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幻影
幻影
沉沉睡上一覺後,發生了更嚴重的事,她的右手痛到舉不起來,別說成為武力,根本就像殘廢了一樣,只能靠左手做事。 看著那些浮離體表,不規則包環手掌至小臂的褐色脈絡,經過一夜,就像適應了她的身體,吸收了養分一樣,不但粗了一圈,表面還變得光滑,管道內隱約可以看到奇妙的微亮物質在流通。 這到底是什麼啊?才在心裡發出疑問。 源靈生。一個意念隨即射進腦海。 「源靈生?」津訝異極了,不過,就這麼一次而已,之後再沒有任何特殊的感應。 提前穿起了冬大衣,好讓長長的衣袖遮掩手部詭異的靈脈。津拉著大牛和往常一樣上山採集,送充足的草本給骨梟,跟他換取知識或魔寶;然後燉些茶湯送去給椿蘿補身子。 在桀失蹤後,津變得積極,常主動去找椿蘿,在對方能接受的範圍內給予照應雖然彼此之間還是很有隔閡,但比起蘿蜜的多疑,椿蘿在感受到津的性情後,也逐漸放下成見,過去總是相互排斥的兩個女人,反而鼓起勇氣,嘗試著去認識彼此。而蘿蜜依舊如帶針刺蝟,她鄙視津才剛失去桀,就火速搭上骨堊王,很會為自己打算,表達厭惡和譏諷。 外表平靜的完成了半天工作後,津才慢慢前往小屋的田地。騎著狼蜥獸漫步在雜草叢生的小徑,手上陣陣持續的抽痛總是不斷提醒她源靈生的存在,這玩意兒似乎已經定居在她手上,拿不下來,簡直痛死了。 抵達小屋,隨手栓好大牛,津獨自往整理過的田裡去,越靠近目的地,越不對勁,周圍許多植物橫倒在地,和昨天離開時不太一樣,還有幾根年老的欄杆斷了。 津機警的意識到是野獸,於是打算退離,不料,右後方不遠處的草叢傳來貓咪嗚咽的啼哭聲,令人毛骨悚然。猛一回頭,便看到高過人頭的雜草叢中,像袋鼠一樣兩腳站立、灰黑粗毛交雜的背影,慢慢轉過一張兔耳熊臉狐狸嘴的灰色面孔,一對小小紅色眼睛,滿嘴細利尖齒、下顎染滿了鮮血,懷抱著還在搐動的不知名生物。 「山灰怪」津腿都軟了。桀帶她去狩獵時遇過幾次,是一種敏捷又殘暴的低智商食肉怪物,生存在荒野,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以目前的距離,津絕對跑不過怪物,她無意間觸碰到右手上的靈脈,內心頓時一亮,對啊!依照月族老人的說法,源靈生應是一項武器。她現在已經不再是毫無反擊能力的弱者,有武力可以自保了!正好可以試試源靈生的作用。 不過,就在津意識到一件悽慘的事同時,山灰怪也拋下手中血淋淋的獵物,長腿彈躍起,反身朝她衝來。 糟糕,她根本不知道怎麼使用這項武器啊!模仿著電影,津將右手直直伸向山灰怪,源靈生卻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發生傳說中得到能力真傳時那種活力充沛的現象。 轉瞬間,山灰怪的血盆大口就要咬上她平舉的右手。驚悚的哀號響遍雲霄,一道黑影猶如急速行駛而過的火車,重重將山灰怪橫向撞飛了出去。 一頭強壯高大的狼蜥獸,將怪物壓制在地,狠狠咬住了對方滿是粗毛的脖子,直至斷氣,才鬆開鮮血淋漓的口。大牛舔了舔嘴巴,昂頭挺胸,尾巴翹得老高,緩緩走回到津身邊,從鼻孔噴了口氣,臭屁的跟主人邀功。 「臭臭大牛」津哭笑著抱緊了狼蜥獸的頸子,手指陷在那柔軟油亮的獸毛裡,激動得渾身顫抖:「謝謝謝你」 這隻老愛和津作對的狼蜥獸,是從年幼時就由桀親手訓練養大的愛騎,一人一獸默契絕佳、多次獵競成就亮眼,後來轉送給津,或許是因而感到不滿,從此之後,變得任性頑皮,常常捉弄牠的新主人。 大牛比以前更強壯更成熟了,是一隻漂亮的雄性狼蜥獸,津知道,等到明年春天交配期,這隻美麗的夥伴也將離她遠去。她不想像其他骨堊人一樣,閹割坐騎永久留在身邊,她希望,大牛能按照大自然賦予牠的本能盡情健全的生存。 太陽即將沒入山的另一頭,津仍坐在小土屋的台階上發呆。無法操作源靈生,就失去了最初安上它的意義,這讓她很挫折,努力回想著月族老人說過的話,卻是一點線索也沒有,盒子也並未附上任何說明。 「該怎麼跟莫狄納說明呢?」源靈生一事是絕對瞞不了莫狄納,津原本也就沒打算瞞著自己的伴侶,只是整個過程沒有想像中的順利,還有,她太著急,後來才想到應該在事前先跟他討論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太晚,想到莫狄納知道此事後,臉上可能會有的凝重,津就感到腦壓飆升。 反正早晚都要讓他發現的,不如直接坦白吧。想到這,津乾脆的站了起來,牽起大牛往回走。 來到骨堊王座大廳,裡頭安安靜靜的,沒有半個人,津想了一下,赫然發現自己真是失敗,對自己的伴侶竟一無所知,他常去哪裡,他都在做什麼,他喜歡什麼,他的家人。 「唉呀!!」津用雙手在頭頂趕蒼蠅般揮了揮,驅走那些自憐自艾的思緒:「人不在,找出來就好了!真是!」 骨堊太大,最後還是問了人,原來負責招待外賓的主持人今晚辦了個特別酒會。依照指示,往花園方向走了一段路,便聽見悠揚的音樂聲,靠近水池邊,花叢圍繞的草地上,聚集不少人,除了兩夥外賓,就是在骨堊有地位威望的族人,而中央舞臺上,寶蒂亞正優雅彈奏著如同單隻鳥翼的擊弦琴。 曲畢,台下掌聲響起,寶蒂亞突然下台階,直走向莫狄納,撒嬌地拉起他的手臂極力要求合奏一曲。盛情難卻,莫狄納帶著靦腆的笑起身,現場一陣歡聲雷動。津偷抓了一把宴客用的珍貴堅果,也趕緊找了場邊的位置坐下。 臺上,莫狄納坐在椅子上,雙腿間放置著一把巨大骨琴,熟練而自然地拉動琴弓,如同大提琴渾厚穩重的音色悠然揚起,旋律情感豐富而明朗;伴隨寶蒂亞不疾不徐的琴聲融入,追隨應和著莫狄納的曲調,十分和諧,錦上添花,兩人時而相望,互動情深。 還有一個人,鸞月站在莫狄納另一側,也不甘示弱地吹奏形同橫笛的樂器,極快跳耀的曲調,充滿了較勁、不服輸的追逐沉穩與焦急,竟交織出令人驚艷的層次美感。 津撐著下顎,嚼著堅果,興味盎然的欣賞著他們的演奏,沒想到莫狄納還會這個,而且如此動聽,那專注的儀態,陶醉的神情,散發著一種自信魅力,甚是吸引人。 就這麼靜靜聽完三人的合奏,掌聲哨音齊響,寶蒂亞難掩激動情緒,當眾摟住莫狄納的頸子獻上香吻,愛慕之情表露無遺,引起眾人更大的歡呼、起鬨 對於這位多才多藝又大方表達愛慕的美麗女子,津真是欽羨,又有幾分吃味;鸞月則是氣得張牙舞爪,差點沒撲過去。 「莫狄納哥哥還是彈奏的那麼好小時候在族祖的誕辰宴會上,第一次遇見你的演奏,我就崇拜你了!」寶蒂亞雙掌輕捧莫狄納的面頰,對愣愕的男人傾城一笑,無限柔媚。 「那有什麼!莫也親自為我演奏過!」鸞月不落人後搶著說話。 真好。津暗暗嘆息著,她小時候家裡窮啊!除了學園要求的基礎高音笛沒機會碰什麼像樣的樂器。想到這裡,心裡竟然有點酸酸的,笑著搖搖頭,對空拋了顆堅果入口,暗諷自己的自卑和小心眼慢慢的走開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背影就映在橘色亮澤的眼瞳裡。 在洗澡間,熱霧蒸騰,溫熱的水灑落在肌膚上,拍打著右手上陌生的觸感,津舉起右臂,凝視源靈生 「啊啊啊!」結果,好不容易提起勇氣,還是忘了要說源靈生的事,津胡亂抓了抓頭髮,躁動的自言自語:「時機不對啊!不能怪我!」 「好痛」她靜了下來,佈滿褐色靈脈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心臟位置,手上的疼連接著心頭的痛,在看完莫狄納和寶蒂亞的合奏以後,那裡一直雍塞著一團莫名鬱悶,揮之不去。 計畫落空了,她興沖沖的以為,裝上源靈生,擁有了在堊族生存的能力,接下來只要克服自己不敢殺人的心理,一切就亨通了。也不用在寶蒂亞和鸞月面前感到抬不起頭。 津實在搞不懂,從靈脈上徐徐流動的光點來看,源靈生顯然已經上軌運作,為什麼卻起不了作用? 「唉,我拜託你動一動吧!」反覆抓握著指掌,牽曳起密密實實的靈脈,扯動與自己皮肉相連的組織,卻完全沒有產生其他變化。難道自己想要擁有在堊族存活的武力,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在熱水下待了很久,最後才草草洗完澡,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浴室。一出浴室門,就撞上一個人 「啊!」津驚恐慘叫著,趕緊把臉遮起來:「莫狄納!你在幹嘛啊?!怎麼脫光光沒穿衣服?!」 「傻什麼!當然是跟某人洗澡啊,誰知道我要進去,妳就出來了!唉!」莫狄納從興奮轉為失望。 「你是在失望個什麼勁兒啦!」 「很難得跟小津洗澡」莫狄納突然轉移了視線,抓起她懸在胸前的右手:「這是什麼裝飾?好特別」 「哇啊啊!」津嚇了一跳,趕緊抽回手藏到身後,現在完全沒有準備好心理說明啊。 而莫狄納的眉頭正慢慢、慢慢的皺起來,他啟唇露出皓齒,從齒縫抽了聲氣,困惑的說:「嘶怪了我好像看到那東西有流動的能量?那應該不是單純的物品,而是某種生物體」 津登時心驚,這傢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啊!沒等她想到應對方式,男人已經向她伸手,討要東西。 「妳手上的那個東西,再借我看一下」他的語氣不像是在商量,而他的表情也一下子嚴肅起來。 像要拿零分考卷給嚴父的女兒,津的手揹在背後,內心極其掙扎難熬。 男人併攏的四指勾了勾,發出無聲催促。 逃不掉,津深吸了口氣,把自己的右手遞入他的掌心,小小聲說:「是叫源靈生的東西」 聞言,莫狄納瞄了她一眼,那一瞬間的眼神,讓津非常不安。 「這個誰給妳的?」男人輕輕扭動她的手,端詳著靈脈。 「我們在月族海邊時遇到的那位老人。」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有跟妳說這是什麼嗎?」 津搖搖頭,「他只說要小心使用。」 莫狄納悶不吭聲,目光炯烈地盯著緊握的手,反覆輕撥著上頭的靈脈。氣氛陰沉的叫人難受,津試著多說點什麼,想緩和情況:「應該是聽到我跟你聊天時,說到想要變強大,所以想幫忙吧」 不料,莫狄納突然一拳狠狠重擊在牆面上,吼道:「他媽的真是一個混帳!」把津嚇了一大跳。 他轉對她發怒:「做這件事之前,妳怎麼不跟我商量呢?!」 「我我」津沒見過他發這麼大脾氣,嚇傻了。 「妳知不知道,這個東西很要命?牠比咒詛還邪門?!」 聽莫狄納這麼說,津簡直像被摔進漆黑深淵裡,頃刻間,她覺得自己沒救了。在極大的懊悔與懼怕中,她仍努力擠出一絲堅強,盼望道:「沒問題的,月族老人說過,源靈生使用者最短操作紀錄是在三個小時內暴斃!我撐過了最短的死亡紀錄,這表示我有機會!」 「最久的持有人也不過活了兩年!而且根本過著非人的地獄生活。妳到底是為了得到什麼樣的機會,去選擇了這樣的惡魔?!」男人瞪著一雙眼睛,憤慨激昂。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話,無情地將津僅有的希望和堅強全都掃落在地。 沒有用了,反正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原以為的救星,原來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昏茫的腦海裡沒來由的,冒出寶蒂亞高貴優雅的身姿,談吐溫文,舉止大方,生來就在人生勝利組的大族之女,醋意大肆崛起,與挫敗相互交纏,旋起巨大的海嘯 看著莫狄納眉心緊鎖,正為自己的愚蠢陷入思索。津繞開他,穿上衣服,苦笑道:「我覺得寶蒂亞是一個很棒的女人你可以多留意看看」 莫狄納詫異抬起頭,神色怪異的看向她。 她沒勇氣去看男人的眼睛,繼續淡淡地說:「我今晚約了去朋友那玩太晚的話,就在那過夜了!」 「小津?」面對女人突然拋出的幾個不相干又奇怪的訊息,莫狄納一時之間沒回復過來。 津對滿臉困惑的莫狄納露出大大笑容,說:「你也快去洗個澡,然後放鬆一下,早點休息!先說晚安了!」接著很自然地轉身,邊拾起大衣邊走出門外,也不管男人對自己的呼叫,就在溜出他視線範圍瞬間,拔腿狂奔起來如同身後有怪物在追趕。 今晚,她沒有辦法繼續待在莫狄納身邊。壓抑著滿腔絕望,全都成了說不出的苦楚,哽在胸腔。來到獸欄,休憩中的大牛一見到她便仰高了頭,津解開大牛的馭獸鍊,跳上獸背奔馳而去。 黑夜雲空中掛著一彎眉月,寒風陣陣,蟲聲唧唧,大地寧靜祥和。津握緊馭獸鍊,一路往小土屋的方向前進,沿途東看西瞧,不知在找些什麼,終於,發現了晃動的草叢中躲藏著一隻夜兔,就從這個倒楣鬼下手吧! 拉開袖子,微弱月光下源靈生閃閃發亮,津不甘心自己就這麼被判定死期,如果這是咒詛,那麼就擊破它!她的雙手卻因情緒極度亢奮、膽怯而顫抖,這是生平第一次要將活跳跳的生命在自己手中致死,光想內心就抗拒不已。 閉著眼睛、撇開頭,津對著那隻兔子伸出右手,違反己心的默念著要殺掉牠,不久,她偷偷睜眼,靈脈內光輝流轉比剛剛迅速,而那隻兔子也好端端的在原地嚼著草葉。 整個晚上,津都在對源靈生發動念力,反覆試了好多次,換了不少對象,從動物到植物,從活物到死物。源靈生依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沒有任何收穫,根本一點進步也沒有。津沮喪地進到小屋內,將門反鎖,抱著雙腿縮在床上角落。 小時候在族祖的誕辰宴會上聽過莫狄納哥哥的演奏,我就崇拜你了!寶蒂亞對莫狄納滿臉愛慕,相知相惜的神情又浮現。 一旦妳的身分越來越明確,就會成為危及王性命的把柄。嚴重時恐怕會直接威脅到王的安危。 一個好的伴侶能幫助自己的丈夫奪得更多優勢。妳認為自己有何優勢幫助自己的丈夫? 妳的命是用王的命換來的,可不是妳自己一個人的。 他人說過的話,亂哄哄地縈繞在耳邊,彷彿全世界都在責罵自己。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津對著空氣大吼,試圖阻斷那些幾乎要轟爆腦袋的對話。 當面臨的,不是自己努力就會變好的情況,該怎麼辦? 當所做的,一直成為所愛的人負擔時,是如何的紮心? 當解決問題的方式,違反自己的心性,該怎麼選擇? 她不是沒有自覺,不是沒有感覺,不是沒看見問題,只是沒有一直去提,比起不斷提及困難點,她更傾向努力尋求解決辦法。直到她絕望的發現,不管自己多努力,依舊不夠努力。 難道只能放棄了? 就在精神快要崩潰之際,津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摸著她的頭 放輕鬆慢慢來 這個聲音!津內心震驚,驀然抬頭,真真切切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正對著她微笑。 「桀!」 她興奮地大喊。 「桀!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沒死!我跟你說」津情緒激動的爬起身子正要靠近男人 「我們無法活著離開這裡了,對嗎?」忽然有幾名戰士模樣的堊人走了進來:「感覺我們一直在同樣的地方打轉」 眼前的畫面出現了重影,怪異的交疊浮動著,似乎來自不同時空。 「我們應該誤入了茫霧陣只有在季節轉換時才能重新辨認方位。」另一人說。 「後面是盲怪我們不可能回頭,所有人員的體力,和糧食都撐不下去了」隊友絕望的看向津,對她露出憂慮無助的眼神。 「赫爾他們還發著高燒,情況完全沒有起色。再這樣下去,恐怕」 看著失望消沉的人們,津萬分痛苦地按緊了自己的心窩,她感覺到一股力道拉起自己的手,桀起身牽著她走出室外。來到一棵大樹下,握著手腕的力量消失,津發現獨自一人站在樹下 「桀?」她緊張的四處尋找。 有些事情,不需要當作是自己的責任。 「桀!你在哪?不要這樣跟我開玩笑」 好想再抱抱妳聲音清晰盤繞在腦海裡,津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內心激起莫名的情緒 「桀?!」津突然意識到什麼,慌亂高喊著:「你在末噬谷對嗎?我會去找你!這就去找你!」說完便急急忙忙跨出腳步。 此時,不遠處響起急躁的鳥鳴津不知怎地,竟可以聽得懂,那是敵人來襲的警告暗語。 我想妳 所有景象嗖的消失,被捲入大量湧起的黑焰紅焰之中 「桀」津伸手一抓,重心一偏,頓時醒了過來。 是夢。 不是夢! 她跳了起來,衝出小屋子,跳上大牛的背,快馬加鞭地趕回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