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他不明白

    出云峰上。

    妙玄掌门一面翻看各组初赛的结果，一面对两个侍奉左右的徒弟感慨道：

    这一届宗门大比又涌现不少新秀。

    每届参与宗门大比的各派弟子约莫有几万人，初赛筛去大半只剩几千，复赛留下的人只留几百。等到决赛比出结果之后，除了三段六组合计十八位首席之外，还有各门各派的掌门与长老组成的评委团参与评出百人榜来。

    当年，素和青以十余稚龄拿下第三组剑修首席的时候，还是云岫仙君为她颁奖。

    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对她这样说。

    那年素和青拿到的首席奖品是一把青云仙剑，还是云岫仙君亲手炼制而成。妙玄掌门知道师弟对阿青如此寄予厚望，但没想到他竟然会认为她可以拿下剑修首席之位。

    师弟，阿青是你的徒弟，你想给她什么直接给就是，作甚要如此大费周章？

    云岫微皱眉头看了妙玄一眼，轻声反驳道：

    师兄还是注意言辞得好。

    妙玄掌门哈哈大笑，又与云岫打趣几句，心中却暗暗打起鼓来。

    然而，素和青不光拿下了那年的首席，以后每一年只要有她参加，剑修首席不做第二人选。

    妙玄掌门想起多年前云岫师弟与阿青的这一桩往事，又想到如今师徒二人闹着别扭，不免无限唏嘘起来。

    这头妙玄掌门在长吁短叹，一旁的两位弟子也开起小差来。

    【师弟，你如今是大好了？】

    司空辰本来还想着给无霜师弟一些时间，可今日他主动说自己已恢复正常，希望可以帮上师尊与师兄的忙。司空辰一想现在蜀山派确实是缺人手的时候，既然无霜师弟都开口了，他这个大师兄也不用和他客气什么。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多关心几句。

    若是被卿翎知道，又要笑他絮烦。

    百里无霜见大师兄笑得一副呆相就晓得他准是又想起了沈师姐，为这一对璧人默默祝福的同时又想起了阿青师姐与无心和尚那一段故事。

    虽然他一直暗中给阿青师姐和大师兄拉郎配，可还是希望这两个对他最好的人能够幸福。

    哪想几百年不曾动心的大师兄因着沈师姐未婚夫的出现而警铃大作，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宣布要做神农门的上门女婿，一辈子都愿意替沈师姐打理家事，做她背后的男人。

    更没想到的是，阿青师姐与那大慈悲殿的住持暗通款曲，甚至为了他与云岫仙君大闹一场，最后却又因情劫之事断绝往来。

    阿青师姐真是太苦了。

    百里无霜这样想着。

    【师兄，我才不像寻常男子那样脆弱，你干嘛对我这般唠叨？】

    他停了一下，又调侃起大师兄来。

    【想不到大师兄你动作这么快，可惜阿青师姐她】

    她却不能与心上人长厢厮守。

    司空辰自是知晓百里无霜可惜的是什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至于素和青本人在不在乎这些，那就只有她本人才知道。

    你们两个臭小子又干嘛呢！师尊叫你们也听不见！

    妙玄掌门给这俩人一人一个脑瓜嘣儿，是兄弟俩理亏地埋下头去不敢吱声。

    阿辰，你统计一下今年的获胜者中女修与男修占比分别是多少。无霜，你找一下往年的记录和你大师兄对比一下。

    司空辰与百里无霜二人得令，不出一刻钟就将结果呈给妙玄掌门。他啧啧两声，情不自禁说道：

    果然还是女修厉害些。

    在每届宗门大比中，不管是报名者还是优胜者多为女性，最后十八个首席之位中的男修更是屈指可数。

    妙玄掌门人虽然坐在观礼台上没有亲自下场，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还是女修更为出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几个修仙新秀无一不是女修。

    徒儿们，随为师再去赛场一看？

    妙玄掌门叫阿青留下替他坐镇主场，现在清点得差不多了，他也该回去看看阿青是如何主持的了。

    再说，他走了，那阿青与师弟不就

    他可是好心好意给师弟创造一个和阿青独处的机会，也不知道师弟这人明不明白他的苦心。

    想当然尔，云岫仙君并不明白。

    宗门大比，会场内。

    各组初赛已经比试得差不多了，观众席里的人走了不少，素和青与云岫仙君却一直端坐台上，寸步没有离开。妙玄掌门在走之前给素和青挤眉弄眼的，素和青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但仍旧专注于场内比赛，懒得去解他的哑谜。

    徒儿。

    素和青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听岔了，扭头与一座之隔的云岫仙君对视，半点情绪也没有地问道：

    师尊叫弟子何事？

    云岫仙君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她对他一向不算亲近，可他近来却愈发觉得这一层疏远无法忍耐。他望着素和青黑如点漆的眼眸，回忆起那时在思过崖上窥见的亲吻，心头一阵热似酷暑，又一阵冷若寒冬。

    原来她不是对所有人都一样。

    她也会对某个人不一样。

    你遇到了瓶颈。

    为什么还不告诉他呢？他是她的师尊，理应帮她解决这些问题。

    实际上，问枢长老并没有找到她修为阻滞的根本原因，只是给了她一些有益修为的丹药，还劝解她不必为了情爱之事劳神。素和青也没有解释，谢过问枢长老，就又忙起门派中的事来。

    她知道自己为何迟迟无法突破，此事与无心和尚并无关系。

    说起来，还是与云岫仙君的关系更大些。

    素和青这一路走来风生水起，头一次栽跟头，就是栽在自家师尊手里。

    打击不可谓之不大。

    是，素和青当然知道以自己目前的修为打不赢云岫仙君，她真正介怀的也不是败在云岫仙君手下的事。

    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高阶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低阶修士便只有任人打压的份。

    她知道这修仙界从来如此，可从来如此就对吗？

    云岫仙君身为她的师尊，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出手干涉她的人生。

    比起那些将自家女儿卖去做炉鼎的父亲、比起那只敢欺压手无寸铁的凡人的男修、比起那些仗着修为高就为所欲为的修者，云岫仙君做的这些似乎又不算什么。可是，她还是对那种无法掌握自己人生的窒息感深恶痛绝。

    师尊他不明白。

    他连为什么他不明白都不明白。

    她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价值观，而他却生长在尊卑有别的修仙界。

    是啊，叫师尊见笑了。

    素和青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去看云岫仙君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又观赏起场上的比赛来。她发现常年反响平平的杂修组今年出了个叫人惊艳的女修，便对她暗中留意几分。

    那女修名叫莲生，双瞳剪水，唇红齿白，扎两个丸子头，一身金莲花衣，出招之间尚有几分稚嫩，可也能看出她天赋卓绝。这莲生也不说自己是什么门派，以三十六朵金莲做武器，几朵金莲飞起便分出胜负。

    素和青从前还没见过武器这样别致的修者，见她有意隐藏自己的来路，心中更是对她升起几分好奇。

    自然，她也就没有注意到云岫仙君的目光。

    在她说完刚才那句话后，云岫仙君怔忡望了她许久，感觉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卡在心头不上不下地难受。

    他怎么会笑她呢？明明他才是最希望她过得好的那一个。

    云岫仙君想要为自己辩白两句，可又看她一脸的云淡风轻，刚想好的几句话又如风般散掉。

    他好像说什么都是错。

    给。

    云岫仙君递过去一本小册子，上面只简单写了心法二字，素和青下意识伸手接了过去。她翻开一看，书页上墨迹犹新。

    这是师尊为弟子写的？

    这本心法她以前听也没听说过，书中内容又是为她量身定做。除了是云岫仙君专门为她写的之外，怕也没有其他可能。

    云岫仙君微微点头，觑了一眼她的表情，见她似乎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又觉无措。

    他不是想要她对无心和尚那般对他，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时刻提醒他二人之间的界限。

    说起来，徒弟前一阵子分明与他关系好了许多，与他一同酿酒、一同游历、一同对招，可那个无心和尚出现以后，她就不怎么往他那儿跑了。

    还好，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她还不懂情爱之苦，可他见过太多。

    只要她可以安稳飞升，其他的事又算什么呢？

    多谢师尊。

    素和青认真谢过，随手将心法收进乾坤袋里，又去看了看阵修场次，发现若师姐与那男修形影不离，她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

    这男修身份成谜，若师姐天性单纯，可千万别被人骗了去。

    若有疑问，随时来问。

    素和青敷衍着点了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云岫仙君看她这态度就放不下心，怕她因为与自己赌气，不去练这心法，刚想再说几句，就被一道脆生生的女声打断：

    诶？你就是无心哥哥喜欢的青青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