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工作的事情我不想帶到自己的生活裡，所以最近作息改變的事雖然跟阿傑有關係，我也不想透漏給前輩知道。

    總之，這次假日我依然沒有去公司上班，還是照預定計畫前往那棟神秘的大樓探望我的室友。這次我過去的時候，順便還幫他帶了幾部動畫的DVD。

    至今離阿傑被救護車載走的日子，大概有七八個月吧。而從我第一次探望阿傑開始算起的話，也已經過了半年多。

    這段時間在我眼中，他的病情一直在穩定好轉中，病房裡的儀器跟點滴也越來越少。上個月來時才聽楊醫師說，他現在體內的醫療用分子機器人已完成大部分循環系統的修復。雖然我不懂甚麼是分子機器人，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就是。

    本以為之後不會再出甚麼問題，但上週還是發生不得不找我簽名的狀況。阿傑雙眼的角膜突然發生不明原因的排斥反應，已經甚麼都看不到。

    結果就是在我簽完同意書後，緊急啟動角膜移植手術。現在術後的他只能用聽的，不能用看的。

    進病房時看到的是雙眼被紗布覆蓋的阿傑，他穿的依然是同款式的病人服，不過身上綁紗布的地方已少許多。

    露出病人服的雙手皮膚有許多顏色偏粉紅的淡淡疤痕，那些聽他說都是手術時留下的痕跡。現在看起來他依然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跟我記憶中的微胖身影差上不少。

    「是老皮嗎？」阿傑明明看不到，頭卻往我的方向轉來。

    「是啊，你今天狀況不錯？」

    「還行還行，就是無聊了點呢。」他的語氣聽起來還蠻有精神的，不像剛動完手術的樣子。

    「眼睛如何？」

    「醫生說過幾天就能拆紗布了。」

    阿傑頭上有薄薄一層短毛，是自然生出來的。不過顏色全白，變不回原本的黑髮。仔細一看他的皮膚也白的異常，感覺像是白化症那般。那膚色也讓粉紅色的疤痕更明顯，看得讓我有點難受。

    「CD我幫你帶來了，可是你現在也不能看，過幾天再看吧。」

    「是說這幾年想看的番我這院前就都快看完了，下次可能要拜託你帶一些比較老的動畫。」

    「比如說？」

    「魔法少女小圓系列？」

    「那部你竟然沒看？」

    「第三話學姊掛掉後就氣到不想看了，現在實在是無聊，乾脆就看一看吧。」

    「還有呢？」

    「我想想荒川爆笑團？」

    「這片子很老囉。」

    「是嗎？我本來還想要找秋葉原電腦組來看。」

    「這三部完全看不出你的喜好在哪欸。」

    「我想看得可多了，沒甚麼在挑的。對了，還有白兔糖跟蜂蜜幸運草我也想看。」

    「我記得白兔糖你不是看過很多遍了？」

    「總有些細節忘了嘛，何況回顧自己喜歡的動畫不是基本操作嗎？」

    「好吧，如果能找到的話，我就帶過來。但醜話先說在前頭，我還要上班，可沒太多時間幫你找舊番。」

    說是這麼說，能夠滿足阿傑的需求我還是會盡量去做。

    白兔糖還好，應該在他的收藏裡能找到。其他的就麻煩一點，也不知道電器街那邊的二手CD商店能不能挖到這些動畫。真要不行的話，我想還是去網路上找人收購二手貨吧。

    「對了，最近有甚麼新番？已經過兩季了吧，有推薦的嗎？」

    「抱歉呢，最近都忙著工作，很久沒追番了。」

    畢竟學生時代時間多，有那個閒情逸致。但出社會後被現實毒打，現在回家幾乎沒甚麼精神力追番，總是提不起勁。有時只是看著Youtube網站的短片打發時間，也沒動力追番來看。

    「你這樣不行啊，要是連休閒都沒有，精神壓力會一直累積。」

    「放心啦，我都早早就睡了，不會累積壓力。」

    「你又不是吉良吉影。」

    「哈哈。」我乾笑幾聲，心想最近要有空就去看看新番好了，這樣要來探望也有話題可聊。

    又瞎扯了好一陣子，等到會客時間到我才跟阿傑道別。走出病房時我看到那個穿著白大褂跟黑絲襪的楊醫師靠在牆邊，沒有正眼看我，只是小聲道：

    「跟我來一下。」

    看她那冷淡的臉色，我點點頭。跟著她走到她的辦公室，只見她把門關上，跟上次一樣泡了兩杯咖啡。

    等她把咖啡放到桌上，坐在我對面的沙發，我才開口問道：

    「阿傑怎麼了嗎？」

    「也不算陳小姐的事情，她的手術一直都很順利，我們也收到不少珍貴的數據。」

    楊醫師改口稱阿傑為陳小姐，應該是已經把他當女生看了吧。雖然聽得有點彆扭，但還不到會讓人不快的程度。

    「所以是來找我囉？」

    「對啊，我是來通知你，她已經答應要做性別重置手術了。」

    「欸？」

    看到我一臉錯愕，女子冷淡的嘴角微微上揚，輕聲問道：

    「你不知道？」

    「他沒跟我說。」我的心情有點低落，畢竟這麼重要的事阿傑連提都沒跟我提，就擅自決定了。

    「看你這樣子，好像不太能接受？」

    「我當然沒辦法接受。」我一臉不解地看向楊醫師。「我真的不懂，維持原來的性別不好嗎？」

    楊醫師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嘆了口氣。接著她一手取下眼鏡，另一手揉揉眼睛。沉默半晌後，她才戴上眼鏡，說：

    「你要知道，不是陳小姐個人想做性別重置手術，我們就會幫她做的。」

    「甚麼意思？」

    「性別重置手術要動的前提是要通過身心科的測驗，確認有性別不一致的症狀才會答應。」

    「那阿傑的測試結果呢？」

    「她的分數很高，如果不動手術的話，出院後可能很會因為性別不一致而誘發憂鬱症或躁鬱症，甚至重鬱症都有可能。」

    楊醫師提到重鬱症的時候，我想起阿傑以前也曾得過重鬱症的事情。一些不好的回憶自腦中閃過，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哼」楊醫師走向辦公桌。「接下來我懶得講了，你先看看這些文件吧。」

    說完，她從桌上拿出一份文件丟到我面前。

    我勉強自己將注意力放到文件上，稍微掃過一遍後發現這是份合作契約書。雖然有許多複雜難懂的條款，但大致上都是在描述性轉病患者在治療完畢後，協助名為「Kerykeion」的醫療企業進行性轉病相關的宣傳與研究事宜。

    上面也提及在合作關係建立後，性轉病人可以得到多少報酬。包含每個月的固定薪水與年度營利分紅等，這些數字對我這個剛出社會的人來說不啻是一筆巨款。

    「你們要給阿傑簽這個嗎？」我看向陽醫師。「他沒答應對吧？」

    「是啊，她沒答應。」眼前的冷酷女子一臉無趣地看著我。「你知道為什麼嗎？」

    「既然你找我來這裡，我猜是因為我的關係，對吧？」

    「你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嘛！」她陰陽怪氣地調侃著我。

    「不，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阿傑會因為我而拒絕簽約，這份合約看起來對她非常有利。」

    「如果簽了這份契約，她就必須拋頭露面，公開自己的性轉身分。」楊醫師難得好心地詳細解釋給我聽。「一旦公開後，所有跟她有關的人都可能被捲入閃光燈中，成為媒體的焦點。」

    「原來如此」我有點失落地說：「他應該是怕麻煩到我吧，就跟以前一樣。」

    阿潔對於麻煩到別人這件事有很深的心病，若不是照顧他很久建立深厚的信任關係，或許他這次出事也不會想找我。

    「所以說，你們希望我說服阿傑接受這合約嗎？」我收起繁雜的心緒，試著拉回正題。

    「陳小姐不接受這份契約是她的選擇，我們尊重。」楊醫師回到我面前的沙發坐下。「找你過來是有別的事情。」

    「甚麼事情？」

    「因為陳小姐不打算在術後繼續待在本公司，自然也不能讓她一直住在這裡。那麼問題來了，她離開這裡之後，會住哪裡？」

    「當然是住在我這不是？」我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了。

    聽我這麼說，楊醫師立即擺出一臉遇到白癡的不屑表情看著我。

    「要住你那，那幹嘛要瞞著你動性別重置手術？」

    「對喔。」

    「總之，找你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楊醫師把文件收回。「接下來該怎麼辦，就是你跟陳小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