談談合約。」

    她顯然不太滿意這個說法，嘟著嘴巴：「那也不能把他爸媽也帶來啊。」

    徐家父母遠遠看見了她們，揚手打招呼後朝這邊走來，常念抓緊時機交代：「他父母年紀這麼大了，而且一直很照顧我，你幫幫忙，別露餡了。」

    就是要騙他們，以為常念和徐宇立還在一起吧。

    常子悅也和徐家父母見過兩次面，對這對和藹的老人印象頗好，心軟答應下來，嘴中仍在教育姐姐：「你這樣藕斷絲連的不好。」

    常念聳聳肩，淡淡地回：「那你和小劍清呢？」

    常子悅被戳中了痛點，一時無法反駁，落慌而逃：「我不要跟你說話了！」

    把常子悅擊退後常念就立刻迎上去：「叔叔阿姨。」

    「我們給你訂了花牌，有送來嗎？」徐母剛剛在門口來不及一個一個看，現在回過頭也找不到哪個是自己的。

    「送了送了，讓你們破費了。」

    「不會，這門面搞得真好，你說我們再給你訂牌匾好不好？」徐母說得興奮，拉著丈夫打量前台牆上那一個空位，常念始料未及：「牌、牌匾嗎？」

    「媽，別鬧了，牌什麼匾，她又不是中醫師。」徐宇立替她解了圍，讓前台小妹帶著兩老參觀一下，別過頭見常子悅一邊帶著兩個家長進內，一邊斜眼瞪他，笑言：「真稀罕，常子悅居然沒衝上來塞我出去？」

    「這是給叔叔阿姨面子，你別去招惹她。」

    「我會去招惹她？」徐宇立小心等到常子悅離開視線，才伸手想碰她一下，卻見淡妝之下神情不對勁：「怎麼眼睛紅紅的？」

    常念回握他的手：「沒有，就是跟爸談了兩句話。」

    他知道她和家人的關係，大概明白原因，摸了摸她的頭：「談得怎麼樣？」

    她仰頭看他，今天也是打扮得風度帥氣，眉目間染上幾分擔憂，更令人心動了：「就好想快點結婚。」

    徐宇立一愣，嘴角抽搐了一下，憋不住笑了出來，如沐春風：「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