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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旧事

    

五十   旧事



    徐楸身后的廊柱有些冰凉,她靠在上面,看着陈默走到她旁边站定。

    他们距离包厢门口,只有一个走廊。

    陈默双手搭在栏杆上,侧对着徐楸,他似乎在看不远处的吊灯,又似乎视线缥缈。

    年前他们就会商量结婚的事了,公司特意在西郊购置了一块地皮,用来建造婚房。现在独栋别墅竣工在即,小楸,我们马上就能成为一家人了。

    徐楸冷笑一声,十月份他们在一起,才两个月,婚房都出来了?

    平地而起一栋别墅,外加装修,怎么可能仅用两个月?

    你们陈家,怕是早就盯上我妈了吧?徐楸不留面子,一针见血的讥讽出声。

    陈默垂眸轻笑:你说对了一半。

    他看向她,地皮的确是很早就买了,房子从去年就开始着手建造了。不过不是陈家早就盯上徐阿姨,而是我爸他自己。

    徐楸皱眉,你什么意思?

    陈默收回视线,你不常回家,又和徐阿姨聚少离多,不知道这些内情也正常。我爸很早就和徐阿姨认识了,那时候他还没创立现在的鸿升集团,能认识长清的千金小姐,是仰仗我二叔背后的雅乐。他那时就对徐阿姨有感情了,只是碍于阶层的不对等,他自知不配,再加上徐阿姨有未婚夫,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你父亲去世,他才刚刚开始往上爬。娶我母亲的时候,事业上升期,两家联姻,夫妻俩貌合神离。他天天待在公司,拼了命要把鸿升做起来,我母亲呢,对我们父子俩百般不喜,经常出去喝酒作乐。后来意外身亡,我爸就孑然一身至今。直到今年六月份,两家第一次有了合作,他多年的心愿,才总算实现。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把名下一半的股权拱手送给长清,而徐阿姨又怎会这么快就和他把婚事提上日程。

    他这般娓娓道来,听的徐楸心下微震,她表情有些复杂:你说的倒是好听,我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再者,你跟我扯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陈默神情平静,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总之我说过了,尽到这份心就够了。

    迎娶徐阿姨是我爸毕生所愿,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也想他能得偿所愿。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稍微打消一些对陈家的芥蒂和抗拒,毕竟现在大局已定,坦然接受对谁都好。

    话音落下,见徐楸一声不吭,他笑了笑,转身面对着她,不说这个了,前不久我从国外拍卖行还带回了两箱年代久远的白葡萄酒,不过回来以后才听说你和徐阿姨都动过手术不能碰酒,现在放在陈家酒窖里了。你男朋友会喝酒吗,不如送他一箱

    徐楸听得烦躁,张嘴打断:不用了,他不怎么喝酒,用不着你操这份心

    话没说完,她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什么,须臾,她表情一点点古怪起来:

    等等你、你刚刚说什么?我妈也动过手术不能碰酒?什么手术,我怎么不知道?

    陈默的眸色深的仿佛看不见底,你生病那年,给你捐肝的人,不是徐阿姨嘛。

    徐楸当场愣在原地,她脸上一点点涌起不可置信和错愕,甚至有几分茫然,吐字艰难,什么当年

    他说捐肝给她的人,是徐筱?

    难道不是不知名捐赠者吗?当年因为器官捐赠的双方必须秉持双盲原则,一直以来,她从来都不知道捐赠者姓甚名谁,也从来没有问过。怎么现在这个捐赠者,突然就变成了徐筱?!!

    这一件又一件陈年旧事接踵而来,徐楸没了分寸,整个人再不复往日的倨傲淡漠。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是亲属捐献,我怎么可能会不知情?就算我妈瞒着我,医院难道也会瞒着我?他们没有理由瞒我的,我徐楸有些慌乱地说着,似乎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很快,她的话中断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僵在原地

    她动手术那年,是徐筱最忙的一年。忙到在她动完手术醒来以后,对方都没有来看过她。她一直无法释怀,每每想起,便怨恨丛生。

    可当她再努力回想当年的事,要反驳陈默时,她忽然发现她的记忆中,对手术前后的事非常模糊,而且混乱,仅有的几个片段,支撑起了她对整件事的逻辑链。

    陈默定定地看着徐楸,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才接着道:

    你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对吗?

    最初知道你和徐阿姨母女关系不好时,我就从徐阿姨那儿知道大致原因了。为了帮她,也为了帮徐陈两家更加亲近,我就稍微查了些东西。

    男人声音温沉,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重石一样压向徐楸。

    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我猜测那个时候的你精神已经出了些问题。或许因为成长的环境,也或许因为重病的压力所衍生出来的抑郁,但所有人都忙着你的肝衰竭,精神问题只能往后搁置。

    照顾你的护工说,原本的捐献者临时反悔,不得已换成徐阿姨以后,原本按照惯例是要跟你说清楚的。但那时的你本就因为肝衰竭引起了严重的精神错乱,你不能听到有人提徐阿姨的名字,一听到你就发疯;动辄拔针头摔药瓶,有时候形容癫狂有时候又萎靡不振,不吃不喝一言不发。徐阿姨怕极了,不敢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敢再让任何人提起她。她做完移植手术,就住在你隔壁休养。你偶尔恢复正常,就忘记了你发病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问护士你妈妈去哪儿了,护士不敢多说怕你犯病,只好含糊其辞,随便找个托辞说徐阿姨在忙。

    徐楸眼里泛起泪光,她皱着眉摇头,身体微颤,呼吸急促有如惊弓之鸟,整个人都因为陈默这些话恍惚起来。

    陈默却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步步紧逼:不然的话,你以为这么多年,徐阿姨为什么要那么兴师动众的给你找心理医生?如果只是为了你病历上那些并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只是轻度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和躁郁症,她完全不需要国内国外找最顶尖的医生和医疗技术。

    徐楸咬牙,闭眼间泪珠从脸上滑落她怎么不记得了,她怎么全都不记得了。

    你撒谎,徐楸语气咬着轻薄的恨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现在已经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仿佛早预料到徐楸会这么质问,陈默从容不迫:你不是一直不愿意理她吗,她哪里有机会跟你好好谈谈?更何况她觉得给亲女儿捐肝是天经地义,没什么要重复强调的必要。你们一年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她抓住机会弥补你还来不及,既然知道你的心病是因为旧事,怕你情绪激动,更加不会主动提起。他停顿两秒,看向一条走廊之隔的包厢,徐阿姨就在里面,你如果不信,现在就可以进去问问。

    仿佛被瞬间抽干了血,徐楸脸色灰败下来,双眼逐渐无神,却没有挪动半步。

    陈默到底有没有撒谎,已经一目了然。

    徐楸眼前发昏,她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气血上涌,她头重脚轻起来。

    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她被幽禁在房间里,周围那么黑、那么冷,她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血液仿佛被慢慢冻结。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有没有人来帮帮她,有没有

    徐楸意识彻底混乱了,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徐筱他们从包厢里出来,耳边响起女人的惊呼,男人的问责吵嚷。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

    小楸?小楸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妈啊小楸是谁在哭?

    你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陈默你疯了是不是是谁在骂?

    徐楸眼神涣散,一把推开母亲,逃一般地转身

    不顾身后急切的哭声和呼唤。

    她要逃,她不要被关在这儿。徐楸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几乎是疯了一样,无头苍蝇似地乱跑乱撞,周围不断有侍应生走过来询问,徐楸置若罔闻。

    周围如闹剧般嘈杂纷乱起来,徐楸踉踉跄跄,忽然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安静了,只听到那让她安心的声音:

    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