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家宴
童家本就子嗣单薄,前些年又卷进战乱中,到最后,就只剩下童易和童修两个儿子。童易的妻子早逝,往年只带童葭瑶一个,今年添了一个童阁。 童修却拥着一大波女人过来,除了正房的二太太带着个小子童业恒,剩下四五个姨太太则拉着两三个小女孩一并进门来。 按照规矩,宴席一共摆了三桌。 主桌自然是老太太坐上首,其次就是童易,童修和二太太。童修的姨太太们坐了一桌,剩下的孩子们坐了一桌。童葭瑶是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自然坐在正位,童阁坐她身边。 姨小姐们都偷偷打量她的脸色,不敢出声。 反倒是童业恒大喇喇地跷起腿,嘴里嚼吧着花生米,调笑她道:瑶妹儿今日失望坏了吧,东北那处正忙着,现在能回来才怪呢。 童业恒只比她小三个月,人又滑头,一副公鸭嗓,叫起她来,像是蜘蛛簌簌地爬上腿,毛得很。 童葭瑶冷着脸,斜眼睛瞅他。你又多什么嘴。 听说郝少校钟爱女子穿旗袍,我替你可惜这身衣裳啊。说完,童业恒哈哈笑起来。 笑声刺耳,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老太太听见笑声,好奇地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闻声,童葭瑶举起杯子,起身朝老太太回话。 祖母,恒哥儿说,他很喜爱我们楼哥儿,还约他明日一起去古董铺子看新玩意儿呢。 童阁本因饭前的事还板着个脸,听她这样称呼自己,心头聚得那股气一阵风来就散了。 老太太会意,笑眯眯地说,我记得恒哥儿有两个铺子,掌柜总说你忙不过来。恰好楼哥儿来了,索性就将那古董铺子让给楼哥儿吧。 这下,童业恒的脸色不大好看了。童葭瑶坐下,挑衅地冲他笑笑。 他啪地将筷子扔在桌上,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阴笑道:童葭瑶,真有你的。 母亲,楼哥儿还小,也不懂打理铺子,还是等长大些再给吧。二太太怎能让儿子受委屈,特地敬杯酒,陪着笑同老太太商量。 说得也是。老太太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那就让楼哥儿来我这,我亲自教教他。 这一番话,满座哗然。 原来,老太太闺名唤姚清舟,是上海姚氏纱厂的独女,处事精明,手段凌厉,在北平、上海的商会里,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得她传教,日后钱财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道理,自然都懂。 童修不乐意了,起身拱手。母亲,这我得说句话了,您这是偏心啊。瑶妹儿手里有三个铺子,怎么不让她分一个出来? 还未等老太太开口,童葭瑶起身驳他,二叔,您又忘了,庶不及嫡啊。 庶子两个字,像是一根刺,扎进童阁心中,不禁使他皱起眉头。 葭瑶,坐下,你太无礼了,回去把金器铺子的钥匙给楼哥儿。童易呵斥女儿道。 二太太不敢得罪他,装大度地跟着附和,瑶妹儿说得对,规矩还是得守的。只不过让楼哥儿去母亲那,这不大合规矩啊。 那你说说,谁来教,合规矩呢。老太太端起茶盖,拂了拂茶叶沫子。 楼哥儿虽没了亲娘,不还有葭瑶这个姐姐在吗。都说长姐如母,葭瑶又是个稳妥孩子。我看这个人选,属葭瑶最合适不过了。二太太眼珠子提溜溜地转,艳红的嘴唇子一张一合。 童易放下筷子,中气十足地命令道:那就这样办吧。 这话一说,谁也不好再开口了。 回到公馆下车后,童葭瑶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走,气势汹汹地像是要将楼梯踩穿,身后的童易连着叫她好几声,她也不理。 上二楼后,刚进外间,就要发作,见门口架子上放着一盆刚开的蔷薇,她抬起胳膊连盆一起抡了下来。云遮、刘妈闻声赶紧跑出来,上前去拦。 只听童易在楼下院子大声吼道:谁也别拦着,让她砸。随后声音渐低,真是惯坏了。 这下可好,她被彻底惹怒,将外间桌上的鱼缸、花瓶通通都扯下来,见刘妈、云遮过来,反身叫道:都出去,谁也不准进来。 动静可是大,还在楼梯口的童阁走过来,摒退丫头婆子,敲起她卧室的门。 是我,你开开门。 窗外狂风大作,吹得窗户晃动直响,玻璃窗下的树枝东倒西歪,一场大雨将至。 见她没有动静,他又拍起门,乞求道,你不是要骂我吗,先开开门。 一道闪电下来,似乎将天劈了个口子,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哗啦一声,暴雨倾泄而下。 门吱呀打开,她一脸凌然,背后的头发被风吹起,他跟着进去,关上了门,将风雨一同关在门外。 别生气了,那铺子你留着,我不要的。他垂着眼眸,轻声哄她。 她正坐在藤椅上,两条长腿紧紧并拢,听见这话,挑着眼角,冷笑道:你说不要,爸爸问起来怎么办。 我就说你已经给了,他那么忙不会细问的。 说完,他走过来,坐到对面,盯上她侧脸,自嘲似的喃喃道:我有时真是不懂你,好起来是真好,不高兴就摔东西,家里迟早让你摔光 我什么时候好了,家里就最讨厌你,恨不得把你摔出去。她回过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那罐糖,他语气坚定,眼眸清明,你那时候好。 经这么一提醒,她倒想起来了,这糖本来也不是送他的。这般想着,起身朝他卧室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讨要,糖呢,你把那糖还给我。 怎么还越劝越来劲了。他跟着追出去,一路追到走廊对面。 这个糖罐子位置显眼,她一眼就发现了,拿起就往外走。 身后的童阁见状,为拦住她,迅速把门一关。 见他连罐糖都不撒,她一脸嫌弃,你怎么像个乞丐一样,什么东西都要。 又来了。 小姐脾气怕是又要发作,他眸子沉下来,这会才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她的性子有多骄纵。 我看哪,你就是为了捞钱,铺子也是,这个也是。她掂了掂手里的罐子,半眯着眼讥讽道,麻雀想变成金凤凰,做梦吧你。 你真是无理取闹。他嘴角跟着也要垂下来,一脸无奈地坐到床上,怎么还在为铺子的事生气。 为了个铺子生气,我才不至于呢。她走近床边,在他不远处停下,较真地掰扯起来。凭什么我有两个,你也有两个。跟我一样,你配吗。 他逐渐焦躁,气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得不克制情绪,这不还是铺子的事吗。那个二太太就是想挑拨你,你说完,唉地叹了口气。 她是个小人,你也未必坦荡。她连带着他骂得正兴起,声调都提得高高的,想来,你娘不过是个娼馆里的下贱胚子,能存什么好心思。 只一句话,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像是要淌血,抬头阴狠地盯着她,威胁道。 你再说一遍。 见他站起身过来,童葭瑶挪着步子往后退。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娘不过是个妓子,攀了我们家的高枝,就算赎了身,从了良,也还是个妓 他欺身而上,将她狠狠压在墙边,两手箍着她的肩膀,手臂上的青筋蜿蜒暴起。 两人脸贴得极近,鼻尖都要碰到。她眸子里似乎聚起一汪水,清凌凌的,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了他手背上。 因抵着墙,她的背后一片冰凉,回来后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外面又是一场暴雨,冻得人直打哆嗦。 她刚要开口说冷,一只手却顺着锁骨一寸一寸摸过来,停在胸前。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虎口又豁地卡在她脖颈处,隔着旗袍的立领,掐住了她的颈子。 本来他眼中黑白分明,此刻热气上涌,血丝蔓延,瞳仁更显漆黑,红黑翻搅,像调色盘的颜料混合着拖拽了大半圈,看得她直心悸。 惊恐迅速灌满了眼眶,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她惊得都忘了反抗。 还说不说。 他咬着牙问道,因她挣扎起来,手下渐渐使了些力气,虎口收紧。 空气越来越稀薄,简直就要窒息。没想到他看着清瘦,力气却这么大。她的脸逐渐涨红,呜咽着伸手乱拍。 终于。 他松手。 她软着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一阵风吹开窗户,她的发丝被吹乱,垂到额前,随风纷飞飘舞。凌乱的发丝,含水的眼睛,嫣红的嘴唇,青紫的淤痕,看上去凄美得像一幅日本昭和风油画。 还好吗。 半晌,他恢复了清明,眼眸半垂,带着歉意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 谁知,她抵触地向后缩,抬头看他一眼,满是恐惧,之后夺门而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不远处的地毯上,见证了这一切的玻璃糖罐静静地歪着一旁,玻璃糖纸一闪一闪地亮起彩色的光。 窗外,雨更大了。 -------------------------------------------------- 抱歉来晚了,祝各位美少女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