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三)
锦瑟无端五十弦(三)
还真是撞在哪处撞成了傻子? 华年见女子头上肿包硕大,想来已经成形好几日了,她去灶台之下扒出一些温热的草木灰,裹在麻布中,团成一团用来给外族女子热敷。 回屋时华年顺带舀了一碗鸡肉糜带过去,喂了外族女人几勺后就叫她自己吃,华年则坐于其后,用草木灰裹成的布团小心翼翼地在她脑后打圈儿轻压。 这是华年多年做活积累的经验。以往上山砍柴时,斧头不小心会砸到小腿,双手虎口也会被震麻,肿起的地方她以这种方式每日热敷,淤血慢慢就会消下去。 只是这女子伤在头上,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好,华年心里思忖着明日再去镇中给她抓副活血化瘀的药。 你咋会被霹雳金刚擒获?他虽是起义抗渊,却也讲道义,绝不会同你们似得肆意抓捕平民百姓,莫非你是北渊官员的女眷? 说罢华年就后悔了,对方是外族人又撞伤了脑袋,她用汉文与她对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不过北渊立朝以来,那墨台斤烈曾下旨令北渊人学议汉文,七年之久,就算不能学得通熟,简单的问答该是会的罢? 华年不死心地又问:你叫甚么? 外族女人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她摇摇头。 不记得了? 外族女人点头。 总得有个名字,不能老哎喂地叫你罢。 外族女人低头想了想,微微启唇,一手点着自己,以并不十分标准的口音艰难说道:金色。 华年不解:甚? 锦, 外族女人唇舌并用,拉着华年给她指院里的牛车瞧,吃力道,锦瑟。 华年陡然忆起,自己赶着牛车回来时,曾路过村子里的私塾。因它不收女学生,她又实在想学得紧,只要一找到空子,华年就会站在墙外听上那么一耳朵,她能识得几个字还是从村塾里偷学来的。 碰巧她赶车回村时,正赶上私塾里的学生上早课,她故意将牛车慢下来,便听墙内十几道声音整齐划一地诵读着樊南生的诗,头一句便是: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华年这才恍然大悟:锦瑟,你说得是古琴?你要叫这个? 外族女子点头。 华年出门做活前,因不放心外族女子在家中,她特意关照华母看住华丰,不准他乱来,又当面胁示她这哥哥,倘若他趁她不在玷污了病中女子,她回来定给他一顿好打。 爹娘,你们瞧瞧她,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 华父华母知道他们女儿是个说话算话的脾气,况家中又多仰仗她帮扶,皆让华丰忍忍就过去。 你是兄长她是妹子,你多担待着她有甚错? 华母向来不会安慰人,这一句话更是直接踩在了老鼠尾巴上。 华丰气得跳起来道:凭何兄长就得担待妹子?娘你也太偏心! 你说甚话,我怎个偏心了?村里各家都是姊姊帮衬弟弟,她们就能忍,你就忍不得?况你自己是个甚德性,还用我来戳穿?你爹腿脚不好上不得工,我编竹篮卖的那点儿钱更不够你一人挥霍的,如今咱们一家老小全都指望着你妹子,你若能出去找活做担起家中担子,我们何苦要看你妹子脸色? 华丰被噎得一时无语,良久之后梗着红脖子嚷道:那便将她嫁出去,既有了彩礼钱,家中不愁,我又能讨个正经媳妇儿来传递香火。 一直不说话的华父听他这样讲,恨铁不成钢得举起拐杖就打。亏你有脸说得出口!身为兄长,无力帮衬妹子就罢了,竟还惦记着你妹子的彩礼钱,让你去私塾读书你半道偷跑出去喝花酒,一事无成还欠一屁股债,若不是你是我华家唯一的男丁,据我心里早将你连打带骂地扫地出门了! 华丰挡了几遭,仗着自己腿脚便利就逃出门去,在院外嚷嚷:好啊,你们都向着她,你们都忍不下去心,左右我与她不对付,这坏人不如我来当。 说罢一溜烟跑将出村,寻兄弟喝酒解闷去了。 至夜,华年砍了一整牛车的柴回来,华母已备好一桌饭菜,华父坐在上座正问华丰回来否,华母答未曾回。华年用井水洗了手,舀了两碗糙米,从灶上端走自己那盘萝卜炖肉,直往己屋中去。 她自小就有些意癖,爱干净,与家人的碗筷从来俱是分开放,某次得知华丰错用了她的碗筷,她竟气得直接当着他们面砸了碗折了筷,以至家中人长了记性,皆不敢去动她的物什。 以己度人,她给外族女人用的亦是新碗新筷。 锦瑟,吃饭。 一瞧华年进来,外族女子就兴奋地从炕榻上弹起,笑脸盈盈地搂着她的胳膊,将她抱得不能动弹。 华年费了好些力气才护住手上的饭菜不撒,她将它们安稳放置桌上,坐下,推给女人一碗糙米,道:吃饭。 外族女子听话坐下,只是抱着碗发呆,华年扒了两三口饭,一抬头,见她还不动,奇怪道:怎了? 外族女子嘴里嘀咕了一阵儿,眼神可怜兮兮地看过来。华年没听懂她说了甚,从她神情里却猜到几分。 你不会用箸? 嗯。 外族女人点头后又摇头,不会,要、你喂 让我喂你? 华年脑中一串疑问,她长如此大都没这样伺候过自己爹娘,面前这个被她爹娘买来的女人的要求也太心安理得了些,吃饭还用人喂,你当自己是公主吗? 外族女子眨巴眨巴眼睛,坚持要让她喂自己。 华年怨怼了几句,猛地大塞几口饭菜到口中,边咀嚼边端起外族女子的碗,挑了一块肉夹在饭里,裹了裹送进她口中。 张嘴。 外族女子听话地张开嘴巴,华年一筷一筷喂着,目睹女人嫣红的唇在自己眼前一张一合,与自己的胡吃海塞不同,面前这外族女子的吃相悠然自得,不紧不慢,赏心悦目得好似天生就该如此。 华年将盘中大半荤菜都喂进了女子肚里,一碗糙米见底,她眼瞧着女子的唇从干涩到似是上了一层釉般的光彩夺人。盯着盯着,华年不知怎得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她回神去吃自己的饭时,碗里米粒早凉透成冰。 华年走出屋子要将饭拿去热一热,未成想迎面撞上方归家的华丰,她这好兄长喝得醉醺醺臭烘烘,被酒肉兄弟搀扶进堂屋,就听他嚷道:华年呢?我那好妹妹呢?让她过来,哥哥我给她说了一门好亲。