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臂搁
39 臂搁
那是一把竹制的臂搁,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一掌,微微拱起,状如屋上瓦片。竹面被打磨得光滑,唯余竹节横亘其间,靠近甚至能嗅到幽幽的竹木清香。 最显眼是上头镌刻的印记 一枝桃花、一列小字。 是寂行的笔法,上书:聊赠一枝春。 饮花得了这个礼物,却不明白他的用意。 寂行看出她眼中的问询,说:你不日便要离开,此物便作临别赠礼。 他顿住,眼睑缓缓垂下,随后又抬眼专注看她:往后我不在近旁,你也不要忘了读书习字,你、写字时,袖口总惹字墨,将臂搁置于腕下,以免沾染脏污。 他将这几日细琢慢雕的用意和盘托出,饮花一时愣在原地。 她随口乱诌的胡话,竟教他信以为真,还因此平白得了件礼物。 饮花像是舌头被人打了结,磕磕巴巴地问:你亲手做的? 寂行沉声答:嗯。 饮花: 连送别礼都到手了,这下要如何解释 饮花酝酿片刻,道:那个,其实我现在真的不急着下山。 寂行敛眸:无妨,总是要给你的。 好吧。 饮花仔细端详手中之物,照实说,寂行的雕刻手艺确实还不那么到家。 桃花瓣的花心大约是雕琢时没收住力,无意间加了长度,拓上的行书字迹不若他在纸上写的那样隽秀飘逸,但也已经很好。 聊赠一枝春。 饮花不由问:为何是这一句? 寂行沉默一会儿才答:春日将至,院里那株桃树花开之际,恐你来不及见到。 提前被赠与一枝春日,饮花只觉心口堵得慌,嗫嚅道:我真不走 寂行嗯一声:知道了。 - 桃花是三月下旬开的,为小院平添许多春意,恰遇上清明时节的雨,好在雨势温和,没有将它打得零落蔫败。 罕有人迹的小径上,两道身影各执一把伞前后走着。 饮花走在前头,不时回头向身后那人确认:我没有走错吧? 没有。 很快寻到目的地,那是老和尚的坟冢。 原本担忧会无人祭扫,谁知竟已有了供品在前,看数量似乎还是不止一个人来过。 会是谁来祭拜过?妙尘师太?饮花猜测。 寂行认同地应和道:许是如此。 饮花忽然又想到一人,若有所思道:也可能是陈水生。 不过这就不得而知了。 微雨连绵,点燃的香总是很快被浇灭,碑上了无的法号倒是被洗得格外干净。 两人完成祭扫,归途却逢雨势渐大,不知何时起了风,将雨水斜斜往伞下刮,衣袍也随之被淋湿了好大一片。 尘土化为泥泞,愈发难行。 饮花不时嗷嗷几声避开泥坑,寂行望着她轻跃起的灵活姿态,不禁弯了眉眼唇角。 寂行师父!小佛主! 这荒野竟也有人将他们认出来,饮花循声望去,是个生面孔。 那是这条路上仅有的几间屋子之一,方才去时看见过,却没见有人在,如今那人正站在门槛内朝他们招手,喜色从脸上洋溢出来,约莫是屋主。 那人继续喊道:此时雨正大,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两位何不如来这里避避雨?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凉风卷到腿边,将衣袍下摆打得湿乎乎黏在身上。饮花实在有些难忍,更何况这里离清觉寺还有段不少的距离。 她看看寂行,还没问出口便听他道:暂且停下歇歇脚吧。 饮花欣然:好! 屋主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看着方及弱冠,整个人的感觉极热情而有亲和力。 他好心将他们引到内间,那里正燃着炭火。火源温热,便于将衣衫上的湿处烘干,只是这炭火的气味实在算不得好闻。 寂行与饮花向这青年道过谢,便听他说:我去将午膳备下,劳烦二位等上一等,稍后留在寒舍吃个便饭吧! 两人自然推辞,他却已出去了,随后厨房传来碗碟的响动。 饮花的肚子适时叫了一下,她干笑两声看向寂行,后者则很有眼色道:那便再留片刻吧,此行权当化缘。 好! 炭粒经烈焰灼烧,迸发出噼啪的火花声,外头的风雨似乎更大了些,砸在窗上檐上显得格外声势浩大,便衬得这里格外安静。 寂行坐在炭盆的另一边,修长的指节捏着僧袍衣角慢条斯理地烤着火,一处干了便换另一处,有耐心极了。 饮花有意无意总忍不住偷偷看两眼 那册话本是怎样讲的来着,左不过是讲到女子的明丽妖艳,而今同样山雨已至,和尚怎的看起来更有风情。 哎,不若什么时候再将那本书讨要回来?也不知道寂行还有没有留着 火光映着面庞,燎得人面上心头一起燃起烈焰,饮花默不作声地将腰带垂下的部分靠得更近些,却听寂行忽然问:很热? 饮花回过神:是有点,哈哈 没等他们全干,屋主便掀了帘子进来,告知一桌子菜已经做好了。 腿比大脑先行一步,饮花利落地站起来:这么快! 寂行从中听出几分摩拳擦掌的兴奋,便也随着起身,对他道:那么便叨扰了。 民间通常在祭祀日都会办得很丰盛,至少大鱼大肉不会少。 饮花小声对寂行道:还是有几道素菜的,你可以吃。 寂行也小声回:嗯。 三人分别坐下,却不见有他的其他家人来,饮花随口一问:没有别人了吗? 青年面露伤感:我家仅我一个了。 实在抱歉,我本无意冒犯。 无事的,那人恢复神色,热情对他们道,二位快用饭吧! 饮花说了几声好,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忽而留意到某处,立时顿住。 她倏而伸手止住寂行正欲夹菜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渐淡。 寂行问:怎么了? 饮花没看他,却依然压着他的手腕,转向屋主,和善笑问:这桌子,是不是放反了? 青年已经咽下一口米饭,闻言看了看桌子,不解道:并未啊。 饮花最后一点笑也隐没在严肃的神情之后,她放下筷子,拉起寂行的手腕站起来,望着那人道:忽然想起我等还有事,今日便不多叨扰了,改日再登门致谢。 寂行只是略有惊诧,却并不多问,跟着放下筷子便准备随她出去。 青年面色一僵,也站起来:何事如此匆忙,还是用过午膳再走吧。 饮花仍是往门口去。 面前忽然横亘出一只手臂,青年拦下她:吃一口吧。 寂行欲挡到她前头去,被饮花拦回,只听她的声音冰得如同门外冷雨。 我等生人,恐怕无福与亡者同飨盛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